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估的那么準確干嘛呢？”

然而出乎沈默意料的是，黎強最終竟是用一副耐人尋味的眼神看著沈默，那眼神就像兩團深不見底的黑洞，同時語出驚人道：

“我就是不希望評估的太準確。”

“否則，萬一歐文雄真的沒什么病，我怎么能夠給他穿刺呢？”

黎強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腦后，整個人的姿態都放松且隨意下來，呈現出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他又道：“小沈啊，你還年輕，你不明白，醫學想要進步，就是需要不斷的練習和付出巨大的代價的！”

他手指著天花板，繼續振振有詞地說著：“而像歐文雄這種年老癡呆的患者，恰逢其會，不正是我們提升操作水平的最佳練習對象嗎？”

“若是他真的有病，我們剛好給他診斷清楚，幫他明確治療方案。”

“若是他沒病……反正他們家不缺錢，也不在乎這些檢查和治療費用。”

“這人本來就癡癡呆呆的，為了醫學做貢獻，那不是正好啊！”

“……！！”

什么玩意兒……？

黎強瘋了！！！

這是沈默此時，腦海中忽然如驚雷般炸響的想法。

前世，沈默就曾耳聞有醫生為了一己私利，對病人痛下“黑手”，頻繁實施高額且極不規范的治療手段。

比如對腫瘤晚期患者進行毫無意義的開關腹手術，徒增患者的痛苦與沉重的經濟負擔。

比如在手術過程中，肆意開具一系列價格高昂且實際意義不大的資費耗材。

又比如對急診病人不緊急處理，而是采用費用更高昂的治療方式；

或對有腫瘤傾向的病人，不經過慎重診斷，直接按腫瘤開具化療；

再或是對器官切除類手術極為隨意，仿佛患者身上的器官只是可隨意拆卸的零件……肆意妄為！

但那些都是新聞上出現的消息！

沈默本以為這些令人發指的事情，離自己非常遙遠……

卻不曾想回到家鄉的第一個月，就真切地遭遇了……

他知道，現在的黎強可能還只是放寬穿刺指征，或者是做些無意義的穿刺，就如同在懸崖邊緣試探著邁出了一小步。

那以后呢？

他的胃口只會越來越大。

越來越駭人聽聞！

欲望就像一個永遠填不滿的黑洞，讓他做出更多違背醫德、突破底線的事情……

到時候，不知會有多少患者遭殃！太可怕了！

沈默的心底突然泛起了刺骨的冷意，只覺得這間辦公室的空調開得過分冰涼，那絲絲涼意，仿佛是手術刀的寒意，直接地抵在他的脊梁骨上。

又好似自九幽之下有股冰涼的氣息，從沙發穿透他的尾骨，猛地直上天靈蓋，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人在做，天在看吶……”

“這事絕對沒完！”

沈默在心里默默念叨著。

他立刻將胸外科劃入了自己的黑名單，從此不再往來。

在他看來，一科之主都如此行事了，那么管中窺豹，這個科室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像一顆老鼠屎早已壞了一鍋粥。

但他自然不能就此直接和黎強翻臉，既無必要，也無意義，還會壞事。

現在還不是時候。

“黎主任，感謝厚愛，不過我真的做不了主。孫主任對這件事的態度十分堅決，我也實在沒辦法違背他的意思。”沈默臉上再次露出一絲苦笑，而且這次是真的苦，那苦澀仿佛從心底蔓延到了嘴角。

黎強見軟的不行，臉色瞬間便是一沉，陰沉得可怕。

砰——！

他猛地一拍桌子，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小沈，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咯。在這醫院里，我黎強還是有點面子的。你要是執意不合作，以后在醫院里，怕是寸步難行啊！”

“到時候呢……哼哼！”

“晉升、評優這些好事，可就都跟你沒關系咯！”

黎強說的并不夸張。

要不然新安縣這個小小的四線城市縣城，憑什么引入EBUS - TBNA這種高大上的醫療設備和技術？還不是靠著他黎強在背后的運作和人脈。

包括他擠走潘國安的位置，同樣也有這其背后的力量在發揮作用。

他自認為在這醫院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想要打壓一個小醫生，簡直易如反掌。

“威脅我？”沈默微微瞇起眼睛，眼底閃過一絲堅定，還有戾氣。

威脅他自然是不怕的。

且不說他如今自有底氣，哪怕脫了縣醫院這身衣服，也大有去處，就像一只雄鷹，不會被這一片狹小的樹林所束縛。

而且就算他選擇留在這里，也未必是只能挨打。

要知道，他可不是孤家寡人，身后多多少少還有些研究生師門關系，那些關系未必全然有用，但也絕對有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好醫生。

更何況......他還有林宇的名片。

新安縣醫政科副科長……

他本以為自己根本求不到對方，卻沒想到現世報這么快……

諸多思緒說來話長，實際也就一閃而過。

然而沈默目光灼灼地與黎強對視著，剛想說些什么，卻聽辦公室的大門猛地敲響，打斷了辦公室里有些過分冷冽的氛圍。

咚咚咚——

“誰啊！不知道我在忙嗎？”黎強憤怒的聲音陡然爆發。

“主任，是我……”吳智業在門外傳來有些心虛的聲音，聲音低得像蚊子叫，還帶著一絲顫音。

話落，他又加快語速，匆忙說道：“除了我，還有神經外的張文斌主任，和咱們科的潘國安主任，他們都來了！找您呢！”

張文斌？潘國安？他們怎來了？

黎強眉頭倏地緊鎖，像兩座小山丘，心里暗自嘀咕，各種猜測在腦海中閃過，卻摸不清頭腦。

張文斌主任平時與他沒什么交情，大多是公事往來。

潘國安這老匹夫就更不用說了。

但他知道多想無用，一見便知。

于是，他狠狠瞪了沈默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警告沈默：“你要是敢亂說話，有你好看的！”

接著，他迅速調整表情，換上一副陽光燦爛的笑容，起身快步走到辦公室門前，伸手拉開了門。

門一打開，張文斌和潘國安站在門口，兩人的表情都有些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