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劣質(zhì)酒氣混雜著寒風,如同實質(zhì)般灌入狹窄的石洞。洞外那含糊不清的醉語,卻像一道驚雷炸響在陸沉緊繃的神經(jīng)上!
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磐石勁下意識地凝聚在右臂,蓄勢待發(fā)。染血的右手死死攥緊了那塊棱角鋒利的碎石,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冰冷的殺意和濃重的警惕在眼底交織。是誰?!能悄無聲息地摸到這里,還一口道破洞內(nèi)的血腥氣?是敵是友?
洞口半掩的枯藤被一只臟兮兮、沾滿污泥和酒漬的手撥開了些。一個邋遢的身影踉蹌著擠了進來,瞬間填滿了本就狹小的空間。
來人是個老頭,或者說,看起來像個老頭。須發(fā)皆白,卻如同亂草般糾結(jié)成一團,沾滿了不知是油污還是泥土的污垢。臉上溝壑縱橫,被寒風和劣酒染成酡紅,一雙眼睛渾濁不堪,仿佛永遠蒙著一層宿醉的霧氣。他身上裹著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襖,敞著懷,露出里面同樣污穢的里衣,腰間掛著一個碩大的、油光锃亮的酒葫蘆。整個人散發(fā)著濃烈到刺鼻的酒臭和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在泥地里滾了三天三夜的餿味兒。
他搖搖晃晃地站穩(wěn),渾濁的醉眼似乎沒怎么聚焦,隨意地掃了一眼洞內(nèi)。目光掠過陸沉臉上未干的血跡、被簡單處理過但依舊滲血的左肩、破爛染血的衣衫,以及那雙充滿戒備和殺意的眼睛,最終落在了陸沉緊握碎石、青筋畢露的右手上。
“嗬……”醉老頭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他非但沒有絲毫懼意,反而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嘿嘿笑了起來,笑聲沙啞難聽,如同破鑼。“小子,殺氣挺重啊?剛宰了人?還是……被宰的那個?”
他搖搖晃晃地往前湊近一步,渾濁的眼睛似乎努力想看清陸沉的臉。“嘖嘖,這眼神……像頭剛斷了奶就被扔進狼窩的小狼崽子,又兇又慫……有意思。”他伸出手指,那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竟想朝陸沉臉上戳來。
“別動!”陸沉猛地低喝,身體向后縮緊,右手緊握的碎石如同毒蛇的信子,對準了醉老頭伸過來的手指。左肩的劇痛讓他額角滲出冷汗,但眼神中的狠厲絲毫不減。這老家伙太詭異了!看似醉醺醺,步履蹣跚,但能無聲無息摸到洞口,絕非善類!
醉老頭的手指停在半空,渾濁的眼睛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亮光,快得如同幻覺。他嘿嘿笑著收回手,順勢撓了撓自己如同鳥窩般的亂發(fā),帶下幾片頭皮屑。
“不動就不動,兇什么兇……”他嘟囔著,解下腰間的酒葫蘆,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大口。濃烈的酒液順著他花白的胡須流淌,浸濕了本就污穢的衣襟。他滿足地咂咂嘴,打了個更響亮的酒嗝,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陸沉對面的冰冷地面上,也不管地上的泥污和血漬。
“小子,”他抹了把嘴,渾濁的醉眼似乎透過陸沉表面的戒備,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身上一股子……石頭渣子味兒,還混著點……嗯……剛被錘子砸過的鐵腥氣?練的什么玩意兒?把自己整得跟塊破石頭似的,又硬又硌人?”
陸沉心頭劇震!石頭渣子味兒?被錘子砸過的鐵腥氣?這醉醺醺的老頭,竟然一口道破了他剛剛摸索出的磐石勁的特質(zhì)!他到底是什么人?
警惕更甚,但一絲難以抑制的好奇和……微弱的希望,也在心底悄然滋生。他依舊緊握著碎石,聲音冰冷沙啞:“與你無關。你是誰?想干什么?”
“我?”醉老頭又灌了一口酒,瞇縫著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憶。“一個……酒鬼?嗯,對,老酒鬼!至于想干什么……”他晃了晃酒葫蘆,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嘿嘿一笑,“聞著血腥味和石頭味兒過來,看看熱鬧唄。順便……”他渾濁的目光再次掃過陸沉緊繃的身體,尤其是那凝聚著磐石勁的右臂,“看看是哪塊不開竅的頑石,把自己往死里磕。”
他放下酒葫蘆,身體微微前傾,帶著濃烈的酒氣湊近陸沉,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醉意朦朧卻又仿佛洞悉一切的味道:“小子,你那點‘勁兒’,是跟石頭較勁較出來的吧?搬石頭搬多了,覺得自己也能成石頭?想法倒是不錯,可惜啊……”他搖了搖頭,亂糟糟的白發(fā)跟著晃動,“路子太野,太糙!光知道傻乎乎地硬扛,跟塊死石頭有什么區(qū)別?石頭能扛千斤重,是死物!你扛著扛著,骨頭斷了,血流干了,人也死了,還能扛個屁?”
陸沉瞳孔微縮。這老酒鬼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敲打在他剛剛因突破而有些自得的心上!磐石勁的弊端,在白天搬運青崗巖和剛才的搏殺中,顯露無疑——防御全靠硬抗,攻擊全憑蠻力,毫無技巧,代價慘重!
“那……該如何?”陸沉的聲音依舊冰冷,但握緊碎石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松了一絲。
“如何?”老酒鬼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戲謔,他伸出臟兮兮的手指,點了點陸沉的胸口,“石頭不是死扛,是借勢!山石屹立千年,靠的是根扎得深,懂得借大地的勢!你那點勁兒,光在皮肉骨頭里瞎轉(zhuǎn)悠,跟沒頭蒼蠅似的,能頂什么用?要沉下去!沉到腳底板!沉到地底下!想象你腳底下生了根,連著地脈!力氣從地底下抽上來,再順著骨頭架子,一節(jié)一節(jié)往上頂!懂不懂?”
沉下去?沉到地底下?力氣從地底抽上來?
陸沉腦中如同劃過一道閃電!他回想起在石場搬運巨石時,每一次腳步踏實地面,那沉重無比的壓力似乎都有一部分被傳遞到了腳下的土地!只是他當時全神貫注于“扛”,從未想過“借”!
老酒鬼看著陸沉眼中閃過的明悟,嘿嘿一笑,又灌了一口酒,繼續(xù)含糊不清地說道:“還有你那捅人的架勢……嘖嘖,跟戳豆腐似的,就知道用死力氣往前懟!石頭硬,可石頭也分棱角!你那點‘石頭勁兒’,要會‘凝’,更要會‘爆’!打架不是搬石頭,光沉不夠,得會炸!把那股子沉勁兒,凝成一點,憋住了,再猛地炸出去!懂不懂?像……像石頭縫里憋出來的竹筍,懂不懂?”
凝!爆!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陸沉腦海中炸響!白天他反殺混混,不就是靠著生死關頭,將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力量,連同那剛剛突破的磐石勁,全都“凝”在一點,瞬間“爆”發(fā)出去的嗎?只是當時是本能,而非技巧!
老酒鬼似乎說累了,也喝得差不多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雖然本來就臟得看不出顏色)。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渾濁的醉眼瞥了陸沉一眼,又看了看他依舊緊握的碎石。
“小子,有股子狠勁兒,也夠硬……就是太愣,太野。”他搖著頭,仿佛在評價一塊未開鋒的頑石,“路子走偏了,遲早把自己練廢,或者被人打死。”他解下腰間那個油光锃亮的酒葫蘆,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出乎意料地,隨手朝陸沉扔了過去!
陸沉下意識地接住。入手沉甸甸,葫蘆表面溫潤油膩,散發(fā)著濃烈刺鼻的酒氣。
“拿著!”老酒鬼的聲音帶著醉意,卻又有種不容置疑的意味,“下次再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灌兩口下去,死得慢點!省得污了老子的鼻子!”說完,他不再看陸沉,踉踉蹌蹌地撥開洞口的枯藤,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沉寒冷的夜色中,只留下一句隨風飄來的、含糊不清的醉話:
“石頭……不是死物……得活……活得像山……沉得住……也……爆得開……”
濃烈的酒氣和那句充滿玄機的話語,在狹窄冰冷的石洞內(nèi)久久不散。
陸沉低頭看著手中沉甸甸的、散發(fā)著刺鼻酒味的葫蘆,又回想那醉醺醺的老頭看似瘋癲卻句句戳中要害的指點。
沉下去……凝一點……爆開……
石頭不是死扛,是借勢……
活得像山……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打著他那原始粗糙的磐石勁,也敲開了一扇通往更廣闊天地的、無比狹窄卻又真實存在的門縫。
他靠著冰冷的石壁,緩緩坐下。胸口的破碗傳來一絲冰涼。他閉上眼,不再去想那神秘莫測的老酒鬼,也不再去想王癩子或?qū)O閻王。
所有的意念,都沉入了體內(nèi)。
沉入腳底,想象著根須扎入冰冷的大地。
調(diào)動那凝練了一絲的磐石勁,不再在皮肉間亂竄,而是引導它,沉向腳掌,沉向大地深處,再想象著從地底,抽出一股渾厚的力量,順著腿骨,一節(jié)一節(jié),向上傳遞,最終凝聚于還能發(fā)力的右拳一點……
洞外寒風嗚咽,洞內(nèi),少年無聲地體悟著,仿佛一塊真正的頑石,在寂靜中悄然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