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通捋須不止，或許對于自己的創造力有些自矜。

不過，為什么周師要出“子見南子”的內容呢？

后世的儒生們，好像天生喜歡在這里找微言大義。

不得不說有些陰私之好。

陸云生確實也比較感興趣。

“子見南子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這是一個無情截搭題——意思就是生硬拼接的截搭題。

截搭題本身就有些難評，而這更是截搭題里面的鄙視鏈底端。

陸云生倒是馬上有了思路。

前半句講孔子見衛靈公夫人引發了風波，后半句講季氏僭越祭祀泰山之事，引發了孔子對禮的感慨：難道泰山之神還不如林放懂禮嗎？

兩件事在時間、地點、人物、主題上均無直接聯系。

非要講出東西，陸云生倒也不是不能掰。

這個題的題眼其實是個“禮”字。

子見南子，是禮也好，非禮也好，起碼跟禮息息相關，陸云生既然還要吃這碗飯，就不可能說是非禮。

而后面這半句，祭祀僭越顯然是對禮的違背。

破題方向有好幾個，陸云生略微思索，隨后提筆寫下：

圣人秉禮通權，即微顯之故，可征大本之昭焉。

孔圣人在特殊情境下對禮的靈活運用顯示了禮的權變。這就破題完畢了。

夫見南子，權也；謂泰山，返其本也。林放一問，而圣人之以禮維世者，固已徹上下矣！

見南子，是孔圣行權變之道；質問泰山之神是否不如林放，是返歸禮之根本。

承題也寫完了，之后寫下去倒是沒什么阻礙，只不過水磨工夫罷了。

陸云生飛速寫完，發現自己是頭幾個抬頭的。

周文通顯然對他的回答頗感興趣，踱步過來看了看，面帶笑意，點了點頭。

“這就是圣人之行啊！”周文通贊嘆道。

“這就是明晃晃的雙標啊。”陸云生心中同樣贊嘆。

……

說來，金陵城是天下有數的大城，消息還算靈通。

周文通同他們教導的內容，好歹是個把月前的新聞。

不然哪里出現個疫病，等消息傳過來的時候，疫病也已經傳染完畢了。

周師偕同幾位夫子，一共點了幾個時下熱點，做了押題。

陸云生表示，既視感十足。

時光一瞬即逝。

轉眼便到了三月三，上巳節，又稱寒食節。

善明學堂整個放假，給少年們踏青出游的機會——這可是官方鼓勵的。

原先這寒食節是為了紀念春秋時期的介子推，需要禁火冷食。

時間經過，這個節日慢慢有了別的習俗，比如閩南地區有“三月節包薄餅”的習俗。

中原地區保留“二月二龍抬頭，三月三生軒轅”的傳說，認為是黃帝誕辰。

除此之外，三月三也是道教、佛教的傳統節日，分別是真武大帝誕辰、西王母蟠桃會和觀音法會的日子。

只能說神仙們也很忙，集中過節。

到了金陵，習俗沒有那般繁復，只有一個踏青春游而已。

陸云生早就被陳松年拉出來，隨同云思夜、云思月等幾位公子小姐一道出游。

唯獨此節日，不拘束男女共同出游，反而更為鼓勵。

少女們在此日行成人禮（笄禮），練習刺繡。

青年男女借踏青相會，互贈芍藥定情，這可是詩經就記載過的情節。

雖然南宋時期，對女子禁錮頗深，此節日一度廢棄，但本朝以來，卻慢慢恢復大觀。

不過這些都跟陸云生無關。

他沒啥興趣——一來配不上，二來他還沒發育完全。

陸云生一心唯有學習。

陳松年哪里是閑得住的人，一邊攬著田開泰，一邊對著陸云生擠眉弄眼。

陸云生撇撇嘴，也不知道這兩個是怎么混到一起的。

田開泰還算懂禮節，與陸云生互相行禮，順道匯報了一番烤鴨生意。

據這位少東主所說，這金玉雞賣得遠遠不如烤鴨好，倒是有附近州府之人學了去，或許會在外地吃香吧。

陸云生感慨一番，這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田開泰附耳過來，輕聲道：“陸公子，我爹說了，為了慶祝你點了縣案首，會按之前的比例獻些喜錢給你。”

陸云生心中訝異，想起之前奴籍之事，一時不知作何表態。

大乾律例嚴禁官員舉人經商的，雖然政商旋轉門永遠存在，但起碼官府不能直接上場。

這是儒家早就定下的“緊箍咒”：不與民爭利。

陳松年是個耳朵尖的，他早就搖著折扇，大咧咧開口：“我不嫌棄，陸小子，就讓大兄幫你拿著吧！等你加冠了一道給你！”

“哦不，加冠還是太早了，等你金榜題名了再給你……”陳松年笑得猥瑣，毫無世家公子風范。

不得不說，陳公子這般作態，哪怕是沈硯白這金龜婿都比他有氣質。

田開泰天性純真，哪里料得到這一出，自家父親也沒交代，一時愣怔難言。

陸云生倒是爽利，直接點頭應允：“就當小子交給大兄的保護費了。”

“保護費？聽起來有些新奇，是何意啊？”陳松年湊得更近，幾乎貼臉。

陸云生趕緊退后幾步，嫌棄道：“就是供奉，頭錢。”

“頭錢？你把我陳松年當成啥了，幫派啊！”陳松年顯然很不滿意，這年頭只有丐幫和漕幫收商家的頭錢。

“說吧，你非要拉我出來，是要干嘛？”陸云生不耐道，主動轉移話題。

陳松年嘿嘿一笑：“我能找你小子干嘛，無非是讓你出點才氣罷了。”

陸云生如臨大敵，提前道：“我可是把所有能掏的都掏給你了。”

“什么掏不掏的，多難聽吶！”陳松年晃了晃大腦袋，拿扇子指了指后面遠遠跟著的馬車，“給我幾個相好寫幾首定場詩。”

“定場詩？還寫幾首？”陸云生難得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是什么？”

“哎！你別來這一套，我跟你說，有個姑娘可是欽慕你很久了。”

嘁，陸云生自己拿來勸學云思夜的那一套，陳松年還想用在他身上，真是可笑。

陳松年見他不信，著急道：“我可跟你說，這可與你之前耍弄那云呆子不同，是真有其人！”

云思夜顯然是會捕捉關鍵詞的，偏頭過來：“什么呆子？”

陸云生與陳松年一時愕然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