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林黛玉那洞察人心的目光，饒是江耘心性沉穩，也有些許不自在。

不愧是心思玲瓏、七竅比干的林妹妹。

賈寶玉見到黛玉，早已將什么計劃都拋在了腦后，幾步上前，滿臉心疼地問道：“好妹妹，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下？咳嗽可好些了？”

【來源：賈寶玉，情緒值+5】

（注：此為對黛玉的關切之情）

林黛玉見了他，眉宇間的警惕才稍稍散去，化為一絲若有若無的嗔怨，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我當是誰，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寶二爺。

你這又是剛從哪位姐姐那里，喝了酒回來了？”

她的話，看似尋常，卻已是在盤問寶玉深夜到訪的緣由。

賈寶玉一時語塞，求助般地看向了江耘。

江耘上前一步，隔著兩三步的距離，對著床上那位病中的少女，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長揖。

“學生江耘，見過林姑娘。

今夜冒昧來訪，皆因學生之過，還望姑娘恕罪?！?

他直接將由頭攬到了自己身上。

林黛玉的目光，這才真正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打量著這個面容清秀、氣質沉靜的少年，淡淡開口，問出了一個讓賈寶玉和紫鵑都猝不及防的問題。

“江公子，”

她緩緩道，

“我認得你。

你是老爺前日為寶玉尋來的伴讀，據說，你在老爺的書房里，以一番‘規矩與靈氣’之論，技驚四座。”

江耘心中一凜。

他沒想到，自己那日在賈政面前的話，竟這么快就傳到了這位深居簡出的林姑娘耳中。

這賈府之內，果然沒有秘密。

“學生胡言亂語，讓姑娘見笑了?！?

“胡言亂語？”

林黛玉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那是一種混合了譏誚與探究的復雜神情，

“我倒覺得，江公子之言，頗有見地?！?

她話鋒一轉，目光再次變得銳利起來。

“只是，我有一事不解。江公子既知‘規矩為骨，靈氣為魂’，那為何又要勸寶玉去讀那些最‘壞’人靈氣、最重‘規矩’的‘仕途經濟’之學呢？”

這個問題，著實是有些厲害。

她竟是在懷疑，江耘是賈政派來“規勸”寶玉的“說客”！

畢竟林妹妹也是對這賈府規矩深惡痛絕，幾乎也算是這規矩中最大的受害者了，所以他對規矩二字是無比厭煩。

賈寶玉的臉“唰”的一下白了，他沒想到林妹妹會問出這樣的話。

“好妹妹，江大哥他不是那般……”

林黛玉微微坐起身子，細眉微蹙。

“誰是你好妹妹，才不過幾天，你就被一個規矩給馴化了不少嗎？”

“你要真是個守規矩的，怎么半夜到我這房里來，不怕我告訴老爺嗎？”

林黛玉進攻似的提問，嗆的賈寶玉一句是都應對不上來。

紫鵑也在旁邊幾次張口卻不知該如何插話。

賈寶玉那雙眸子窩囊的小心瞟著江耘。

江大哥要是再不說話，他的心里要難受壞了。

江耘在微微領略了林妹妹的性格之后，很快就適應過來。

他自然能夠應對。

他抬起頭，迎向林黛玉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沉默片刻，然后，用一種前所未有地鄭重語氣，緩緩開口。

“因為，這世上有一種‘規矩’，是用來保護‘靈氣’的?！?

“林姑娘，”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瀟湘館中清晰無比。

“你可知，你每日所用之藥，所食之粥，便是你賴以生存的‘規矩’。

可若是這‘規矩’出了問題呢？”

空氣，仿佛被抽走了一般，變得稀薄而凝滯。

燈火下，林黛玉那原本因病而略顯慵懶的眼神，驟然間，閃過幾分波動。

這些天的藥她越吃越覺得身子上不爽利，其實心中也有些懷疑。

可她這身子骨向來便是如此，她也沒什么證據。

用一種近乎呢喃的、清晰無比的聲音，問了兩個字。

“憑證？”

賈寶玉見狀，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急忙上前一步，想要為江耘辯解：

“妹妹，江大哥他……”

“讓他說?！?

林黛玉打斷了寶玉，目光依然沒有離開江耘。

江耘對著林黛玉，再次躬身一揖，然后平靜地，將那包從怡紅院帶來的、有毒的藥渣，以及剛剛由紫鵑取出、干凈的藥包，并列放在桌案上。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用一根銀簪，將兩邊的藥材，一一分開，展示給眾人看。

隨后。

他又如法炮制，將那有毒的藥渣，浸入清水之中。

那一絲絲漂浮在水面上的、若有若無的黑色油狀物，在那雙銳利的鳳眼注視下，顯得如此的觸目驚心。

江耘這才緩緩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將“天仙子”的藥性、其與方中藥物配伍后的毒性、以及會導致何種不易察覺的慢性癥狀，用一種近乎冷酷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客觀語氣，一一道來。

林黛玉的目光，從那碗渾濁的藥水中，緩緩地，移回到了江耘的臉上。

她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毫無血色。

忽然，她笑了。

那是一種極輕、極淡的笑，帶著無盡的悲涼與自嘲。

“我當是什么……”

她輕聲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令人心碎的空洞。

“原來，是嫌我活得太久，礙了某些人的眼了?！?

這話里，沒有憤怒，沒有質問。

她那顆剔透的心，早已將這賈府內的人情冷暖、利害關系，看得太清太楚。

她不覺得意外，只覺得……疲倦。

【來源：林黛玉，情緒值+40】

【來源：賈寶玉，情緒值+20】

【來源：紫鵑，情緒值+15】

“妹妹，你說的是什么話！”賈寶玉見她如此，心疼如絞，上前一步就想去握她的手，“此事斷不能就這么算了！我們這就去告訴老祖宗，讓她為你做主！”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黛玉衣袖的那一刻，林黛玉卻如同受驚的鶴影一般，不著痕跡地，將身子向里側了側，恰好避開了他的觸碰。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賈寶玉的手，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來源：林黛玉，情緒值+25】

“不必了?！?

林黛玉的聲音，依舊是那般平靜，卻帶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

“橫豎不過是一條命罷了。

大不了，往后這藥，我不喝了便是。

何苦再去攪得合府上下，不得安寧?！?

她越是平靜，就越顯得悲涼。

她不是不想追究，而是不敢，也是不愿。

追究，便要撕破臉，便要將自己置于風口浪尖，她在這府里，無依無靠，早已耗不起那樣的心力。

“妹妹你……”

賈寶玉急得滿頭大汗，卻不知該如何勸說。

只能再一次眼巴巴的看向江耘。

“江大哥，你說此事該如何做好？如何做好？”

得到賈寶玉的求助，一直沉默的江耘，緩緩開口了。

“林姑娘?！?

他的聲音，沉穩而清晰。

“你以為，不飲此藥，退讓一步，便是贏了嗎？”

林黛玉抬眼看他，眼中帶著一絲疑惑。

江耘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不。

那恰恰是他們最想看到的。

一個陰私的、上不得臺面的手段，若能逼得姑娘您自斷湯藥，神形憔悴，最終‘自然而然’地病體沉珂……這對于幕后之人而言，是兵不血刃的完勝?！?

“您的退讓，不是海闊天空，而是正中他們的下懷。

您的‘不爭’，便是他們最大的‘勝利’?！?

“就說最簡單的，這口惡氣您咽得下去?！?

林黛玉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