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敗、粘稠、帶著腐爛甜腥氣息的霧氣,如同活物般在林間流淌,將本就稀疏的光線吞噬殆盡,只留下模糊扭曲的樹影。空氣沉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刺痛,肺部像是被砂紙摩擦。這里便是青石城西面令人聞之色變的絕地——瘴鬼林。
陸遙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穩(wěn)。《玄龜噬煞訣》在體內(nèi)緩緩運轉(zhuǎn),體表那層極其微弱的暗沉光暈幾乎與瘴氣融為一體。功法特有的“藏鋒于寂”特性,不僅隱匿氣息,更仿佛在皮膚表面形成了一層無形的濾膜,將最致命的毒素隔絕在外。但即便如此,那無處不在的腐蝕性氣息依舊讓他感到皮膚微微刺痛,精神也有些許遲滯。
身后,陳石頭背著昏迷的父親陳大柱,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他體格健壯,但此刻也是臉色發(fā)青,嘴唇發(fā)紫,呼吸粗重如同破風箱,全靠一股韌勁支撐。陳母王氏攙扶著兒子,更是搖搖欲墜,臉上毫無血色,眼神渙散。他們只是普通凡人,即便陸遙提前讓他們用布條浸水捂住口鼻,也只能延緩瘴毒侵蝕的速度。
“阿…阿遙…歇…歇會兒吧…”陳石頭聲音嘶啞,帶著痛苦的喘息,汗水混著灰敗的瘴氣凝結(jié)物從額角滑落。
陸遙停下腳步,沒有回頭,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前方被濃重瘴霧籠罩、影影綽綽的枯死怪林。林中死寂一片,連蟲鳴鳥叫都絕跡了,只有瘴氣流動時發(fā)出的細微“嘶嘶”聲,更添陰森。
“不能停。”陸遙的聲音透過濕布傳出,有些沉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越深入,瘴毒越濃。停下就是等死。”他指了指左前方一片相對干燥、地面鋪著厚厚灰色苔蘚和腐爛落葉的洼地,“去那里,避避風頭,瘴氣流動稍緩。”
洼地中彌漫著一股更濃郁的腐朽氣味。陳石頭再也支撐不住,小心翼翼地將父親放下,自己也癱坐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痰液都帶著灰綠色。王氏更是直接軟倒在地,意識都有些模糊。
陸遙迅速從懷中掏出那個從張彪身上搜來的小瓷瓶,倒出僅剩的三粒氣味辛辣的褐色藥丸。“解毒丹,一人一粒,快服下!”他將藥丸分給陳石頭和王氏。這丹藥品質(zhì)低劣,對瘴鬼林的毒效果有限,但聊勝于無。
陳石頭毫不猶豫地吞下,又將另一粒塞進母親嘴里。藥丸入腹,帶來一股火燒火燎的感覺,精神似乎振奮了一絲,但體內(nèi)那股陰寒的麻痹感并未消退多少。
陸遙則走到陳大柱身邊,蹲下身檢查。陳父依舊昏迷,氣息微弱,腰肋處的傷口在瘴氣侵蝕下,敷著的草藥早已失效,邊緣甚至開始發(fā)黑潰爛,散發(fā)著不祥的死氣。情況比預想的更糟!
他眉頭緊鎖,從懷里摸出那塊冰涼的玄煞石心。入手瞬間,他清晰地感覺到石心傳來一絲細微的悸動!并非對陳大柱傷勢的反應,而是…仿佛被這片死寂林地里某種更深沉、更龐大的“死意”和“煞氣”所吸引,傳遞出一種混合著警惕與渴望的復雜情緒。
這瘴鬼林,絕不簡單!陸遙心中警兆更甚。
他嘗試著分出一縷極其微弱的玄煞之氣,小心翼翼地探向陳大柱的傷口。玄煞之氣冰冷厚重,帶著強大的淬煉與鎮(zhèn)壓特性。當這縷氣息接觸到傷口邊緣發(fā)黑的腐肉時——
“嗤嗤!”一陣極其細微的青煙冒起!傷口處的黑色死氣仿佛遇到了克星,竟被玄煞之氣強行逼退、凈化了一絲!陳大柱痛苦地悶哼一聲,身體抽搐了一下,但原本灰敗的臉色似乎恢復了一點點微不可查的血色!
有效!陸遙心中一動。這玄龜噬煞訣煉化的玄煞之氣,竟有克制陰毒死氣的功效!
然而,就在他心中稍定,準備繼續(xù)嘗試時——
“沙沙…沙沙沙…”
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從前方的枯木林深處傳來!聲音密集,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腳爪在腐爛的落葉層上爬行!
陸遙瞬間收手,將石心塞回懷中,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半截鐵片和精鋼短刀同時握在手中,目光如電般射向聲音來源!《玄龜噬煞訣》全力運轉(zhuǎn),氣息徹底內(nèi)斂,如同枯木。
陳石頭也聽到了動靜,掙扎著想站起來,卻被陸遙一個凌厲的眼神制止,示意他噤聲護住父母。
瘴霧如同帷幕般涌動,幾道模糊的、只有拳頭大小的暗綠色影子,在枯樹根部和腐爛的落葉堆中若隱若現(xiàn)。它們移動速度不快,但動作極其詭異,如同液體般流淌。
“是…是鬼面瘴蛛!”陳石頭看清那東西的模樣,嚇得魂飛魄散,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極致恐懼,“劇毒!被它咬一口…神仙難救!它們…它們怕火!”
只見那些暗綠色的蜘蛛,身體扁平,背部甲殼上天然生長著酷似扭曲鬼臉的慘白花紋,八條長滿倒刺的腿在瘴霧中泛著幽光,口器開合間滴落著粘稠的、同樣暗綠色的毒液,落在腐爛的落葉上,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
它們似乎被洼地中活人的氣息吸引,正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圍攏過來!數(shù)量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涌出,密密麻麻,轉(zhuǎn)眼間竟有上百只!慘白的鬼臉花紋在灰敗的霧氣中浮動,如同地獄之門洞開,爬出了索命的怨靈!
陳石頭和王氏嚇得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停滯了。絕望籠罩心頭。
陸遙眼神冰冷到了極點。火?在這潮濕腐朽、瘴氣彌漫的環(huán)境里,普通火種根本無法點燃!就算能點燃,也只會瞬間引爆彌漫的瘴氣,大家一起完蛋!
跑?帶著三個幾乎失去行動能力的人,根本跑不過這些在林間如履平地的毒物!
戰(zhàn)?這些鬼面瘴蛛數(shù)量太多,毒性猛烈,只要被咬中一口,后果不堪設想!而且動靜太大,誰知道會引來什么更可怕的東西?
絕境!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陸遙猛地想起懷中玄煞石心那絲對“死意”和“煞氣”的渴望!以及剛才玄煞之氣對傷口死氣的克制效果!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陸遙腦中閃現(xiàn)!
他不再猶豫!猛地將那塊冰涼的玄煞石心從懷中掏出,握在掌心!同時,全力運轉(zhuǎn)《玄龜噬煞訣》,不再壓制,反而主動引導功法,將自身的氣息與玄煞石心的波動融為一體,再將其猛地向四周擴散開去!
一股冰冷、厚重、帶著洪荒兇煞意味的獨特氣息,如同無形的波紋,以陸遙為中心轟然擴散!
“嗡——!”
玄煞石心仿佛被激活,發(fā)出低沉的共鳴,表面的烏光驟然明亮了一絲!一股更加精純、更加霸道的玄煞之氣彌漫開來!
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些正緩緩圍攏、鬼臉猙獰的瘴蛛,在接觸到這股獨特玄煞氣息的瞬間,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燙到!
“吱吱——!”
一陣尖銳刺耳、充滿痛苦和恐懼的嘶鳴聲爆發(fā)!上百只鬼面瘴蛛如同潮水般瘋狂后退!它們背部的鬼臉花紋劇烈扭曲,八條腿瘋狂倒騰,相互踩踏,混亂不堪,仿佛遇到了天敵克星!僅僅幾個呼吸,便逃得干干凈凈,消失在濃重的瘴霧深處,只留下滿地狼藉的爬痕和幾灘被慌亂中踩爆的瘴蛛尸體流出的暗綠色毒汁。
洼地瞬間恢復了死寂,只剩下陳石頭和王氏劫后余生、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他們看著陸遙手中那塊散發(fā)著微弱烏光、如同定海神針般的黑色石心,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敬畏。
陸遙緩緩收回擴散的氣息,石心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他臉色有些蒼白,剛才瞬間全力爆發(fā)引動石心力量,消耗巨大。但心中卻翻起驚濤駭浪!
這玄煞石心,竟能震懾驅(qū)退這些瘴毒生物!它散發(fā)的氣息,對這片絕地的“土著”而言,是更高層次的存在!這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想——這瘴鬼林深處,必然蘊藏著龐大而古老的陰煞死氣,與玄煞石心同源!所以石心才會被吸引,所以它的氣息才能震懾此地的毒物!
這既是護身符,也可能…是更大的催命符!因為它會不斷吸引更深處的、更可怕的東西!
“走!”陸遙沒有絲毫喜悅,反而感到更深的危機迫近。他收起石心,聲音低沉急促,“此地不宜久留!”
他扶起幾乎虛脫的陳石頭和王氏,陳石頭咬牙再次背起父親。四人不敢再停留,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向著瘴林更深、更幽暗的腹地艱難行去。
越往深處,光線越發(fā)昏暗,瘴氣濃稠得幾乎化為液體,腐朽的氣味中開始摻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硫磺味。枯死的樹木形態(tài)更加扭曲怪誕,如同垂死掙扎的妖魔。腳下的地面變得松軟泥濘,每一步都陷得很深,發(fā)出“噗嘰”的聲響,帶起更加濃郁的腐敗氣息。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陳石頭和王氏幾乎到達極限,連陸遙都感到《玄龜噬煞訣》運轉(zhuǎn)都開始滯澀、抵抗瘴毒越來越吃力時——
前方濃得化不開的瘴霧深處,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點幽綠色的光芒!
那光芒極其微弱,如同夏夜墳塋間的鬼火,在死寂和灰敗中顯得格外妖異。它靜靜地懸浮著,似乎在緩緩跳動,散發(fā)著一種冰冷、死寂、卻又帶著奇異吸引力的波動。
陸遙猛地停下腳步!全身汗毛倒豎!懷中的玄煞石心,在感應到那點綠芒的瞬間,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劇烈震動和灼熱感!一股強烈的、帶著渴望、敬畏、甚至是一絲…孺慕之情的意念,如同洪流般沖擊著陸遙的心神!
那點幽綠的光芒,仿佛也感應到了玄煞石心的存在,跳動的頻率陡然加快!一股無形的、更加龐大精純的陰寒死氣,如同沉睡的巨獸睜開了眼睛,緩緩蘇醒,鎖定了他們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