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陸云生便來到蒙師書齋門前請安。

陸中恒睡眼惺忪，不過看到陸父也在，草草整理了一下儀態，故作威嚴問道：“云生，怎么了？是等不及了嗎？”

陸云生有些尷尬，搓了搓鼻子，難得頗為不雅地輕聲說道：“蒙師，我是來辭行的。”

聽到了意料之外的話，陸中恒倒是有些好奇：“出什么事了？”同時掃了沉默的陸父一眼。

“我打算去云府當書童。”

陸中恒面色一沉：“怎么回事，有困難要先同我說才是，你是不是沒把蒙師放在眼里！”

陸云生和盤托出，聽到只能算是名義上的書童，陸中恒倒是面色好看了些，但仍舊不太同意。

“這等名聲，粘上容易，可不好洗啊！”

陸云生聞言有些贊同，但還是那句話，這不是沒辦法嗎？

溫書、備考、趕路、打點，出門在外，衣食住行，都是要錢的。

讀書人雖不愛談銅臭，但哪個又能不沾染銅臭呢？

耕讀傳家，那說的是地主。

不脫產還想專心讀書并考取功名，只有真正的天才才能做到。

陸中恒一把扯過陸云生，悄悄說道：“我給你找的夫子是顧重均顧載之先生，他才具均是一等一的，雖然并未中舉，但經年秀才，頗有識見。老夫蹉跎一生，舉人也見了不少，佩服的卻只幾人，載之算得上一人。”

自古文人相輕，雖然陸中恒的學識算不得上乘，但讀書人的傳統美德學得還是相當完整的。

或許也壓根不用學。

陸云生自然明白這顧載之先生定然有真才實學，于是點頭稱是，口中感謝不止。

陸中恒見得如此，還是對著陸父無奈開口：“三伢子，你兒子是頂靈秀的人物，若是糟踐了……”

看了看陸云生的樣子，陸中恒終究沒說下去，擺擺手：“罷了罷了，左右顧重均也得賣我一張老臉，他雖未回信，但若不收你作弟子，我定將他狎玩……”

“咳咳咳……”陸父依舊云里霧里，陸云生早就開口打斷了。

“你此番去金陵伴讀，便攜了束脩一道去了，那顧重均在東城住，你到善明學堂尋他便是，直接自報家門便可，即便這老不修沒看我的信，他也定會明白老夫的意思。”

陸云生頓首。

“如若那老小子敢糊弄你一番，我定然親自殺到醉春樓把他拖出來，哼哼……”

也不知道誰是老不修。

只作未聞，陸云生再頓首。

陸父本想有樣學樣，又怕這是讀書人的專屬禮節，有辱斯文，手足無措。

陸中恒見狀捋須呵呵一笑：“也不知道三伢子你這粗笨莽漢，怎生的云生這般俊秀的兒子。”引得陸父一同傻笑起來。

辭別后，陸父好像對陸中恒嘴里沒說完的那句話頗為在意：“云生，二爺爺說的是瞎玩什么來著？”

陸云生道：“或許是什么文人雅事……小子也是不懂的。”

陸父若有所思：“文人……兒子你這番去讀書，以后也是文人了吧。”

“額，或許吧。”

“那你若是成了文人，懂了之后，把這雅事也給爹說說，讓爹也沾沾文氣。”陸父顯然對于甄氏開口閉口的文氣頗為羨慕。

陸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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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天氣還是有些熱。

陸云生端坐家中，練字讀書。

大哥和四弟都在午休，四弟那傳來輕微的呼嚕聲。

小妹閑不住，但外面又熱騰，也就纏著二姐給她做些物件玩耍，沒鬧騰幾下，就被甄氏按住喝罵了一番，她只能嘟著個嘴生悶氣。

甄氏沒去理她，一邊做著手紅，一邊同二姐嘰嘰喳喳說著閑話。

說著說著，甄氏突然開口問道：“大囡，你開年就十四了，娘托人給你尋個好人家，有中意的不？”

二姐搖搖頭，溫柔道：“娘，云生要去念書了，家里需要錢，我想留在家里幫忙，還不想嫁人。”

甄氏點點頭，也沒說什么。

只不過兩人不再聊那閑話了，只一心做著女紅。

小妹吱呀吱呀地晃著搖椅，可能是看她一個人還能玩得這么開心，甄氏又找借口罵了她一句。

晚上，一家人準備吃飯，陸父還沒回來，甄氏使喚四弟去村口看看。

四弟還沒起身，陸父便氣呼呼地回來了，四弟剛想傻樂，甄氏便打了他一下。

“當家的，先吃飯。”甄氏眼神示意，孩子們都在。

陸父難得生氣，引得陸云生都有些側目。

甄氏輕輕拍著陸父的背，讓他好好舒口氣。

飯桌安靜得可怕，陸父怎么也扯不出一個笑臉，匆匆吃了幾口飯，便到里屋去了。

甄氏望著自家丈夫的反常樣子，也沒有說什么。

是夜，甄氏幫自家丈夫拍背舒緩怒氣，慢慢勸慰一番。

陸父長嘆一聲，反掌住甄氏的手，摩挲了一番，其上已滿是老繭，不由用力抓緊。

甄氏笑吟吟地，在燭火點映之下，皺紋舒展開來，像是回到了年輕時一般。

“誠元，原先我也沒有指望主家出力，畢竟都分家了，你又何必氣呢……”

陸父幾乎便要失聲痛苦，終究還是抹了抹些許的淚跡：“我沒用……”

甄氏輕輕抱住丈夫的右手，把腦袋依靠在丈夫肩上，又回到了新婚模樣。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都被早早喚起。

大哥扛著鋤頭，直愣愣看著陸云生跳著每天必修的廣播體操。

四弟曾經問過陸云生，這是什么戲法。

“三哥，又在打五禽戲啦。”四弟嘿嘿傻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拿著一個剛煎好的油面餅啃得正香。

這幾日的伙食都如此好，簡直是他有記憶以來過過的最快活的日子了。

二姐在床榻上又一次翻開裝好的包裹，一遍一遍對著必需品的數目——雖然陸云生昨日便整理好了，她仍舊不放心。

小妹倒是難得一言不發，似乎也開始曉事了。

甄氏把餅子全部用油紙包好，又單獨拿了個布包給裹了起來，同二姐核驗著筆墨紙硯、外衣內衣足衣鞋子是否都齊全了。

陸父仍舊不在，照理說該一道出發去鎮里采買束脩了。

家中拿了幾條干肉、兩只雞，但為人父母的猶嫌不足。

甄氏時不時往外張望一番，看那驢車是否來了。

“真要急死個人，不是自家事就不會上心點了，你們這陸家村的人呀真不實在……”陸父不在，甄氏對著大哥四弟也能開口閉口你們陸家村了，看來確實有些著急了。

“娘，過來了。”陸云生視力頗佳。

“哼，這個點才來，怪不得都說他家架子大。”甄氏忿忿不平。

“他三嫂子，來得遲些莫怪罪呀！”來人笑聲爽朗。

“不遲不遲，你這說得不是生分了嘛。”甄氏滿臉喜色，馬上招呼起來，二姐奉上了一碗清水，“來來來，這般早趕過來定渴了吧……”

甄氏順道往那驢車上掃了一眼，看到還塞了不少東西，臉色便有些不好看起來。

說話也是不陰不陽起來：“云生他六叔，我家云生坐你的驢車可是沾了福氣，有其他貴客陪著一道去，我這當娘的，真得替他謝謝你。”

二姐擦了擦汗，悄悄塞了一個熟雞蛋給陸云生：“諾，小弟，你吃這雞子。”

陸云生搖了搖頭，二姐還要強塞給他，只見陸中恒晃晃悠悠下來，正好聽到甄氏的話，笑罵道：“云生他娘，莫要這般厲害。這些東西呀，是老頭子我拿來給云生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