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剛才那場無聲的、維度層面的戰爭中被扭曲拉伸，又在塵埃落定時，被重新撫平。

工作室里，光線依舊從巨大的落地窗灑入，將一根根塵埃的軌跡照得清晰可見。癱倒在地的季風還在無意識地抽搐，那些布滿裂痕的“雕塑”依舊保持著僵硬的姿á態，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但路無為知道，就在剛才的幾分鐘里，他死過一次，也活過了一次。

他站在原地，靜靜地感受著自己的“新生”。

第一個感覺，是“輕”。

并非體重上的輕盈，而是一種掙脫了枷鎖的、本質上的自由。他感覺自己與這個物質世界的關系，變得若即若離。他既“在”這個世界之中，可以呼吸、可以觸摸；又仿佛“在”這個世界之外，可以隨時將自己抽離出去，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來審視這一切。

過去，他因“情感疏離癥”而與世界隔著一層毛玻璃。

現在，他主動選擇了站在玻璃的另一側。

第二個感覺，是“清晰”。

【閱讀者】權限帶給他的那種“看透本質”的感覺，被放大了無數倍。如果說以前的世界在他眼中是“高清”，那么現在就是“4K”甚至“8K”的。

他能“看”到空氣中，【氧氣】概念和【氮氣】概念彼此交織，互不干涉；能“聽”到腳下的水泥地面中，【堅固】概念在發出低沉而穩固的嗡鳴；他甚至能“聞”到光線中，那股屬于【光明】的、溫暖而純粹的味道。

整個世界，在他面前，不再有任何秘密。它褪去了物質的外殼，向他展露了其最根本的、由無數概念與法則構成的“源代碼”。

而他自己，也成了這“源代碼”的一部分。

他抬起手，心念一動。

一縷金色的、代表【鑰匙】權能的光芒，在他指尖流淌。

緊接著，一抹深邃的、代表【恐懼】力量的黑霧，纏繞其上。

然后，一抹純白的、代表【潔凈】的微光，又將其包裹。

他不再需要刻意去“調用”或“融合”。這些曾經的“藏品”，現在已經化為了他“概念之軀”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和心跳般，成為了他的本能。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將這些力量拆解、重組，就像一個頂級的程序員，在自己的代碼庫里自由地編寫程序。

但，伴隨這新生而來的，不僅僅是力量。

還有……低語。

當他的感知提升到這個全新的維度后，他開始“聽”到一些以前從未察覺到的聲音。

那聲音，不是來自外界，也不是來自內心，而是……來自整個宇宙的“背景噪音”。

【……熵……在增加……】

【……因果……的漣漪……】

【……另一個……‘觀測者’……正在……蘇醒……】

【……舊神……的尸骸……在低唱……】

這些聲音，細碎、混亂、充滿了各種古老而宏大的信息。它們是宇宙誕生以來，所有大事件留下的“信息回響”，是宇宙的“記憶”。在過去，這些“記憶”被凡人的感官和世界的法則所屏蔽，但現在，它們清晰地呈現在路無為的“聽覺”之中。

他明白，這既是寶藏，也是詛咒。

如果他能從中篩選出有用的信息，他就能洞悉過去與未來，掌握無人知曉的秘密。但如果他的意志不夠堅定，就會被這無窮無盡的“信息噪音”所淹沒，最終迷失在宇宙的記憶長河里，徹底瘋掉。

“保持‘疏離’，保持‘安靜’。”路無為對自己說。

他緩緩地，主動地，將自己的感知“降頻”，重新調整到可以適應這個物質世界的水平。那些宏大的宇宙低語，漸漸地，被他屏蔽在了意識的外層。

這需要消耗精神力，但這，將是他未來必須時刻保持的一種“新常態”。

做完這一切，他才將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個癱倒在地，精神已經徹底崩潰的藝術家——季風。

高維存在的“定義”被他強行“修正”后，污染源雖然被切斷了，但季風本人，和他犯下的罪，依舊存在。

路無為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

他伸出手，這一次，沒有使用任何攻擊性的概念，而是用自己的“本源意識”，輕輕地探入了季風那片混亂破碎的精神世界。

他想知道，那個“高維存在”……或者說，季風口中的“繆斯”，到底是什么。

當他的意識進入季風腦海的瞬間，他“看”到了。

那并非是一個具體的形象。

而是一個……符號。

一個由無數個同心圓和放射線組成的、不斷旋轉、變化的、仿佛擁有生命的復雜幾何圖形。那圖形，似乎包含了宇宙間所有的數學與美學規律，看一眼，就能讓人徹底沉迷，心甘情愿地獻上自己的一切。

任何試圖去理解它、分析它的行為，都會被其同化。

“這就是‘高維污染源’的……‘魚鉤’嗎？”路無為瞬間明白了。

“祂”不需要親自降臨，只需要將這樣一個完美的、蘊含著無上智慧與美的“符號”，投射到低維宇宙中?？倳幸恍┫窦撅L這樣，對“完美”有著極致追求的靈魂，會被這個“魚鉤”所吸引。

一旦上鉤，他們的認知就會被這個“符號”所錨定，他們的“愛”就會被重新“定義”，成為“祂”在這個世界傳播污染的“病毒溫床”。

路無為默默地退出了季風的精神世界。

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那個“高維存在”，或許并非是傳統意義上的“邪神”?！暗k”可能根本不在乎人類的死活，也對“善惡”毫無概念?！暗k”的行為，更像一個冷漠的、高高在上的“藝術家”或“科學家”。

我們，只是“祂”畫布上的顏料，或者培養皿里的菌落。

“祂”興之所至，便過來涂抹一筆，觀察一下反應。

僅此而已。

而這種徹底的、純粹的“漠視”，遠比任何“惡意”，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路無為站起身，心中的某塊地方，徹底冷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為了“收容”瀕危概念而戰了。

他是在為自己，為人類，為整個三維宇宙的“存在自主權”，而戰。

因為，誰也不知道，“祂”下一次，又會對哪個“根源概念”，進行“有趣”的……“再創作”。

路無為掏出一部從“拾荒者”那里繳獲的、經過改造的加密手機。他沒有選擇報警，而是調出了一個他通過【閱讀者】權限，從“秩序局”內部網絡里深挖出來的、最高加密等級的緊急聯系號碼。

他頓了頓，用一種平靜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對著話筒，說了第一句話：

“這里是‘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