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活著的阿姐。

阿姐緊張萬分扶起我：“摔狠了吧？”

我拍了拍屁股，摔得是有點(diǎn)狠，站起來都困難。

可這點(diǎn)疼，算得了什么。

我抬頭，對上了阿姐的眼，正如我剛進(jìn)府時摔的那一跤，阿姐也是這句話。

“摔狠了吧？”

眉如彎月，眼若星辰，顧盼之間端的是嬌艷動人又不失端莊大方。

我拍拍屁股，低眉順眼，不敢看她。

我有什么資格看她。

我叫薛一，九歲時作為庶子被父親領(lǐng)入薛府，簡單取名，單字一，仿佛在昭告薛家對我的敷衍。

是啊，父親與薛家主母恩愛萬分，不納一房妾室，薛家嫡女姣美大方，京城貴女典范。

我的出現(xiàn)是多么的不合時宜，多么的諷刺。

就像地溝里的老鼠，四處窺見別人的幸福。

不，不止，我是破壞這份幸福的卑劣的標(biāo)志。

可此刻，溫暖的手覆上了我的臉頰：“阿一受苦了。”

聞言我抬起了頭，阿姐的心疼直達(dá)眼里。

這是我與阿姐的第一次見面，我以為，她會恨我，或是教訓(xùn)我。

可阿姐就這樣摸著我的臉，安撫著我緊張不安的心。

半月前，父親找到我時，我已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待我醒來，已然記不得九歲前的事。

我的命，是薛家撿回來的。

管家送我入府，仆人冷眼，我記憶里的第一抹溫暖就是阿姐給的。

時光荏苒，阿姐出嫁這天，我竟摔出了同樣的姿勢。

真巧啊。

阿姐笑了，因?yàn)橄肫鹆诵r候。

我也笑了，因?yàn)榘⒔氵€活著。

一切……都還來得及。

阿姐拉著我念叨了好久。

說著我們小時候，我拉著她闖雞窩，和母雞搶雞蛋，吵著要自己孵。

說到我把她這個名門貴女帶成了皮猴兒，還要端莊地替我打敷衍。

說到我們往茶水里加鹽，害得父親一口噴到了剛完成的畫作上，我們嘻嘻鬧鬧躲在阿娘身后，偷看著那個假裝追不上我們的父親。

多好的日子，我是破壞別人恩愛的見證，他們卻能如此待我。

直到她開始憧憬婚后生活，夸贊自己的夫君，我的目光逐漸變冷。

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異樣，阿姐屏退了所有下人，溫和開口道：“來，阿一，幫阿姐綰發(fā)換嫁衣。”

我猛然抬頭，弟弟……怎可給姐姐換嫁衣？

3

除非我是女子。

抬頭后對上阿姐清澈的眼神，心中已了然。

是啊，我是女子，我并不知道為何父親要我隱藏性別，以男兒之身，記在了主母名下，成為太師府尊貴的嫡子。

我只當(dāng)是府中無子的原因。

他們怎么說，我就怎么做，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

加上我本就習(xí)得一手好武藝，喬裝打扮一番，竟從未引起別人懷疑。

“我早知道，你入府之前父親母親就告訴我了。”

“但是為了讓你熟悉男兒身份，我從未說穿。”

“對不起，阿一。”

阿姐有何對不起，比起性命，我假扮男兒過這一生又如何。

我繞起阿姐的青絲，用木梳從上輕輕往下梳。

心中早已有決斷。

替嫁！

那吃人的衛(wèi)家可不是我阿姐這等謫仙似的人兒能去的。

手指慢慢覆上阿姐的脖頸，猛的一拍。

阿姐軟綿綿滑進(jìn)了我懷里，起身抱上了床，放下了床簾，藏好。

好好休息吧阿姐，龍?zhí)痘⒀ǎ姨婺汴J。

我站在梳妝臺前，緩緩穿上了嫁衣，看著鏡子前的自己，滿意地笑了，我和阿姐身材相似，蓋頭一戴，無人能分辨。

我學(xué)著剛才喜婆的樣子為自己梳妝，蓋上了蓋頭，冷眼盼著如意郎君來‘娶我’。

吱吖。

門開了。

微風(fēng)卷動著空氣中氣氛，撲面而來的是我熟悉的竹香，是父親。

完了。

我的身體逐漸僵硬，根本不敢出聲，愈發(fā)擔(dān)心被看穿。

長久的平靜后，突然傳來了窸窣的微微抽泣聲。

“夢之，爹做了一個可怕的夢，過于真實(shí)，現(xiàn)在看見你好好的，爹就放心了。”

夢？什么夢。

“夢之，大喜日子爹本不該說這些晦氣的事兒，爹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失去你。”

父親他……

“只是個夢而已，爹真是老糊涂了。”

“爹先去前廳了，爹的夢之一定會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幸福的。”

我聽到父親起身的聲音，憤憤扯下蓋頭，堅定開了口：“爹。”

“那不是夢。”

腳步聲一頓，父親猛然回頭，顧不上問我為何換了嫁衣坐在這，只是詢問我剛剛說的‘那不是夢’。

我們兩個的‘夢’相差無幾，但是父親多了另一段悲痛記憶：“阿姐立棺后的第三日，我因悲痛過度，心悸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