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狹小的空間里，殘留著昨夜的氣息。兆輝的右手極其自然地環過招娣的肩膀，將她攏向自己。招娣沒有抗拒，反而順勢依偎過去，身體緊貼著他溫熱的臂膀，像藤蔓找到了短暫的依附。前臺退房，手續簡潔，像擦去一段私密時光的痕跡。推開酒店厚重的玻璃門，正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刺得人睜不開眼。他們匆匆走向地鐵站，兆輝環抱的手臂始終沒有松開，那圈天地成了暴露在陌生日光下唯一的錨點，直到沉入地鐵站陰涼的入口才放下。

站臺邊，人流如織。兆輝看著她，目光在她帶著濃重倦意卻異常明亮的臉上流連，輕聲問：“明天……再見面？”

“嗯，明天見。”招娣點頭，臉頰上未褪盡的紅暈像是昨夜烙下的印記，與眼下的青黛形成奇異對比。身體疲憊得仿佛被抽空，但某種輕盈的、難以言喻的東西卻在深處悄然蘇醒。

分離在即。兆輝的嘴唇微微湊近，帶著試探。招娣下意識地，極輕微地向后縮了一下，幾乎難以察覺的半秒遲疑后，她又主動迎了上去。然而，預想中的觸碰并未落在唇上，只是額間傳來一個輕柔、干燥、帶著安撫意味的吻。

招娣仰起臉，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微顫：“那……我回去啦。”

“好，回去吧。”兆輝的聲音低沉溫和。

“明天見。”她輕聲重復，轉身匯入涌向車門的人流。踏進車廂前，她回頭，看見兆輝仍在原地，朝她揮手。她也揚起手回應，車門便在身后緩緩合攏，將他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車廂里塞滿了人，空氣悶熱渾濁。身上依舊是昨夜汗濕又干透、沾染了酒店氣息的衣物，此刻緊貼著皮膚，黏膩得令人煩躁。她勉強在角落找到一方倚靠車壁的空間。“真想立刻沖回家，開最大的水流沖刷掉這一身疲憊和粘膩。”念頭在腦中盤旋。

突然，腹中一陣清晰的“咕嚕”聲響起。她這才想起，從昨夜到此刻，粒米未進，“忘了吃早餐”。點亮手機屏幕，刺目的數字顯示著：12:30。“也許該叫午餐了。”她低聲自語。

“一夜風流過后，真是又困又餓得狼狽呢。”心底的自嘲帶著一絲隱秘的甜膩。

指尖無意識地劃開微信，點向那個熟悉的頭像。聊天界面還停留在昨夜那些帶著試探和灼熱的字句上。此刻再回看，臉頰竟又不受控制地發起燙來，仿佛那些文字還帶著昨夜的體溫。

“他居然真的敢……”她想著，昨夜他生澀卻固執的探索歷歷在目，“笨手笨腳的，看來……還真是第一次。”這個認知讓一絲難以言喻的滿足感混著憐惜涌上心頭，嘴角不自覺彎起一抹疲憊卻真實的笑容。

她本想發條消息過去：“上車了嗎？”指尖懸在發送鍵上。轉念又想：“他上了車，總會發消息來的吧？”終究還是刪掉了那行字，任由屏幕停留在與他對話的界面，像守著一條無聲的通道。

然而，通道那頭，遲遲沒有新的光亮亮起。

手指在屏幕上漫無目的地滑動。僅僅一周多的時光，他們的對話竟已堆積如山，仿佛共同跋涉了漫長的路途，指尖劃動許久也翻不到盡頭。退回到最新消息的界面，依然一片沉寂。

她熄滅屏幕，身體重重地靠向冰冷的車廂壁。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低頭沉浸于手機光暈中的臉孔，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種巨大的迷茫感，混雜著困倦、饑餓和粘膩的不適，驟然將她淹沒。她輕輕嘆了口氣。

地鐵停停走走，燈光在窗外明滅。她數次點亮手機，屏幕的冷光短暫照亮她的臉，又迅速熄滅，像一次次徒勞的試探。

終于換乘兩次，抵達佛山。走出地鐵站，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進了路邊一家不起眼的糖水鋪。點了碗雙皮奶，在等待的間隙，她又忍不住點開了微信。兆輝的頭像安靜如初。

“不知道他吃了沒有……”念頭在心底盤旋。

但她沒有問。一種莫名的矜持，或者說，一種固執的期待——總覺得，該是他先打破沉默。

糖水的甜膩勉強安撫了空蕩的胃袋。回到家，已是下午三點。屋內空寂無人，一切都與她昨日離開時無異，仿佛她從未徹夜未歸。“大概……根本沒人留意我消失了一整夜。”這個認知帶著點釋然，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涼意。

她迫不及待地沖進浴室。熱水沖刷而下，洗去昨夜遺留的痕跡和旅途的塵埃。換上柔軟的睡衣，將自己摔進床鋪的懷抱。再次拿起手機，界面依舊停留在兆輝那里，沒有新的紅點。最后一絲期待也沉入困倦的深淵。“也許……他已經睡了。昨晚……確實也夠累人的。讓他好好休息一天吧。”

她將手機擱在床頭柜上，像放下一個懸而未決的念想。意識迅速沉入無夢的黑暗。

再醒來時，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客廳傳來碗筷碰撞的聲響和飯菜的香氣。她走出房間，頭發蓬亂。

姐姐瞥了她一眼：“還以為你不在家，原來在睡覺。快來吃飯。”

招娣盛了飯，坐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桌面的手機。指尖無意識地滑動著屏幕，心思全然不在眼前的飯菜上。

突然，屏幕頂端通知欄跳出一個名字：兆輝！

她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是搶過手機，迅速點開。

兆輝的消息終于抵達：“睡了一整天，現在才起來。”

招娣立刻放下筷子，雙手捧著手機，指尖飛快地敲擊：“我也剛起床，在吃晚飯。”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翹起，甚至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鼻音的笑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隨即又補上一句：“你還沒吃飯吧？”

他的回復快得像在時刻待命：“沒呢，還真有點餓了，我也要找吃的去了。”

招娣又低低笑了一聲，手指翻飛：“快去吧，多吃點哦，好好補補。”字打完，自己先捂嘴笑了出來，帶著點促狹的甜蜜。按下發送，她才將手機放回桌面，重新拿起筷子。

兆輝的消息緊跟而來：“那我是不是得吃些生蠔之類的？”

招娣這次沒有拿起手機，一邊夾菜，一邊用左手在屏幕上單手敲字，動作竟也熟練：“哈哈哈，對，好好補補。”

“遵命，我現在就去。”他的回應帶著點夸張的認真。

招娣沒再回復，專心扒拉著碗里的飯菜，只想快點結束這頓晚餐。

飯后，母親收拾碗碟，招娣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她才拿起手機回復：“我吃完晚飯了。”

兆輝：“我還在路上呢。要到學校外面才有生蠔吃。”

招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回復：“你還真去吃生蠔啊？”

兆輝：“因為要補補呀。”

招娣：“那要多吃兩個哦。”笑意里帶著一絲狡黠的鼓勵。

兆輝的回復帶著灼熱的試探：“怎么？為今晚補補嗎？”

這句話像帶著電流，瞬間擊中了她。臉頰騰地一下燒了起來，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她咬著下唇，指尖帶著點羞惱和同樣的試探回應：“你今晚又要消耗啦？”

消息發出后，那頭卻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這沉默像幾秒的真空，讓她心頭莫名一緊。就在她以為話題就此終結時，一行字跳了出來，帶著直白的渴望：

“還真的，又想要見你了呢。”

招娣臉上的紅暈更濃了，她咬著嘴唇，無聲地“嘻嘻”笑了下，指尖卻不再猶豫：“我也想見你。”

兆輝的提議緊隨而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那……我去找你吧。”

“現在嗎？”她確認。

“對呀。”

“好。”她只回了一個字，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會泄露此刻心跳的鼓噪。

“好，你等我。”兆輝的消息立刻出現。

“你等我”——三個字，像一句沉甸甸的咒語，帶著承諾的分量，猝不及防地敲在她心上。手指竟微微顫抖起來。她努力平復著有些急促的呼吸，回復：“你先吃飯吧。我等你。”

“那我吃完晚飯就去找你。”他回復。

“好。”她再次敲下這個字。

屏幕暗了下去，兆輝沒有再發來消息。

房間里，一個長長的簡易衣架掛著她的日常衣物。她開始翻找，一件件拿起，對著鏡子比劃，又放下。粉紅短袖毛衣，質地略透，隱約勾勒出里面白色內衣的輪廓；下身是條未及膝的緊身裙，完美包裹著年輕身體的曲線。最終選定。換上后，她坐到梳妝鏡前，比昨日更精心地描畫眉眼，唇色也選得更明艷些。

妝容剛定，手機屏幕適時亮起：“我已經到了你發來的地鐵站了。”

招娣立刻回復：“我現在出去。”

她抓起小巧的挎包，臨出門前，手腕對著空氣輕輕一按，細密的水霧散開，留下淡淡的、清甜的花果香氣。在鞋柜里匆匆翻出一雙精致的矮跟皮鞋套上，便急切地推門而出，融入了城市漸濃的夜色里。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帶著奔赴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