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軍區駐地的公路凍得像鐵，方傾羽裹緊舊襖，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積雪上。

“軍事管理區”的牌子被仔細擦過，肅殺之氣陡增。她遞上陳秀芬開的路條，以及那封文件。

哨兵翻看報告，抬眼掃過她凍青的臉：“方傾羽同志？紅星村試驗田？”核對無誤后，“稍等?！彼D身拿起內線電話。

方傾羽垂眼，心跳如鼓。幾分鐘后，哨兵遞回路條：“首長在開會，讓方同志你先去辦公室等一會兒。”

她跟著士兵穿過空曠壓抑的操練場，積雪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這里最高指揮官的辦公室并非“遺世獨立”，里面爐火燒得很旺，門虛掩著，顯然其主人確實剛離開不久。

她剛坐上沙發，窗外傳來兩道年輕的聲音：

“唉，你說咱們司令車技那么牛，當初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拿槍都穩得很，還十發八中。現在只不過送個東西，這怎么就出事兒了？”

“嗐，你這就沒經驗了吧。盤山路沒人鏟雪，一車一車地碾，早壓成冰了。稍微不注意點兒，輪胎打滑側翻也是常有的事兒?！?

“也是，昨兒個看司令回得那么急，肯定有大事兒……”

兩個年輕士兵走遠，方傾羽不禁皺了眉：陸晏臨果然受了傷，而且正是左手，和她猜想的一致。

他瘋了嗎？總不能為了她吧？難道聽到什么風聲，為了不容動搖的“項目”？

正想著，走廊盡頭傳來低沉急促的腳步聲，方傾羽趕忙坐正。

“……首長！醫生說您必須靜養啊，不能走太快！”

“沒事兒，死不了！”低沉沙啞的聲音強行截斷，透露出一點點的焦躁，“礦區報告呢？咬死是‘技術事故’？”

“肯定是‘冰爪’！您路上太急了，盤山路結冰……”

“再急也沒你嘴急！”聲音帶著罕見的厲色，“快去處理報告，一小時內我必須看見。”

“還有，讓政委把紅星村技術組那份‘能量異?！治鰤合聛?。沒我簽名，一個字都不許漏出去！”

“是！”

門外腳步聲漸漸沉穩下來，卻略顯滯澀。

爐火噼啪，空氣靜得只剩心跳。

屋外北風灌入，陸晏臨走了進來。軍裝筆挺，風紀扣嚴整，臉上再無半點焦急之色。

他左手自然垂落，掩在軍大衣里，右手拿著標“機密”的藍色文件夾，看起來好像一如往常，但方傾羽敏銳地捕捉到那之中一絲不自然。

其實他真是個很好的演員，若不是方傾羽有了靈泉水的加持，也恐怕不易察覺這點不同。

“方傾羽同志?！彼曇羝椒€，聽不出半分痛意，“是為凍肥技術而來？”他走向辦公桌后坐下，文件夾壓住文件，右手放在桌下。

“陳隊長的報告，語焉不詳。”

審訊般的開場，但這次，方傾羽的心境截然不同。

合作關系已確認，他們是綁在一條船上的利益共同體。

她站起身，目光清澈坦蕩，帶著風雪磨礪過的鎮定，卻也多了一絲微妙的關切。

“陸首長，”她聲音清晰，“是關于利用保溫棚技術，結合我們試驗田凍土特性，嘗試分層控溫育苗的設想?！彼贿呎f，目光卻落在他被遮掩的左臂。

“但這需要參考軍區新建試驗棚的保溫結構，以及里面培育的抗寒品種做樣本?！彼掍h一轉，語氣帶上恰到好處的“公事公辦”。

“首長，除了玉米、白菜、小番茄和土豆，我還有一些別的想法，后續可能需要多次交流。要是每次上報都要來軍區的話，可以麻煩你給我批個條子嗎？”

陸晏臨搭在文件夾上的右手停頓，指節微白。

方傾羽遞過來的紙條有明顯褶皺，左半邊全都翹起來，十分影響簽字。

他必須把那半邊撫平或壓住，無論用手還是借助墨水瓶之類的工具，都離不開左手。

畢竟，他是右利手，如果放下鋼筆去做輔助動作，那也會側面暴露他根本不敢動左手的事實。

她……難道知道了？

方傾羽迎著他的目光，毫不躲閃，唇角甚至微微勾起，展示一個可以算得上親和的笑容。

算了……

陸晏臨在心中暗嘆了口氣，然后伸出右手拿起墨水瓶壓在紙條上，瀟灑簽下自己的名字。

她果然在自己左手上多看了幾眼。

“你想去看試驗棚?！?

“是。”方傾羽點頭，“實地看看結構和新品種，心里才有底。”

“好?！标戧膛R起身，動作流暢許多，“我帶你過去?！?

軍區保溫試驗棚內，厚重的棉簾掀開，溫暖濕潤的空氣夾雜著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

與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一排排整齊的苗床上，綠意盎然。西紅柿掛果，青椒飽滿，小白菜翠綠欲滴，生機勃勃。

方傾羽跟在陸晏臨身后，狀似好奇地觀察棚架結構和噴灌系統，目光卻貪婪地掃過那些鮮活的植株。

就在她靠近一畦長勢最好的西紅柿苗時，空間深處垂死的靈泉池忽然猛地一震。

生命的氣息，如同海風吹過，給整個空間帶來陣陣波瀾。

她身體不受控地微微一晃，差點站不穩。她強壓住狂喜，裝作被絆了一下，手指“無意”拂過一片肥厚的葉子。

那種微弱但異常明顯的恢復感，簡直沁人心脾，大腦持續多日的刺痛竟一時被安撫了下來。

陸晏臨回頭，正看到她“踉蹌”后穩住身形，手指拂過葉片那一幕。

“小心！”他聲音帶上一絲緊張。

“沒事，多謝首長?！狈絻A羽抬頭，臉色依舊蒼白，但眼底深處，卻燃破土而出的璀璨光芒。

她看向他，唇角彎起的笑容真誠起來。

“這里的苗可真好，我們的試驗田也一定能行?！?

陸晏臨看著她眼中那輕微閃動的火焰，再看向這片溢滿生機的溫室。眼中所倒映的，便只有暖棚的燈光和她單薄卻挺直的身影。

有什么東西，在無聲融化，悄然滋長。

方傾羽徑直走下去，沿著整齊的間隔，親手撫過每一株作物。

它們微小的生命規律都通過指腹直接傳導至空間意識，連內循環都似乎能感知得到。

她毫無自覺，此時自己一雙桃花眼明亮，比“小女孩得到了她想要的洋娃娃”的描述更為真實。

落在陸晏臨眼里，那便是對農作物，對蔬菜、糧食，還有她曾擔保過“讓老百姓都吃得更好更新鮮”的誠摯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