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長歌輕輕敲門，直到聽到請進二字才推開房門，見到了那個靠在木椅上的長裙女人。

對方即使閉著眼睛，氣場也仍然強大，許長歌不動聲色的打量起對方，基于對方的穿衣打扮來確定自己說話的方式，這是他從小暑假打零工養成的習慣。

和前世的印象一樣，秦金縷的這位姐姐偏喜好低飽和色調長裙長褲的打扮，著裝風格正式嚴謹，感覺像是那種剛給下屬開完會的女領導。

一向‘目中無人’的秦金縷，也只會在她這位姐姐面前收起鋒銳的爪牙，能讓秦金縷心甘情愿的沏茶，說明秦金縷確實很照顧這位的感受，也說明她在秦家里比秦金縷的地位還要高上幾分。

當然不是指胸前差幾分，當然那方面秦金縷確實差的有點多。

許長歌這才注意到，這個名叫秦蓁的女人有著一對略顯憂愁的籠煙眉，眉毛之下就是一雙眼角稍長的好看眼睛，和秦金縷給人的鋒利感不同，秦蓁的雙眼看上去情緒更內斂些。

秦家一門雙姝，大女穩重持家，小女銳利進取，倒是和前世沒什么不同。

心中默念著秦金縷給自己安排的，‘家境貧寒勤工苦讀的少年，被豪門小女看上，帶著出入高端場所，被家里人問話。’的人設，一邊沏茶一邊打量著對方。

許長歌打量女人的同時也被秦蓁打量著，兩人目光相對，許長歌倒是沒有半分不好意思或退縮之意，只是覺得對方那副看著像是要宰豬的眼神多多少少有點唬人。

是個性格強勢，處事刻板端正的女子，在異性戀愛方面多半沒有經驗，不過在社會和工作上的經驗豐富，簡單的來說就是一個不諳情事冰山總裁類型，結合前世的經驗，許長歌快速做出了判斷。

許長歌其實并沒有秦金縷所說的那么有女人緣，他也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能夠成為所謂后宮文男主的特質，前世和她們的故事，都只是機緣巧合下編制的命運。

許長歌也不打算像秦金縷所說的那樣，和這位秦家長女發生什么。

他只會做一件事，那就是真誠的和對方交流。

“您好，很高興見到您?！痹S長歌的微笑很職業化，他在飯店當過服務員，也在便利店打過工，就是那種很平常面對顧客的微笑。

“你好?！鼻剌瓒Y貌的點點頭，直視著眼前男人的眼睛，“你從進來房間開始眼神就很多，希望你的嘴不要像你的眼神一樣多?！?

“可是我不多說些話，又怎么讓您了解我?！痹S長歌聽出了對方語氣中的不耐煩，知道是對方給的下馬威，但是沒關系，許長歌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都習慣了這種事。

秦蓁默默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她心里莫名有股心悸，秦蓁真的見過他，不是在來之前查看的那些資料上，秦蓁絕對在什么別的地方見過這個少年，可是在哪呢？

眼前的少年穿著藍白色校服，讓秦蓁有點熟悉又有點不熟悉。

“秦金縷說的那個少年就是你？”秦蓁輕輕挑眉，問道。

“確實是秦老板她叫我過來的，說讓我就是過來陪您聊天的?！痹S長歌回答的不卑不亢，對方問什么，自己就答什么。

拜前世秦金縷的調教所賜，許長歌對于茶事上略懂門道，雖說沏茶的手法說不上多么的完美無瑕，但至少也算得上能過得去眼。

秦蓁半搭著眼睛，看起來并不想聊天，這種時候需要自己去打開話題，許長歌稍微清清嗓子，開口問道：

“您看起來很少來這種場所，看起來是不喜歡這種環境?！?

“所謂的會所，也只是一幫無聊的家伙聚會的地方，烏煙瘴氣，有什么環境可言。”秦蓁的語氣仍然不太友好。

許長歌沒有表達情緒，他只是簡單的點點頭，然后繼續擺弄著桌上那套茶具。

“秦老板今天把我叫過來，說讓我好好和您聊聊天，讓您盡可能滿意，但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痹S長歌引開了別的話題，將手中的茶壺輕輕放好。

‘那妮子沒給許長歌介紹自己的身份？’秦蓁的秋水眸子不經意看了門外一眼。

許長歌在等旁邊這個雙手抱胸的長裙女人問一句為什么，可惜沒等到，她只是沉默的打量著自己，許長歌也不氣餒，繼續說自己的話。

“因為客人您看起來就是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我沒啥能讓您滿意的，所以我只需要和您好好聊天就行了。”許長歌說這話時看著女人的眼睛，這是他進入房間后第一次正式和對方對視。

等到對面那個眉眼柔婉的美人自己主動移開了眼神，許長歌才繼續接著剛剛的話來講，他和秦蓁本來就很很陌生，不指望著對方能和自己一問一答。

但在交流中總會有更主動的一方，從小就養成了察言觀色習慣的許長歌，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都很熟練。

“秦老板是很少讓我和她朋友們單獨相處的，一般都是讓我陪在她身邊見見世面，讓我單獨和您聊天，看來您確實是秦老板覺得很重要的人?！?

秦金縷是二人之間唯一的聯系，想要打開話題自然也得是拿秦金縷來開刀。

“很重要？”秦蓁頓了頓，心里有些失笑，秦蓁可不覺得秦金縷能有多重視她。

“是的，秦老板在我眼里是上層社會的上層人物，是權力階級的一部分。她認識的人都挺厲害的，只要沒課，她和朋友有聚會都會讓我過來長長見識，不過像今天這種和她朋友單獨相處倒是第一次?！?

許長歌繼續看著女人那雙攏煙眉，繼續維持著秦金縷給他安排的人設。

“為什么說是第一次。”秦蓁輕輕搖了搖頭，說話的語氣倒是依舊云淡風輕。

“因為秦老板喜歡我，她不舍得讓我單獨和別人見面，估計她現在就蹲在門外面偷聽呢。”許長歌點點頭，稍稍帶上了笑意。

年輕人的笑容在光線并不充足的房間里很是晃眼，讓秦蓁愈發覺得眼熟，某些本以為都快遺忘的記憶在復蘇，秦蓁微微發愣，但是很快就調整好狀態。

許長歌像是沒有察覺到女人剛剛的愣神，端起稍微放涼一些的茶水，輕輕啜了一小口。

“沏茶也是這些天秦老板教我的，這樣好的茶，也就沾秦老板和您的光才能喝到。”

“她還會教你做這種事？”秦蓁也小小的抿了一口茶，這是幾年前秦金縷在拍賣會上搶來的極品毛尖，她對那事略有耳聞，確實是比較少見的茶種。

說不定是我沾了這小伙子的光，秦金縷不見得會拿出這種好東西來招待我，秦蓁在內心里暗道。

“您大概對我有什么誤解?！痹S長歌搖搖頭，低著頭道：“不是秦老板需要我，是我需要她，秦老板真的幫了我很多。”

場面一下子有些冷下來，許長歌的這番話明顯起到了反效果。

“抱歉，我有點敏感了，秦老板今天接我過來時，一直在說讓我給您留個好印象，是我心急了?！痹S長歌歉意的笑笑，低下頭。

秦蓁倒是無所謂，什么樣的人她沒見過，像眼前男人這種能迅速克制好自己情緒的也不少，況且她剛剛說的那句話確實也有幾分譏諷的意味。

一個豪門千金將家境普通的少年帶在身邊，還能有什么意圖，還會教他沏茶？雖然有些尖銳，但這是秦蓁自然而然的疑惑。

“我猜測也是，我有什么地方能夠得到秦老板的注意呢，跟在她身邊，被人說閑話也是正常的?！痹S長歌還是笑，只是低頭喝茶。

這是秦金縷給他安排的人設背景，一個得到秦金縷注意后，僥幸踏入高端場合的普通少年。

但許長歌剛剛說的這句話是真的，前世和秦金縷廝混的那兩年，他確實沒被少認為是小白臉。

“但至少我的那份獎學金，確實是靠我自己的成績換來的，我家里需要錢，我和妹妹都要上大學。”許長歌選擇說的這些也都是實話。

秦蓁心里的警惕卻是愈發的深了，這么會說話，秦金縷那家伙不會真的喜歡上了吧。

“所以秦金縷平時怎么和你說的？”

“我和秦老板商量過的，我幫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提供獎學金和未來上大學的支持，等我畢業出來，也會來她的手下工作，就這樣，沒那么復雜?！?

“秦老板說，我可以給她提供情緒價值，雖然我一直不知道情緒價值算什么價值……”許長歌笑笑。

眼前的少年臉上帶著笑意，他好看修長的雙手擺弄著茶具，房間晦暗燈光中可以看到男孩的下頜線，他的側臉很好看，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朝氣。

“所以會覺得這種生活很難熬嗎？”秦蓁看著這個年輕的男孩，她不是沒見過貧苦之人，但眼前的少年對自己的認識這般清楚，還這么理智，以他十八歲的年紀，真的很難得。

“從小就一直是這樣過來的，累也不累，不過確實要難熬一些?！痹S長歌知道眼下算是進入了自己的節奏，不慌不急的繼續帶著話題。

“秦老板都對我蠻好的，她的朋友刁難取笑我，秦老板也都會幫我擋下，所以秦老板要我幫忙時我都不會拒絕?！?

這句話也是真的，前世秦金縷帶他去見朋友，有人說許長歌一句，秦金縷便把酒杯砸到那人頭上。

“生活總是要繼續的，我已經比大多數人要幸運了，累的時候就向前看就好了?！?

許長歌端起茶杯，對著秦蓁拱了拱手?！昂苌儆腥嗽敢饴犖伊倪@些事，不知道有沒有影響您的心情，可惜手上的不是酒，我敬您一杯。”

“我叫秦蓁，是秦金縷的姐姐，不是她的朋友?！辈还茉趺礃樱S長歌目前為止的表現，不管是在自己面前處變不驚的表現，還是剛剛那番有點發自肺腑的說辭。

這些都令秦蓁微微有些動容，她很欣賞眼前年輕人身上那股勇敢生活的精神，秦金縷只是沒看錯人。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我稱呼秦金縷位秦老板，叫您就叫秦姐好了?！?

“秦姐您好，我叫許長歌?！痹S長歌放下茶杯，微笑。

“我要說的就這么多了，難道秦姐就沒什么話要說嗎”許長歌輕輕給兩個人倒了新的茶。

“秦姐有什么話都可以說，秦老板說我是個很好的聽眾，她就經常跟我大倒苦水，說她在生意場上的煩惱，雖說我不能給出什么幫助，但我可以安靜的傾聽?！?

許長歌看著面前的女人，打量著這位秦家長女即使藏著掖著也難掩的身姿，他大致對這位秦蓁有了些許了解，秦金縷吩咐他的事也完成了一半，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就不在他的掌控中了。

秦蓁搖搖頭，她不想在這里講那些煩人的事情，而且眼前的男孩尚不知深淺。，跟他傾述又能緩解什么壓力呢。

可是也許真應了秦金縷那一句‘驚喜’，或許也只是腦海里的錯覺給了誤導，鬼使神差的，秦蓁一下子有種心中之事不吐不快的沖動。

鬼使神差的，秦蓁確實有了傾訴的愿望。

煩心事么？秦蓁的低了低眼睛，她只是覺得眼前的男孩笑得好看，確實是那種面善的人，自己和他的差距也很大，跟他說些煩惱，也不怕他說出去影響到自己。

而對眼前少年的熟悉感愈發濃郁，終于突破了某層界限，秦蓁想起來，那是一個月前，她做過的一場夢。

在那個夢里，秦蓁抗拒著家族的聯姻，倔強孤獨的度過了不幸的一生，可妹妹秦金縷卻找到了她的所愛，兩人最后還一起赴死。妹妹的墓前，秦蓁沒有太多的傷心和難過，只有對自己妹妹突破人生囚牢的祝福，和對她能夠選擇自己人生的嫉妒。

于是秦蓁也會想，要是她也能像自己妹妹那樣，能遇見那般相愛可以一起赴死的人就好了。

在那個夢里，秦金縷身旁的少年，和眼前的許長歌，有著一模一樣的眉眼。

秦蓁忽然想，她也想有這樣一個可以一起去赴死的愛人。

鬼使神差的，這是秦蓁的第二次鬼使神差。

既然是夢里見過的人，那自己向他稍微倒點苦水應該也沒問題，大不了事后讓秦金縷警告他一下，他現在所處的可是秦家的地盤，在這里，這個十八歲少年又能翻出什么風浪呢？

秦蓁是有很多煩惱啊，她怎么會沒有煩惱呢，秦蓁大學畢業便被安排了工作，至今為止的人生都活在長輩安排好的規劃內，享受了家族帶來的便利，秦蓁也沒有權力拒絕家族的安排。

人生已經被它人安排的分毫不差，唯獨婚姻上，秦蓁不愿意妥協，她也不愿意和任何自己不愛的人在一起。

秦金縷其實一直都是秦蓁羨慕的對象，秦蓁羨慕自己這個妹妹不拘管束，羨慕她能選擇自己從事的事業，羨慕她如今身邊還有了可以說話的對象。

更羨慕夢里那個秦金縷，竟然有人能和她如此相愛。

家族和工作的要求都很高，這些年秦蓁一路走過來幾乎養成了不與他人說無用話語的性格，她不再向任何人展示自己柔軟的一面，任何苦和難都自己扛著，這么些年過來，再沒有人敢說秦家長女的壞話。

而且……秦蓁忽然也想和少年多說說話。

現在的許長歌，好像還沒和秦金縷發生什么吧，那自己是不是……有機會？

于是在這春末初夏的會所里，在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面前，秦蓁開始一點一點的傾述著她的煩惱。

煩惱很多，心情很悶，杯中之物不是酒，不能消愁抵過，但是少年給她的莫名熟悉感卻足以打開一個人的心防，不知不覺間，秦蓁開始一點一點嘮叨著長長短短。

許長歌陪伴過很多人，聽過很多傾述和嘮叨，他聽過季君棠年少的自卑和傷痛，聽過秦金縷在人生和家族之間的糾結，聽過老婆和他相愛前的對自我的迷茫，如今在重生后的一個月，再次有人向他袒露心扉。

許長歌聽著秦蓁的傾述，時間慢慢流逝，茶香溢滿了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