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碎片在銹海上空打著旋兒,像片被風揉皺的金屬葉子。
林灼趴在冰涼的合金板上,義眼的裂痕里滲出黑褐色的機油,模糊的視野里,銹海正翻涌著暗藍色的泡沫。金屬浪花拍打著暗礁,濺起的不是水,是細如發絲的電流,在霧里竄成淡紫色的光——這是前文明星門碎片墜入海溝后,與海水反應生成的“銹潮”,能腐蝕一切非星隕鋼的金屬。
“推進器卡死了!”阿虎的喊叫聲被風聲撕碎。少年的手指卡在熔焊的操作桿里,鮮血滴在儀表盤上,“方向舵斷了!我們要撞暗礁——”
“抓住固定環!”老金撲過來壓住林灼,他的胳膊上還纏著王嬸撕的破布,“銹潮會融化飛船!堅持住——”
劇痛突然炸開。林灼的義眼裂痕里滲出幽藍的光,不再是機油,而是某種液態金屬,像活的銀蛇順著她的臉頰爬進衣領。她聽見芯片在鉛盒里尖叫,母親的懷表齒輪瘋狂轉動,兩種頻率在她腦內共振,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星隕鋼……”她咬破嘴唇,嘗到鐵銹味,“媽說過,我的義眼是用星門碎片里的星隕鋼造的……”
液態金屬涌進義眼的裂縫。林灼的視野突然清晰了——不是熱成像,不是數據流,而是更古老的模式:所有金屬在她眼里成了透明的,能看見它們的分子結構,能聽見它們的“聲音”。飛船碎片的合金板在哭,銹海的暗礁在唱,連星盜飛船殘骸里的廢鐵都在低吟。
“導航系統。”她輕聲說。
義眼里的液態金屬“唰”地竄進儀表盤。線路板上的斷口自動愈合,熔死的操作桿“咔嗒”彈開,方向舵的齒輪開始轉動。阿虎瞪大眼睛,看著指針自己轉向東北方,銹海的霧墻突然裂開道縫,露出座霓虹閃爍的鋼鐵巨城。
“鐵砧城!”老金的聲音帶著哭腔,“拾荒者碼頭的霓虹燈!我們到了!”
飛船碎片擦著暗礁墜向碼頭。林灼的義眼仍在發光,液態金屬順著她的血管游走,把疼痛淬成了灼熱的力量。她看見碼頭的鋼架上掛著“廢鐵天堂”的霓虹燈牌,字母“R”缺了根燈管,在霧里眨著獨眼;看見穿防輻射服的拾荒者們仰頭張望,手里的磁鏟“當啷”掉在地上;還看見他們交頭接耳的嘴型:“那眼睛……像銹海里的活星。”
“轟——”
飛船碎片砸在碼頭上的氣墊船上,氣墊被壓爆,橡膠皮“噗”地彈起,濺了林灼滿臉黑油。她咳著坐起來,義眼的液態金屬已經退去,只在眼尾留了道藍痕。老金捂著腰爬起來,王嬸正給小丫頭擦臉上的灰,阿虎舉著扳手警惕地張望——碼頭上的拾荒者們圍了過來,有人舉著熔焊槍,有人攥著前文明的扳手,目光全鎖在林灼的義眼上。
“退下。”
清冽的聲音像把淬過冰的刀。
人群自動分開條縫。戴金屬面具的少年從陰影里走出來,機械臂泛著冷光,右臂是把折疊式熔焊槍,左臉的皮膚下爬著幽藍的金屬紋路,和林灼義眼的光色一模一樣。他的機械靴踩過滿地廢鐵,停在飛船碎片前,機械臂突然展開,撐住傾斜的合金板——那板足有半噸重,卻被他的機械臂穩穩托住,像舉著片羽毛。
“你是林灼?”他的聲音透過面具的擴音器,帶著電流雜音,“老金頭上個月用星門硬幣換零件時,提過你。”
林灼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摸向鉛盒,芯片和懷表還在發燙,像在回應少年左臉的金屬紋路。“你是誰?”她問,聲音比預想中啞。
少年沒回答。他的機械臂收回,合金板“哐當”砸在地上。拾荒者們倒吸冷氣,有人小聲嘀咕:“是‘銹眼’阿灼……他的機械臂裝了前文明的動力爐。”
“跟我來。”阿灼轉身走向碼頭深處,金屬面具在霓虹燈下投下尖銳的陰影,“灰袍議會的人三天前就來了,他們要買你的義眼。”
老金的臉瞬間煞白:“你怎么知道——”
“老金頭換零件時,說漏了嘴。”阿灼的腳步沒停,左臉的金屬紋路隨著動作明滅,“他說有個姑娘帶著星隕鋼義眼,要去鐵砧城找灰袍議會的麻煩。”
林灼盯著他的左臉。那里的金屬紋路不是紋身,不是義肢,更像某種長在血肉里的前文明遺產,和她義眼里的液態金屬同頻震顫。“你的臉……”
“和你一樣。”阿灼頓住腳步,側過臉,“星隕鋼的紋路。我媽說,這是‘銹海之眼’的標記,能看見前文明的秘密。”
碼頭上的霓虹燈突然閃了閃,“廢鐵天堂”的“T”燈管炸成碎片。林灼的義眼微微發燙,芯片在鉛盒里發出蜂鳴——她終于明白阿婆臨終前的血為什么會讓硬幣浮現灰袍徽章,明白星盜為什么追著芯片不放,更明白阿灼左臉的紋路意味著什么。
他們都是“銹海之眼”。
“帶路。”林灼擦了擦臉上的血污,鉛盒里的芯片、懷表和星門硬幣同時發燙,像三顆要燃盡的星,“我要見灰袍議會的人。”
阿灼的機械臂彈出根合金棍,敲了敲地面。藏在集裝箱后的拾荒者們立刻散開,有人扔來件破披風,罩住林灼的義眼。“現在不行。”他說,“他們在找‘雙生核心’,而你——”他掃過她的鉛盒,“帶著其中一個。”
銹海的霧漫上碼頭,模糊了阿灼的金屬面具。林灼跟著他往前走,義眼里的液態金屬又開始蠕動,在視野里畫出條發光的路——通向鐵砧城的中心,通向灰袍議會的老巢,也通向母親、阿婆、老金,還有這個叫阿灼的少年,共同守護的秘密。
有些相遇,是銹海的安排。
而有些真相,終于要在鐵砧城的霓虹里,掀開第一重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