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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鬼差也愛吃酸湯魚?

二叔脖子上的皮肉總算是合攏了。那圈被銹蝕棺材釘扎出來的烏青指痕,顏色淡了些,邊緣不再像墨汁洇開那么嚇人,可那鉆心刺骨的疼,卻半點沒減。尤其是到了夜半子時,陰氣最重的時候。

就像有根看不見的、三九寒天里凍透了的冰錐子,硬生生從皮肉里扎進去,直往骨頭縫里鉆!又冷又疼,還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麻癢!疼得二叔像條離了水的魚,在土炕上翻來覆去地打滾,額頭撞在冰冷的土墻上“咚咚”響,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的痛苦呻吟。冷汗浸透了被褥,整個人像剛從水里撈出來。

“娘…殺了我吧…疼…疼死我了…”二叔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哭腔和瀕死的絕望。

奶奶盤腿坐在炕沿上,渾濁的老眼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死死盯著二叔脖子上那圈看似愈合、實則內里翻涌著黑氣的傷處。她手里捏著一根三寸長的銀針,針尖在油燈火苗上反復燎烤著,發出細微的“滋滋”聲,直到針尖燒得微微發紅。旁邊一個粗陶碗里,盛著半碗墨綠色的、散發著濃烈苦澀氣味的艾草水。

“忍著點,蠢崽!”奶奶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釘子上沾了‘墓毒’,怨氣順著傷口鉆進骨頭縫里了!不挑出來,你這脖子遲早爛穿!”

她枯樹皮般的手指穩如磐石,捏著燒紅的銀針,精準地刺入二叔脖子上那圈烏青邊緣一處微微鼓脹、顏色格外深暗的皮肉里!

“滋…”

一股極其輕微、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濕皮子上的聲音響起!伴隨著一股淡淡的、帶著焦糊味的白煙!

“啊——!!!”二叔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叫!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砸回炕上!脖子上的肌肉瞬間繃緊得像石頭!

奶奶眼皮都沒眨一下。針尖極其緩慢、極其穩定地旋轉著,深入。她枯瘦的手腕微微用力一挑!

一股粘稠發黑、如同劣質墨汁般的膿血,猛地從針眼處被挑了出來!那膿血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墳土腥臊和陳年鐵銹的惡臭!滴落在碗里的艾草水中,發出“嗤嗤”的輕響,墨綠色的水面瞬間翻騰起渾濁的泡沫!

奶奶動作不停,銀針再次燒紅,刺入下一處鼓脹發黑的地方。挑,捻,擠…每一次下針,都伴隨著二叔撕心裂肺的慘叫和一股股涌出的惡臭黑膿。小小的土屋里,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和絕望的哀嚎。

足足挑了小半個時辰,碗里的艾草水變成了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墨黑色糊狀物。二叔脖子上那圈烏青終于消退了大半,只留下十幾個細小的、冒著血珠的針眼,還有一圈淡淡的青紫色印記。他人已經虛脫了,像一灘爛泥癱在炕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眼神渙散,渾身被冷汗浸透。

奶奶放下銀針,用艾草水清洗著二叔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針眼,渾濁的老眼里沒有絲毫輕松,反而更加凝重。

“皮肉里的毒膿清了,骨頭縫里的怨氣還在。”她看著油燈下二叔那張慘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聲音低沉得像塊冰冷的鐵,“得找下釘子的‘正主兒’,當面‘說道說道’了。”

月黑風高。濃墨般的烏云徹底吞噬了最后一點星光,天地間伸手不見五指。夜風嗚咽著,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打著旋兒,發出如同鬼哭般的“嗚嗚”聲。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土腥氣和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

奶奶佝僂著背,一手拄著她那桿從不離身的老銅煙鍋,另一只手拎著一個沉甸甸、用厚棉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土陶罐子。我舉著一盞光線微弱、被風吹得隨時會熄滅的防風馬燈,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面,朝著村后那棵邪性的老槐樹摸去。

老槐樹巨大的、如同鬼爪般的黑色輪廓,在濃重的夜色里漸漸顯現。夜風吹過虬枝,發出“嘎吱嘎吱”的怪響,像是有無數冤魂在呻吟。

奶奶停下腳步,把馬燈掛在旁邊一根低矮的枯枝上。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樹下很小一片泥地。她解開棉布包袱,露出里面那個粗陶罐子。掀開蓋子的一瞬間——

一股濃郁霸道、酸香撲鼻的熱氣猛地沖了出來!瞬間驅散了周圍的陰寒!罐子里是紅油翻滾、咕嘟冒泡的酸湯!鮮紅的辣椒油、翠綠的木姜子、金黃的酸筍、雪白的魚片在沸騰的湯汁里沉浮翻滾,底下還沉著幾塊肥厚誘人的魚腩!那酸辣鮮香的氣味,帶著活人的煙火氣,在這死寂陰冷的墳場邊顯得格格不入,又無比突兀!

奶奶從懷里摸出三根香。這香通體漆黑,比尋常線香粗了一倍有余,散發著一種奇特的、類似陳年棺木混合著某種辛辣草藥的刺鼻氣味。她用火鐮點燃香頭。

“滋…”

三縷極其詭異的、帶著淡綠色光暈的煙霧,裊裊升起!那綠煙在無風的夜色里,竟然筆直向上,凝而不散!如同三道通往幽冥的細線!

奶奶將三炷冒著綠煙的“陰香”,穩穩地插在槐樹根部的泥地里。然后,她提起那個散發著誘人酸香的粗陶罐子,對著前方空蕩蕩、只有嗚咽風聲的野地,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喊道:

“山高路遠,兩位差爺押解亡魂,辛苦!老婆子沒啥好東西,一碗自家做的酸湯魚,給爺們兒驅驅寒,墊墊肚子!趁熱!”

話音落下,死寂。

只有那三道筆直的綠煙,幽幽地向上攀升。

突然!

“嗚——!”

一股憑空而生的陰風,打著凄厲的旋兒,猛地卷起地上的枯葉、塵土和燒盡的紙錢灰!風勢奇詭,繞著那罐熱氣騰騰的酸湯魚和那三炷綠煙旋轉,發出“嗚嗚”的怪響!

馬燈昏黃的光線在狂風中劇烈搖曳,光影明滅不定。

就在這明滅的光影中,在奶奶面前幾步遠的泥地上,兩個模模糊糊、如同水中倒影般的影子,毫無征兆地、極其詭異地…開始凝實!

左邊那個,又高又瘦!像一根被風干了幾百年的竹竿,挑著一件褪了色、打著補丁、漿洗得發白的皂隸服!寬大的衣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隨風微微晃動。脖子細長得嚇人,頂著個小小的、如同骷髏般的腦袋。臉色是一種毫無生氣的青灰色,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陳年灰塵。眼珠子極大,卻像蒙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翳膜,渾濁無光,直勾勾地盯著地上那罐冒著熱氣的酸湯魚。

右邊那個,截然相反。矮墩墩,像個粗壯的樹樁子。肚子滾圓,把身上那件同樣褪色發白的皂隸服撐得緊繃繃的。腰間掛著一個油膩膩、邊角都磨圓了的舊算盤,幾顆發黑的木頭算珠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他的臉也是青灰色,但腮幫子上的肉松松垮垮地垂著,顯得格外肥膩。同樣蒙著白翳的眼珠子,此刻卻死死地、貪婪地鎖定了陶罐里翻滾的紅油和雪白的魚腩!

一股濃烈的、如同陳年棺木深處散發出的陰冷腐朽氣息,混合著紙錢燃燒后的焦糊味,從這兩“人”身上彌漫開來,瞬間壓過了酸湯魚的香氣!

那矮胖的“人”喉結極其明顯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發出“咕嚕”一聲清晰的吞咽聲!他使勁吸溜了一下鼻子,那肥膩青灰的臉上,肌肉極其僵硬地扯動,竟然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極其不自然的“笑容”,干澀嘶啞的聲音像是生銹的鋸子在拉扯木頭:

“酸…酸湯魚?嘿…嘿嘿…好些年…好些年沒聞著…這熱乎味兒了…”

“黃三胖!”旁邊那個高瘦如竹竿的“人”猛地低喝一聲,聲音如同破鑼,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陰冷威嚴,“休得誤了差事!時辰快到了!”他那雙蒙著白翳的眼珠子,冰冷地掃過矮胖同伴,又警惕地瞥了奶奶一眼。

“哎喲!我的崔頭兒!”那被叫做黃三胖的矮胖“人”立刻苦著臉,油乎乎的手指指向地上那罐依舊咕嘟冒泡、散發著致命誘惑的酸湯魚,聲音帶著哭腔和急切的饞意,“您聞聞!您聞聞這味兒!地道啊!咱這趟差走得急,肚子里那點城隍廟的冷硬饃饃早就化成水了!前頭還有百十里陰山路呢!墊巴一口,誤不了事!真誤不了!”

奶奶渾濁的老眼精光一閃,臉上立刻堆起極其“真誠”的笑容(雖然在那溝壑縱橫的臉上顯得有點怪異),趕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木勺和一個粗瓷大碗。她動作麻利地舀起滿滿一大勺——紅亮亮的辣油裹著顫巍巍的雪白魚片,還有兩塊肥得流油的魚腩!湯汁濃郁,熱氣騰騰!

“就是就是!差事要緊,肚子更要緊嘛!”奶奶把那碗堆得冒尖、香氣四溢的酸湯魚遞向那高瘦的崔姓“人”,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討好,“崔差爺,您嘗嘗!剛出鍋,熱乎著呢!這魚可是今早才從老龍潭撈上來的,新鮮!”

那碗熱騰騰、紅艷艷、散發著濃郁酸香的美食,幾乎遞到了崔姓“人”的鼻子底下。他那張青灰僵硬、如同石刻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雙蒙著白翳的眼珠子,卻極其細微地轉動了一下,視線在那塊肥厚的魚腩上停留了一瞬。他喉結似乎也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終于,他那如同枯枝般僵硬的手臂,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接過了那碗滾燙的酸湯魚。動作依舊帶著非人的滯澀感。

另一邊,黃三胖早就等不及了!幾乎是搶過奶奶遞過去的另一只大碗,也不怕燙,抄起木勺就往嘴里扒拉!滾燙的魚肉和酸湯燙得他直抽冷氣,嘴里發出“嘶哈嘶哈”的聲音,卻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嚷嚷:“香!真他娘的香!地道!這酸勁兒…這辣味兒…比城隍廟后街王瘸子家那破攤子…強…強十倍!哎喲!燙死老子了!”

奶奶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又變戲法似的從棉布包袱底下摸出一個小巧的、沾滿泥巴的粗陶壇子。拍開泥封,一股濃烈的、劣質包谷燒的辛辣酒氣猛地沖了出來!

“自家地里長的包谷釀的,勁兒沖!”奶奶把酒壇子遞過去,“給爺們兒暖暖身子!驅驅這陰寒地氣!”

黃三胖那雙被白翳覆蓋的小眼睛瞬間亮得嚇人!一把搶過酒壇子,仰起脖子就“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口!

“哈——!”他哈出一口帶著濃烈酒氣的白霧,油膩的青灰臉上泛起一絲極其詭異的“紅暈”(更像是皮下淤血),滿足地拍著自己滾圓的肚皮,“痛快!夠勁兒!老婆子,懂事兒!真懂事兒!”他打著響亮的酒嗝,油乎乎的手往懷里那件油膩膩的皂隸服深處一掏,摸出一本破爛不堪、邊角卷得像爛菜葉、沾滿不明污漬的線裝簿子。

那簿子封皮是暗黃色的厚紙,上面用模糊不清的墨跡寫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生死簿(副)**。

黃三胖用他那根又短又粗、指甲縫里全是黑泥的手指,沾了點口水,笨拙地翻動著脆弱的紙頁。紙頁發出“嘩啦嘩啦”的、如同枯葉摩擦的聲響。終于,他停在某一頁。那頁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和生辰,其中一個名字被用醒目的、暗紅色的朱砂圈了起來——正是二叔的大名!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批注,字跡潦草扭曲,像是鬼畫符。

黃三胖又舔了舔他那肥厚的、沾著紅油的嘴唇,從耳朵后面(那里居然夾著一根禿了毛、筆尖分叉的小毛筆)抽出那根筆,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筆尖(口水混合著紅油),就在二叔被朱砂圈住的名字旁邊,極其潦草地、胡亂劃拉了幾下!像是涂掉了一個小小的符號。

“行了!”他大手一揮,把破簿子塞回懷里,又灌了一口酒,噴著酒氣,“那釘子上的‘墓毒怨氣’,俺們哥倆兒…替他消了!下不為例啊!再讓那蠢貨招惹不該惹的‘東西’,俺們可不管了!”說著,他又夾起一大塊魚腩塞進嘴里,滿足地咀嚼著。

旁邊,那位高瘦的崔姓“人”,一直沉默地端著碗,動作極其緩慢、卻異常專注地吃著。他那張青灰的臉上依舊毫無表情,但仔細看,腮幫子咀嚼的頻率明顯比剛才快了一些。碗里的魚肉和酸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他放下空碗時,幾不可查地伸出猩紅的舌尖,極其迅速地舔了一下沾在嘴角的、鮮亮的紅油。

崔姓“人”沒說話,只是對著奶奶,那顆骷髏般的小腦袋極其輕微地、向下點了一下。然后,他那枯枝般的手伸出,一把拽住了還在咂摸魚骨頭上最后一點肉渣、滿臉油光的黃三胖的后脖領子。

“哎!崔頭兒!等等!還有口湯…”黃三胖不滿地嘟囔著,還想伸手去撈陶罐。

崔姓“人”手上用力,不由分說地拽著他往后一退!

兩人的身影,連同那濃烈的陰冷腐朽氣息,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開始迅速地變淡、模糊。黃三胖那矮胖油膩的身影還在徒勞地掙扎,嘴巴一張一合,似乎還在回味酸湯魚的滋味。

“呼…”

一陣更加強勁的陰風打著旋兒卷過,吹得馬燈火苗瘋狂搖曳。

樹下泥地上,只剩下那個空了大半的粗陶罐子,兩個舔得干干凈凈、連點紅油星子都沒剩下的粗瓷大碗,一堆被嗦得光溜溜、連點肉絲都不剩的魚骨刺,還有那三炷早已燃盡、只剩下短短一截黑色竹簽插在泥地里的“陰香”。

奶奶佝僂著背,站在狼藉的泥地上,渾濁的老眼望著那兩人消失的方向,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背似乎松懈了些許。

就在這時,一陣夜風打著旋兒,輕輕拂過地上那兩個空碗。

碗底殘留的、剛才還散發著余溫的幾點酸湯汁液,就在這陣陰風拂過的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凝固、發黑!表面凝結出一層厚厚的、如同寒冬臘月里的冰霜般的慘白色結晶!

那堆光溜溜的魚骨刺,也瞬間失去了所有光澤,變得灰敗、脆弱,輕輕一碰仿佛就會化為齏粉。

奶奶靜靜地看著,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她默默彎腰,收拾起地上的空罐、空碗和那堆死氣沉沉的魚骨。老槐樹巨大的黑影籠罩著她佝僂的身影,在慘淡的月光下,像一幅沉默的剪影。夜風嗚咽著,卷起地上那層慘白的霜花,打著旋兒,消散在無邊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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