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香和陳秀芬帶著幾個相熟的女人死死攔在田埂前，像護崽的母雞。

“放屁！什么尸毒！就是普通的雪里蕻苗！你們都眼瞎了？！”王桂香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趙大腳的鼻子罵，“方芳放個屁你都當圣旨，她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普通的苗？”方芳不知何時擠到了人群前面，裹著厚圍巾，只露出一雙寫滿“無辜”和“擔憂”的大眼睛。

她聲音不大，卻頗帶蠱惑性，輕易壓過了王桂香的怒罵：“桂香嬸子，您護著傾羽的心我能理解。可您看看這苗……”

她柔弱無骨般指向田里：“這顏色這長勢……我剛來，沒什么見識，咱們北大荒冬天能長出這樣的苗嗎？不過我聽趙嬸說老寒叔出事前，確實在這田邊轉悠過……”

她刻意頓了頓，聲音帶上恰到好處的顫抖和恐懼，目光掃過周圍村民：“你們聞聞，這田里是不是有股怪味？我感覺腥臭腥臭的？”

“哎我去！瘟病鬼子！”人群里不知誰驚恐地喊了一嗓子！

“啊！我想起來了趙嬸子提過村里老荷塘底下埋過鬼子尸首……”

方芳像是被提醒了，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那泥里該浸著多少臟東西啊！”

年長點的幾個立馬捂著鼻子探頭去看試驗田，那些堆在綠苗下的黑色爛泥，儼然就是老荷塘泥的模樣！

“用那泥拌種，這、這苗能干凈嗎？！”

“我滴媽呀，它吸的是尸水，長出來的指定是毒啊！人吃了，那輕則像老寒叔那樣，重則……重則說不定全身潰爛流膿啊！”

“你大爺的，這不是種菜，這是養蠱吧？是給全村招禍啊！”

“燒了它！”

“拔了！快拔了！”

“不能留！都是禍害！”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幾個被煽動得紅了眼的漢子擼起袖子就要往田里沖。

“我看誰敢動！”陳秀芬一聲怒吼，生產隊長的威嚴爆發出來，像一堵墻擋在前面中間

“田是集體的，苗是軍區送的試驗品。沒看上面寫了嗎？誰敢破壞生產，誰就是損害集體利益的破壞分子！全都抓起來送公社！”

“陳隊長，您不能包庇啊！”趙大腳尖叫，“這苗有毒！留著就是禍害，您要為全村老小想想啊！”

“毒？”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如同冰河開裂，驟然在人群后方響起。

風雪未散的村道上，陸晏臨像一座堅韌山峰矗立在那里。軍大衣的下擺還沾著泥點，肩頭落著未化的雪粒。

他不知站了多久，帽檐壓得很低，周身散發出的凜冽寒氣，比這臘月的風更刺骨。

人們一看他那身裝扮，那高大硬朗的模樣，半句話也不敢說。就連趙大腳都像被掐住了脖子，張著嘴發不出聲。

陸晏臨邁步走來，軍靴踏在泥濘的雪地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圍觀人群有如被摩西分開的紅海，自動讓出一條通道。

他徑直走到田埂邊，目光銳利掃過田里那幾十株在寒風中搖曳的嫩綠幼苗。等他再抬起，一一掃過方芳瞬間煞白的臉和趙大腳驚惶躲閃的眼睛。

“毒？”他重復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重壓，“證據呢？”

方芳被他看得心頭狂跳，強自鎮定，擠出委屈的淚光：“陸……陸首長！這苗長得太邪性了，顏色不對，味道也怪，我們只是太害怕……”

“老寒叔的病因，縣醫院化驗結果昨天下午已經送到公社衛生所。”陸晏臨打斷她，聲音毫無波瀾，“急性食物梗阻引發窒息，并發吸入性肺炎，與任何植物、土壤無關。報告就在這里。”

他隨手從軍大衣內側口袋抽出一張折疊的紙，遞給旁邊的陳秀芬。

陳秀芬趕緊接過，大聲念出關鍵結論：“……排除中毒、輻射及特殊病原體感染可能……”她念完，狠狠瞪了方芳和趙大腳一眼，“聽見沒？！醫院證明了，沒毒！”

人群一陣騷動，不少人臉上露出恍然和羞愧。

方芳臉色更白，嘴唇哆嗦著：“那……那這苗……”

“這苗怎么了？”陸晏臨的目光再次落回田里，帶著審視和探究，“顏色翠綠，是光合作用充分的表現。長勢良好，說明抗寒性強。至于味道……”

他微微俯身，靠近田壟，鼻翼幾不可察地翕動了一下：“新翻凍土混合有機底肥的氣味，雖不雅，但屬正常發酵過程。何來‘尸毒’之說？”

這泥臭是真的臭，跟普通都臭味還不一樣，很難形容。繞是他這種從前線下來的鋼鐵戰士，也差點忍不住。

不過軍區的培育田，陸晏臨是從頭到尾參與的，這點“化肥”味兒其實不難辨別，只不過需要湊近些。

村里的人們一聽有毒、輻射等字眼就嚇得魂飛魄散了，哪敢認真去看。方芳就是利用了這點。

他不禁微微嘆息，科普宣傳工作還是不到位啊……

他直起身，目光如冰錐般刺向身后：“捕風捉影，危言聳聽，煽動群眾破壞集體生產試驗田。方芳同志，趙同志，你們這種行為，已經涉嫌造謠生事，擾亂生產秩序了。”

方芳根本沒想到這位首長居然huu這么早回來，明明跟幾個民兵套的話都是起碼一周的！

而趙大腳更是面無人色，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紙糊的老虎般。

陸晏臨不再看她們，轉向陳秀芬，聲音沉穩有力：“陳隊長，鑒于方傾羽同志在極端條件下成功培育出越冬蔬菜幼苗，展現出特殊的技術價值——”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即日起，成立‘紅星村越冬抗寒蔬菜育種技術攻關小組’。”

“任命方傾羽同志，為小組首席技術員！”

“這片試驗田，將正式劃歸為軍區重點農業技術試驗基地，由方傾羽同志全權負責后續育種、觀察、記錄工作。”

“任何干擾試驗、破壞基地的行為，都視為破壞軍民合作重點項目，嚴懲不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