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這是一年中最特殊的一天，哪怕是在紀律森嚴的新兵連。

營區里掛上了嶄新的紅燈籠，光禿禿的樹枝上纏繞著彩燈。

今天沒有訓練。

這個消息對新兵們來說，不亞于天降甘霖。

四班宿舍里，賈奇時不時把腦袋探出窗外，望向連部大樓的方向。

“哎，我說老馮，這都幾點了，怎么還不發手機啊？”

他的聲音里帶著焦躁。

馮家俊正躺在上鋪，枕著手臂，眼睛盯著天花板上那塊淺黃色的霉斑。

“急什么，說了今天發，就肯定會發。”

他的語氣聽起來比賈奇要沉穩得多。

宿舍里彌漫著一股百無聊賴的氣氛。

馮家俊忽然從上鋪坐了起來，動作輕巧得像只貓。

他對著下面擠了擠眼睛。

“等著也是等著，不如找點樂子？”

賈奇眼睛一亮。

“什么樂子？”

馮家俊沒說話，只是朝門口的方向努了努嘴，然后做了一個抽煙的動作。

賈奇的表情瞬間就變了，壓低了聲音。

“臥槽，你瘋了？想挨處分了？”

“富貴險中求。”

馮家俊嘿嘿一笑，翻身下床，躡手躡腳地溜出了宿舍。

沒過兩分鐘，他又溜了回來，手里像變戲法一樣多了一包皺巴巴的“紅雙喜”。

賈奇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你……你哪兒弄的？”

“陳排的。”馮家俊一臉得意，把煙揣進兜里，拍了拍。

“他剛才去開會，隨手放桌上了，我尋思著……過年嘛，排長也得給咱們發點福利不是？”

“我靠，你小子是真牛逼！”

賈奇佩服得五體投地，隨即又湊了上來，搓著手。

“那……見者有份？”

“廢話。”

馮家俊從煙盒里抽出三根煙，遞給賈奇一根，自己叼上一根，最后一根夾在指間。

“把孫弈那小子也叫過來。”

“得嘞！”

賈奇掏出手機——當然是模型機，清了清嗓子，對著模型機煞有介事地喊道。

“天王蓋地虎！”

隔壁三班的宿舍門“吱呀”一聲開了。

孫弈的腦袋探了出來，同樣舉著一個模型機，鬼鬼祟祟地回道。

“寶塔鎮河妖！”

暗號對上，孫弈一個閃身就溜進了四班宿舍，順手還把門給帶上了。

“什么情況？這么急著召喚我？”

馮家俊把指間那根煙遞了過去。

孫弈的眼睛瞬間亮了。

“我……我的天，你們倆這是要上天啊？”

話是這么說，手上的動作卻一點不慢，接過煙就往嘴上湊。

賈奇從床底下摸出個不知道誰藏的打火機，“咔噠”一聲，給三人都點上了。

一時間，狹小的宿舍里煙霧繚繞。

“還是這個味兒帶勁。”

孫弈猛吸了一口，臉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陳遠剛從連部開完會回來，腳步在四班門口停了下來。

他的鼻子微微動了動，眉頭瞬間皺起。

這味道，他再熟悉不過了。

他沒有出聲，只是抬起手，猛地推開了宿舍門。

“砰”的一聲。

宿舍里煙霧繚繞的三個活寶，瞬間石化。

反應最快的是馮家俊。

電光石火之間，他猛地一吸，把那截還在燃燒的煙屁股整個卷進了嘴里。

腮幫子鼓起，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一股灼熱的刺痛感從舌尖蔓延開來，燙得他眼淚都快下來了，卻硬是咬著牙，不敢吐出來。

陳遠就站在門口，沒說話。

賈奇和孫弈嚇得大氣不敢喘，低著頭，活像兩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好抽嗎？”陳遠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

馮家俊含著煙頭，舌頭都快燙熟了，只能拼命搖頭。

“吐出來。”陳遠淡淡地說道。

馮家俊如蒙大赦，趕緊跑到垃圾桶旁邊，把那個煙屁股吐了出來，眼淚汪汪地咳嗽起來。

賈奇和孫弈已經做好了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

五十個俯臥撐起步，搞不好還要加個五公里。

然而，陳遠接下來的動作，卻讓所有人都傻眼了。

他從口袋里摸出那包被馮家俊“借”走的紅雙喜，抽出一根，給自己點上。

然后，他走到三個人面前，把剩下的煙和打火機一起扔在了馮家俊的床上。

“一人一根，下不為例。”

他的語氣依然平淡。

“僅限今天，抽完開窗通風，別讓指導員聞見。”

三個人徹底懵了。

他們面面相覷，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這……這是什么操作？

“排……排長，我們錯了……”

孫弈結結巴巴地開口，試圖挽回局面。

“我沒說你們沒錯。”

陳遠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

“大過年的，都想家了吧。”

他的聲音里，似乎多了些別的什么東西。

“抽吧，就當是我請的。”

說完，他拉過一張凳子，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沒有要走的意思。

賈奇、馮家俊、孫弈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心里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復雜的情緒。

有點感動，又有點敬畏。

他們重新拿起煙，這次卻沒了剛才那股偷偷摸摸的刺激感。

“排長，你不生氣啊？”

還是賈奇膽子大，忍不住問了一句。

“生氣有用嗎？”

陳遠瞥了他一眼。

“把你們三個兔崽子揍一頓，再罰個十公里，你們就不抽了？”

“那肯定……還抽。”賈奇小聲嘀咕了一句。

陳遠笑了笑，沒再接話。

宿舍里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四個人，一個排長，三個新兵，就這樣沉默地抽著煙。

煙霧繚繞中，那條名為“上下級”的界線，似乎變得模糊了一些。

賈奇賊兮兮地湊近陳遠。

“排長，我們是真心實意地替你著急！你看啊，秦排長人又漂亮，能力又強，多好的機會啊！”

孫弈也在旁邊幫腔。

“就是就是，還有咱們指導員，孟指導員，對你那意思，瞎子都看得出來。”

馮家俊也跟著起哄。

“排長，你這就不厚道了，腳踏兩只船，還瞞著我們兄弟們。”

“這叫什么來著？廣撒網，多撈魚？”

眼看著話題越來越偏，陳遠的臉漸漸黑了下來。

這幫小子，給他們點陽光，他們還真就燦爛上了。

“都給我閉嘴。”陳遠冷聲喝道。

“一個個的，精力都用在這上面了？訓練的時候怎么沒見你們這么能說會道？”

三個新兵立刻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吱聲。

陳遠掐滅了煙，看著他們三個，沒好氣地說道。

“我告訴你們，部隊的女干部，一個比一個厲害，你們以后見了，都給我繞道走，聽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