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停了。

就在那巨大的封死石門外。隔著一層厚重的、不知名材質構成的冰冷門戶，死寂無聲。

林墨將自己緊緊擠壓在冰冷墻根與巨大木柜構成的三角陰影中，屏住呼吸，連心跳都被體內的泰拉核心強行壓制著，模擬成瀕死時才有的、斷斷續續的微弱搏動。身體每一處創傷都在叫囂，肋骨的裂痕在每一次模擬的“呼吸”中發出酸澀的摩擦聲。覆蓋在體表的灰塵、凝結的血痂與左臂灰敗的皮膚融為一體，散發著死物般的腐朽氣息。

空氣粘稠如同凝固的毒膠。彌漫不散的灰色毒霧（蝕灰毒霧）依舊緩慢地盤旋、沉降，在他左小臂那片深灰的皮膚附近，形成一片比其他區域稍顯“稀薄”的詭異地帶——那是微弱引導力場殘留的最后痕跡，正因核心的強力壓制而逐漸消散。

那腳步聲的停頓，比持續靠近更令人窒息。

林墨甚至能“感覺”到門板之后，那雙渾濁、冰冷、如同盤旋在尸骸上空禿鷲般的眼睛，正無聲地穿透阻隔，掃描著門內的一切動靜。他在試探？還是在感知方才那一閃而逝的異常？

時間被拉長成黏稠的絲線。每一秒都像是被扔進寒冰地獄里煎熬。

吱呀……

就在林墨感覺自己的精神模擬即將在劇痛和壓迫下崩斷的前一秒，沉重石門內側，一扇不起眼的、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腐朽木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那木門隱藏在巨大石門的陰影里，若非開啟，絕難發覺！

門內并非通道，而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空間，幽深得如同擇人而噬的巨口。連油燈昏暗的光都似乎被那純粹的黑吸收了一部分！

一道瘦削、佝僂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從中“流淌”而出。沒有腳步，沒有氣息，仿佛只是濃稠陰影的一部分自動分離、凝聚成型。

陳文川！

他依舊穿著那身沾染血漬和焦痕的破舊褂子，但身上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和硝化甘油般的焦糊味，似乎被一股更陰冷的、如同萬年墓穴深處沉積的寒氣替代了。唯有那雙在昏黃光線下渾濁卻銳利得嚇人的眼睛，穿透迷霧般的昏暗，精準地釘在了墻角那團“灰影”——林墨的身上。

中階暗影系魔法·遁影！林墨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原著中唐月審判員曾使用過的招牌技巧！陳文川竟然也精通此道！而且運用得如此陰冷圓潤，毫無高階法師的魔法星圖波動泄露！這絕非初出茅廬的魔法師能做到！

林墨的心臟狂跳了一瞬，立刻被核心強行摁?。∷麖娖茸约罕３纸^對的“死寂”，連眼睫毛的抖動都被意志凍結。

陳文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三秒，如同冰冷的探針反復刺探。最終，那眼神中的赤裸興趣并未消退，但似乎……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他轉向了房間中央那一片狼藉，目光落在被撞碎、散落一地的瓦罐殘骸上，尤其在那片飄散著灰色霧氣的中心區域。

“可惜……”一聲沙啞、帶著真實遺憾的低語響起。他似乎并不在意林墨能否聽到。

陳文川不再看林墨，踱步走向房間中央那張被炸得焦黑的桌臺——或者說，桌臺的殘骸。他枯瘦的手掌看似隨意地在焦黑扭曲的木渣間撥弄了幾下，撿起幾塊已經熔化變形、但還能看出原貌的金屬零件（可能是某個精密儀器的殘骸），隨手丟開，發出叮當的脆響，激起點點塵埃。濃烈的硫磺焦糊味和金屬腥氣再次彌漫開少許。

他的目標明確。

繞過焦痕坑洞，走到那堆最大、保存相對完好些的瓦罐旁——那是沒有被林墨砸到的部分。幾十個大小不一、顏色灰暗、被油紙和泥封死死包裹的罐子靜靜地堆疊著，如同沉默的古墓。上面落滿了爆炸沖擊帶來的灰塵。

陳文川粗糙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在一排排瓦罐上緩緩撫過。像是在清點自己最重要的藏品。每一個罐體的形狀、大小、封口方式，甚至表面沾染的不同程度的污漬，似乎都在他心里有明確的標識。

最終，他的指尖在一個中等大小、罐體偏細長、表面有幾道天然石裂紋的瓦罐上停了下來。油紙封口邊緣，透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清涼又帶點辛辣的微弱氣息。

“還好……青紋蝰毒心還在…”他喃喃自語，枯指小心翼翼地沿著罐體裂紋輕撫，似乎在確認泥封完好無損。渾濁的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慶幸。

接著，他又移動到另一處角落，從一個半塌的架子上拿起一個只有巴掌大、被厚厚油紙纏得像木乃伊的陶罐。陶罐表面異常光潔，微微泛著潤澤，封口處殘留著一小圈干涸發黑的粘稠物質，散發出一種類似松脂混合著腐爛甜果的怪異味道。陳文川捏了捏，感覺里面的東西像是某種半凝固的膠質，才稍微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到旁邊一個還算完整的小石臺上。

林墨在陰影中一動不動，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瓦罐對陳文川而言，無比重要！這不僅是“材料”，更是“標本”，是研究劇毒本身的“工具”甚至是“作品”！剛才老李頭的慘叫……以及追蹤者使用的“蜂皇引”……難道目標就是這些東西？！而自己，在對方眼中，或許價值等同于一個新的、活體的、“意外”獲得的特殊“標本”？

一種冰冷的寒意從脊椎深處竄起。

陳文川又在瓦罐堆里翻找確認了幾處，才直起身，目光重新掃向四周。當視線掠過那具從碎裂的礦工尸體（之前的沖擊波受害者）上剝離下來、隨意丟在角落的初級魔法防御法袍時，眼神更加冰冷了幾分。

他腳步一轉，走向了房間深處——就在靠近林墨蜷縮的墻角附近（但隔著那個巨大的木柜），另一堵同樣斑駁起霉的磚墻邊。那里掛著一件掛著的皮質工作圍裙，同樣落滿灰塵。

陳文川走近，取下圍裙，隨意地拍打了幾下，激起一片塵埃飛舞。圍裙下方的墻壁，嵌著幾個小巧的、帶有銅栓和暗鎖的鐵匣子。

他伸出枯爪，精準地扣住一個匣子的暗銅鎖扣，指間微不可察地閃過一縷極其暗淡、幾乎與油燈光融為一體難以察覺的褐色光芒（土系魔法！用于解鎖）！

咔嚓。

一聲輕微脆響，銅栓彈開。

陳文川拉開那小小的金屬抽屜。

林墨的精神力在極致專注的偽裝壓制下，勉強延伸出一絲無比細微的觸角，小心翼翼地繞過巨大柜體的阻隔，探向那個被拉開的抽屜方向。

“視野”極度模糊失真，如同蒙著幾十層磨砂玻璃。

但他“看”到了。

抽屜里整齊疊放著幾本冊子。

最上面一本，線裝書頁泛黃卷邊，封面上是用濃墨寫就的三個狂放扭曲、透著森然古意的墨字：

《煉毒典》

封面材質…似乎是某種鞣制過的、帶有細密鱗片的妖獸皮？透著淡淡的、被藥材浸透的腥甜氣息。

陳文川枯瘦的手指從一疊冊子上拂過，如同在撫摸價值連城的珍寶。他輕輕拈起最上面那本《煉毒典》，枯黃的指甲小心地翻開那同樣非紙質、觸感堅韌的奇特書頁。

林墨那絲微弱的精神探查幾乎立刻感受到了書頁本身散發出的奇異波動——那并非魔法的能量，更像是一種古老劇毒植物被高度處理后殘留的印記，能侵蝕精神！

書頁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墨字！字體奇古，很多字形扭曲怪異，夾雜著大量朱砂繪制的圖案——猙獰扭曲的毒蟲毒草圖譜、如同被強酸腐蝕過的礦物晶體結構圖、人體經絡骨骼上標注著詭異的毒流走向紅點……

字跡邊緣，又布滿了用細尖硬筆（鵝毛筆？）補充的注釋——字跡潦草、凌亂、急促，帶著一種偏執狂熱的筆觸！顯然是陳文川自己的手筆！

【“蝕骨草…汁液粘稠…混合黑沼石粉末…爆燃性強…需用金蠶冰髓緩釋……失敗三次……第四十九次：加入巖蜥王膽囊粉……穩定！但毒性僅得原方七成…劣品！”】

【“腐心木心液…活性霸道…引動怨念…需以極惡陰魂壓制……”——此條被血紅色筆跡粗暴劃掉！下方補充：【謬論！陰魂怨念反增其兇性！當以極致痛苦淬煉！方得純化兇戾之毒！附：實驗體三十二號記錄……”】后面是一小段被刻意涂抹、但能模糊辨識出極端痛苦描述的批注。

書頁上的信息如同冰冷的毒針，不斷刺激著林墨的神經！這不僅僅是毒藥配方！這是一部行走在扭曲人性邊緣的、以痛苦和毀滅為養料的瘋狂實驗記錄！

陳文川的手指在《煉毒典》的某一頁停了下來。他渾濁的目光停留在上面一道描繪著某種扭曲藤蔓、標注“九心絞魂藤”輔以“妖蜥毒膽”、“陰潭血蛭”等駭人材料的圖譜下方，一串長長的批注上。其中一行字被加粗：

【“死怨菌精（存疑）！惰性腐化之極……需活化引！凡俗不可觸！激活關鍵或在……”】后面幾個字被濃重的墨跡完全涂黑，仿佛記錄者在那一刻感到了極大的恐懼或禁忌，不愿留下痕跡！

陳文川的眉頭擰緊，指骨捏著書頁邊緣，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視線，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越過手中的書冊，又一次精準地落在了墻角陰影里、那具被灰色毒霧若有若無籠罩的“破布”般的軀體上！

死怨菌精……那堆破罐子里溢散出的灰色霧氣！而那具“破布”里面……似乎擁有某種能微弱引動這股恐怖惰性毒霧的……媒介？或者說……種子？

他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渾濁眼睛的最深處，一絲難以形容的熾熱驟然點燃！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點火星！

就在這目光如實質般投來的瞬間——

嗡！！

林墨體內的平衡被強行打破了！

并非源自精神上的壓力。

而是力量本質的沖突！就在陳文川的目光再次聚焦、帶著探究與貪婪刺探他身上那層灰色毒霧聯系的同時，陳文川身上那層暫時沉寂的暗影系魔能（剛剛施展遁影后的殘留）如同受到無形牽引般，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擾動！

這絲高階暗影系魔能的擾動，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間打破了他體內那份脆弱的平衡！

體內那被泰拉核心強行壓制在惰性深處的兩股力量——毒系本源（幽綠核心的延伸）與礦井紫光源石的侵蝕力量，如同兩頭被封印的兇獸，捕捉到了這一絲外力帶來的縫隙！

轟！

深紫色的源石能量在左臂骨骼深處猛然暴動！它本能地排斥暗影氣息（兩種高級能量本能的沖突）！而那盤踞在右臂肘部、同樣被核心暫時束縛的γ-7菌株腐化力量（暗綠色）如同聞到血腥的鬣狗，立刻撲向因暗影擾動而出現一絲波動的核心壓制力！試圖侵蝕被禁錮的毒系本源（深紫色）！

深紫與墨綠在他殘破的軀干內再次猛烈對撞！撕扯！吞噬！

“唔……！”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的能量對沖在經脈內肆虐！劇烈的痛苦瞬間超越了意志承受的極限！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野獸瀕死的悶哼從林墨干裂得如同沙地的喉嚨里擠了出來！

偽裝！徹底崩裂！

暴露了！

陳文川渾濁的眼中，那一絲探究的熾熱瞬間被冰冷的捕捉取代！那張刻滿風霜的枯槁臉孔，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極其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那不是笑容，是獵人終于看到困陷阱里的獵物掙扎后露出的冷酷確認！

就在他準備抬步的瞬間——

砰！

一聲沉悶的重物倒地聲，突然從外面（巨大石門后方）的通道里傳來！像是什么沉重的東西摔在了地上。緊跟著，是一陣微弱的、極其壓抑的咳喘聲和拖拽的摩擦聲。

陳文川的動作再次一頓！眉頭深深皺起。他能感覺到，通道的某處魔法禁制被強行觸發了！是那只被扔在門口的“老鼠尸體”？還是沒清理干凈的尾巴？

該死的麻煩！

他需要盡快處理這個珍貴的“新標本”！但門外的禁制被觸發也必須檢查！萬一引來某些嗅覺靈敏的鬣狗（比如審判會明面上的巡查或者某些世家的狗鼻子）……

瞬間的取舍。

陳文川冰冷地掃了一眼墻角那團因為體內能量沖突而痛苦蜷縮、微微顫抖的“標本”，又看了一眼那堆珍貴的瓦罐和剛剛取出的《煉毒典》。眼中掠過一絲明顯的不耐和陰鷙。

他沒再管林墨，腳步沒有絲毫停留，甚至加快了幾分，快速走向房間深處。不是那個小暗匣，而是更靠里、一片被濃郁陰影覆蓋的區域。

他枯瘦的手掌在旁邊墻壁一塊稍顯平整的地方用力一按！墻壁無聲地向內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漆黑的縫隙！里面似乎不是通道，更像一個狹小的儲藏格。

陳文川迅速閃身進去，片刻后再次出來。

他的手上，多了一個東西。

不是書冊，也不是藥材。

那是一個只有成年人巴掌長、小臂粗細的圓柱形容器！材質像是某種暗銀色的合金，表面布滿極其細微的、充滿科技感的能量回路紋路。整體密閉無縫，唯有頂部有一個微小的、閃爍著幽藍色指示燈的嵌入式按鈕。

這不是魔法的造物！更像某種科技制品！但在其密閉的表面，林墨那因為劇痛而混亂的感知，竟然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但無比熟悉的——波動！

那是屬于礦井深處、那塊搏動著毀滅光芒的紫色源石的波動！更精純！更內斂！更像一種被提純壓縮的“誘餌”或“核心能量源”！

陳文川將那暗銀色的金屬圓柱體放在靠近巨大木柜邊的一個空石臺上（距離林墨不到三米）。他按了一下頂部的幽藍按鈕。

嗡……

一聲低沉、幾不可聞、但仿佛能穿透靈魂的共鳴響起！金屬圓柱體內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激活了！一股純粹而濃郁的、帶著礦物質感的能量脈動瞬間輻射開來！

這股輻射的能量極其隱晦，幾乎被科技容器完美鎖住，但在場的所有生命體（或者說具有能量感知的個體）都不可能忽視！

做完這一切，陳文川看也沒看角落的林墨，身影化作一道淡淡的黑影，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那扇隱藏在巨大石門內部的腐朽木門后的幽深黑暗里。

腐朽木門在他身后悄無聲息地合攏。

實驗室里只剩下孤燈一點，巨大木柜的陰影，墻角蜷縮顫抖的傷者，空中依舊緩慢盤旋的灰色死亡霧氣……

以及，石臺上那枚散發著純粹紫色源石誘惑的暗銀柱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