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租屋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路無為身上沾滿了爆炸后的灰塵和木屑，整個人顯得有些狼狽，但他的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那是一種獵人發現了新大陸后，獨有的專注與銳利。

他沒有急著去清洗，而是站在客廳中央，閉上了眼睛。

意識再次沉入【思想鋼印陳列館】。

宏偉、死寂的大廳依舊，但不再是完全的空曠。一號陳列臺上，那枚【萬能鑰匙】靜靜懸浮，散發著恒定而柔和的光芒，如同一座孤島上的燈塔，為這片無垠的虛無帶來了一點微光，也帶來了一絲“秩序”。

路無為的“意識體”站在臺前，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與這件藏品之間的聯系。那是一種類似肢體延伸的感覺，仿佛這把鑰匙已經成了他的一部分。

他心念一動，現實世界中的右手手心，便浮現出鑰匙的半透明虛影。他能感覺到一種極細微的精神力正在從大腦中流淌而出，維持著它的顯現。

這就是代價嗎？他默默評估著。消耗不大，至少維持顯現沒什么負擔。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反鎖的家門上。那是一個相當牢固的A級防盜鎖。他舉起虛握的右手，對著鎖芯的方向，模仿著轉動鑰匙的動作。

“咔噠?！?

一聲輕微的、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意念之響，防盜鎖內部復雜的彈子結構瞬間被“定義”為開啟狀態，鎖舌應聲縮回。

成功了。

路無為心中波瀾不驚，但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這是一種凌駕于物理規則之上的、近乎“神”的權柄。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世界上任何以“鎖”為形態的阻礙，對他來說都將不復存在。銀行的金庫、機密的檔案室、國家的武器庫……只要他想，都只是一扇虛掩的門。

但很快，他就掐斷了這些危險的想法。他不是為了竊取或破壞，他是為了“收容”。對于一個追求絕對秩序的人來說，濫用能力去制造混亂，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解除“萬能鑰匙”的顯現，那種精神力被抽絲剝繭般流失的感覺隨之停止?？磥恚@是一個需要精準控制的能力，不能隨意揮霍。

這時，他才注意到陳列館中，又有幾個遠處的陳列臺，開始閃爍起微弱的、時斷時續的紅光。

【概念樣本：‘方向感’】【狀態：輕度衰退】

【概念樣本：‘禮貌’】【狀態：中度衰退】

【概念樣本：‘耐心’】【狀態：重度衰退】

新的“病人”已經出現了。

他看到了現代社會無數個場景的縮影：人們越來越依賴導航，離開了手機就分不清東南西北；網絡上充斥著毫無底線的謾罵與攻擊；五分鐘的視頻，人們只會花三十秒看完開頭然后直接跳到結尾……這些抽象概念的衰退，正在潛移默化地重塑整個社會結構和人類的行為模式。

路無為沒有急著去處理這些新的警報。它們的狀態還不到“瀕臨消亡”的程度，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復盤昨晚的戰斗，并處理善后事宜。

粉塵爆炸的威力不小，必然會引起警方的注意。他必須確保自己不會暴露。

他走到水槽前，擰開水龍頭?？粗R子里那個滿身灰塵，眼底卻藏著星辰的自己，他第一次覺得，鏡中的映像不再模糊。

似乎是收容了【鑰匙】這個概念后，他的“存在”本身也變得更加“堅實”了，連帶著對世界的感知都清晰了幾分。

……

第二天，市里的早間新聞播出了一則短訊：

“昨日深夜，位于待拆遷的老城區發生一起疑似燃氣管道泄漏引發的爆炸事故，一間無人居住的店鋪被完全摧毀。據現場消防人員勘查，由于該區域早已斷水斷電斷氣，具體爆炸原因仍在進一步調查中。警方呼吁市民注意安全，切勿擅自進入已封鎖的拆遷區域……”

路無為坐在圖書館的閱覽室里，看著報紙上同樣內容的豆腐塊新聞，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燃氣爆炸，一個完美的解釋。沒有人會想到，一場爆炸的點火源，竟會是一個啃食“秩序”的怪物。世界依然在它固有的軌道上運轉，將所有無法理解的異常，都強行納入自己能夠理解的框架之內。

這很好。他喜歡這種隱藏在幕后的感覺。

一整天，路無為都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他發現，自從昨晚的“覺醒”后，他對“概念”的感知范圍和靈敏度都大大增強了。

他能“看”到一位讀者在閱讀艱深著作時，頭頂上代表【耐心】的概念正在緩慢而穩定地發光；也能“看”到兩個年輕人因為一點小摩擦而惡語相向時，他們之間代表【禮貌】的概念場正在劇烈地閃爍，幾近熄滅。

世界在他的眼中，變成了一張由無數概念交織而成的巨大網絡。而他，是唯一能看到這張網，并修補其上漏洞的“蜘蛛”。

下午，他去整理地理區的圖書時，腦海中那個關于【方向感】的警報，閃爍的頻率突然加快了。

他抬頭，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正焦急地在書架間來回打轉，手里緊緊攥著手機，屏幕上是電子地圖的導航界面。

“奇怪……導航說就在這兒啊……D區3架7排，怎么就是找不到……”女孩喃喃自語，眉頭緊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就在離那排書架不到五米的地方，卻像陷入了一個無形的迷宮，反復繞圈，始終無法抵達。

路無為看得很清楚。在女孩的頭頂，那股象征【方向感】的概念能量，已經稀薄得如同青煙，被手機導航軟件上那個巨大的、閃爍著虛擬光芒的【導航】概念圖標，壓制得幾乎喘不過氣。

現代科技，在便利人類的同時，也在加速著某些古老概念的消亡。

路無為想了想，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世界地圖集》，走了過去。

“你好，請問是在找這本書嗎？”他用一貫平靜無波的語氣問道，同時將地圖集遞到女孩面前。

“??？不是……我是在找一本《古代航海圖考》?！迸⒂行┗艁y地回答。

“哦，那本書在G區，不是D區。”路無為淡淡地指出，“這里的分類標簽有些舊了，系統數據沒更新。你應該往那個方向走，穿過歷史區就到了?！彼赶蛞粋€明確的方向。

“啊？G區？可是我的導航……”女孩低頭看了一眼手機，臉上滿是困惑。

“有時候，機器也會犯錯?！甭窡o為說道，“相信自己的判斷，比相信機器更可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將精神力集中在“判斷”和“方向”這兩個詞上。一股微弱但純粹的意志，順著他的話語，輕輕地“點”了一下女孩那即將熄滅的【方向感】概念。

女孩愣住了。她看著路無為指引的方向，再看看自己手機上混亂的導航箭頭，腦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咯噔”一下，豁然開朗。

那種身處迷宮的錯亂感消失了。她清晰地辨認出了東南西北，和書架的正確排列順序。

“啊！我……我知道了！謝謝你！”女孩如蒙大赦，臉頰微紅，感激地看了路無為一眼，然后便腳步輕快地朝著正確的方向走去。

在她轉身的瞬間，路無為“看”到，她頭頂那縷【方向感】的概念青煙，重新凝聚、明亮了一絲。

他沒有得到任何實質性的獎勵，【思想鋼印陳列館】里也沒有出現新的藏品。但他成功地延緩了一個概念的衰退。這種“修復”世界的感覺，帶來了一種比收容藏品更為深刻的、維護“秩序”的滿足感。

然而，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時，一股強烈的、如芒在背的窺視感，猛地從身后襲來！

這感覺和“熵靈”那種混亂無序的注視截然不同。這道目光，冷靜、銳利、且充滿了分析和評估的意味。它像手術刀一樣，試圖剖開他的偽裝，直視他的內核。

路無為的身體瞬間緊繃，但他沒有立刻回頭。他若無其事地繼續整理書架，大腦卻已經開始瘋狂分析。

窺視者是誰？

“秩序局”？

還是另一種“概念竊賊”？

對方是如何鎖定自己的？是因為剛才出手干預了【方向感】嗎？

他裝作不經意地從光滑的書籍封皮反射中，觀察身后的情形。

閱覽室里人來人往，一切正常。

那道目光的主人，隱藏得極好。

路無為的心沉了下去。看來，他這個唯一的“館長”，并不是真的那么“唯一”。

在這座城市，甚至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玩家”。

而現在，他似乎已經被其中一個，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