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隍廟，地下祭壇的深邃氣息猶在魏巽神魂中回蕩，那龐大的星辰序列信息像無數細密的針，扎入魂魄深處，帶來持續的鈍痛。

他強壓下胸中翻涌的氣血，自沉思中走出，卻未料到，另一場無形風暴已悄然席卷了人間。

湯藥鋪里，從水之本源中復活的孟婆的異變日益顯著。

她不再是記憶中那個靜默守著一鍋湯藥的女子，她的存在本身，便成了一種流動的矛盾。

魏巽推門而入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清甜，那是水汽蒸騰的味道，卻隱隱帶著某種古老而沉重的腥氣，仿佛億萬年深海的呼吸。

孟婆背對著他，纖弱的身影在湯藥蒸騰的白霧中搖曳，口中低聲呢喃，聲音破碎而晦澀。

“歸墟之門……混沌初開……萬物歸藏……又將……再啟……”

魏巽的瞳孔驟然緊縮。那不是簡單的夢囈，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古老深淵中掙扎而出，帶著非人的磅礴與壓迫感。

孟婆撫過藥缽邊緣的手指，時而透明得幾近虛無，指尖似有清泉流淌，下一刻卻又變得深邃如墨，似能吞噬一切光線。

她的氣息，也在這兩種極端之間反復切換，清澈時如山間甘泉，深邃時又像無底深淵，令空氣凝滯。

孟婆本人似乎也感知到這種變化，她抱緊雙臂，微微顫抖，眼底深處流露出困惑與難以抑制的恐懼。

“她被污染了。”

魏巽沉聲開口，他的聲音穿透了湯藥鋪的詭異寂靜。

孟婆猛地轉過身，空洞的眼神逐漸凝聚，落在魏巽身上。

那一眼，清明得讓人心驚，卻又帶著一絲古老的滄桑。

段成式聞聲從偏廳走出，他捧著一本古舊的卷軸，臉色凝重。

老頭兒眼中布滿血絲，顯然已數日未曾合眼。

“魏小哥，你來得正好。這幾日我翻遍了府君留下的手札孤本，終于找到一些線索。孟婆這癥狀……與泰山府君一脈流傳的‘歸墟’神通極為相似。并非尋常保命之術，而是直指天地本源的至高法門。但她的水之本源，似乎被這股古老的歸墟之力浸染得太深，產生了某種……異變。”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低沉，帶著一絲顫栗：“手札中記載，歸墟之力極盡混沌，能將萬物歸于虛無，亦能從虛無中生發萬象。這力量本應至純至凈，可一旦與‘非人’的存在產生共鳴……便會顯現出如此這般異象。”

他指了指孟婆，后者此刻又陷入了混沌的低語，聲音越來越輕，卻也越來越古遠，仿佛連接著某種無法言喻的根源。

魏巽走到孟婆身旁，伸出手，指尖輕觸她手臂。

一股冰冷而黏膩的氣息瞬間襲來，并非單純的水的冰涼，而是一種超越生死的、本源的寂滅。

他清晰地感覺到，孟婆神魂深處，正有一股龐大而危險的力量在悄然覺醒，那力量強大得令人心悸，卻也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古老惡意，仿佛在窺伺著什么。

“所以，要如何穩定她的神魂？”魏巽收回手，眼神堅定。

段成式嘆了口氣，指向卷軸上的一處墨跡斑駁的插圖。

“手札上說，要徹底平息這種本源異動，唯有集齊五行本源，以‘五行相生’之理，重新梳理被污染的本源。泰山府君，他擁有‘土之本源’……甚至可能藏有傳說中的‘本源之眼’。”

魏巽沉默了片刻，腦海中浮現出蘇晚的托付、洛陽祭天臺的詭譎，以及紫薇帝君那龐大如棋局般的陰謀。

如今，孟婆又身陷險境。

他知道此去泰山，絕非易事。

泰山府君的力量何等浩瀚，他遺留的本源或寶物，必有重重守護，甚至可能潛藏著更古老的威脅。

“好。”他簡短有力地回答，眼神中沒有絲毫猶豫。

他已別無選擇。

他轉身欲走，卻被一聲微弱的呼喚止住了腳步。

“魏巽……”

孟婆的聲音，竟然在這一刻清晰起來，不再有任何古怪的異調。

她抬起頭，那雙素來空洞的眼眸，此刻竟盛滿了復雜的情緒，有擔憂，有痛苦，更有某種深邃的悲憫。

她盯著魏巽，像是在看一個即將走向深淵的孩子。

她輕聲提醒道：“歸墟不只生，亦有死，莫要深陷其中。”

這句話，像一道無形的閃電，劈開了空氣。不

祥的預兆，如同冰冷的蛇，盤踞在魏巽的心頭。

歸墟，生與死的雙面，那意味著什么？

是力量本身的反噬，還是泰山地界潛藏著遠超想象的古神執念？

他握緊拳頭，感受著神魂中依舊隱隱作痛的星辰序列，以及孟婆那句帶著警告的箴言。

他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

長安的夜風，帶著遠方泰山的呼喚，卷起了他長衫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