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星圖竊
- 長安詩紋諜之天寶密碼
- 沐子端
- 6652字
- 2025-06-25 10:12:53
紋藏閣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濃烈刺鼻的藥味、新鮮血液的鐵銹腥氣、還有那揮之不去的、源自柳依依指尖幽藍烙印的微弱甜腥,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唯一的光源是工作臺上兩盞搖曳不定的油燈,昏黃的光焰將屋內眾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變形,投射在堆滿古籍、圖譜和染料的墻壁上,如同張牙舞爪、伺機而動的魑魅魍魎。
李晉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膚上布滿了新舊交疊的傷疤,如同記載著他戎馬生涯的殘酷勛章。此刻,最觸目驚心的是左臂外側那道深可見骨的刀口。皮肉猙獰地外翻著,邊緣呈現出一種不祥的、如同被墨汁浸染過的烏黑色澤——那是周明遠淬毒匕首留下的致命饋贈。老軍醫孫邈佝僂著背,額頭上密布著細小的汗珠,在昏黃燈光下閃爍著微光。他枯瘦卻異常穩定的手,正握著一柄刃口極薄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剔除傷口邊緣被劇毒侵蝕、已然壞死的腐肉。每一次刀尖劃過,都伴隨著細微的“嗤嗤”聲和肌肉無法抑制的劇烈痙攣。李晉牙關緊咬,下顎線條繃得像塊生鐵,豆大的汗珠混著血水從額角滾落,砸在身下的草席上,洇開深色的印記。但他硬是沒發出一聲痛哼,只有粗重壓抑的喘息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孫邈將特制的、散發著濃烈刺鼻氣味的黑色解毒藥膏,厚厚地敷在清理干凈的創面上,再用煮沸消毒過的、帶著陽光味道的潔凈麻布,一圈圈緊緊纏繞包扎。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凝重。
柳依依蜷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背脊挺直,卻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憊與驚悸。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指尖那幽藍的烙印吸走了。孫邈用一塊浸透了冰涼藥液的棉布,一遍又一遍,極其耐心地擦拭著她的右手。那藥液帶著薄荷與苦艾的清涼,暫時撫慰了指尖那如同被無數燒紅鋼針穿刺般的灼痛。然而,皮膚下那層頑固的幽藍,卻只是略微黯淡了幾分,依舊清晰可見,如同一個來自深淵的詛咒烙印,無聲地宣告著某種未知的恐怖正在她血脈中生根發芽。
“好霸道的混毒!好陰狠的算計!”孫邈終于處理完李晉的傷口,直起身,枯槁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刻滿了凝重與憤怒。他轉向柳依依,渾濁的眼睛如同探針般審視著她的手指,聲音沙啞而沉重:“鬼面蓼為引,赤蝎尾麻痹經絡,黑寡婦腐血蝕髓,冰魄砂凍結生機,燃血藤強激潛能……五毒相生相克,環環緊扣,相輔相成,又彼此激化!這藍色……早已非表皮沾染,而是毒力如跗骨之蛆,深入血脈經絡,與你的先天‘氣機’糾纏扭結,難分彼此!老夫這藥,只能暫時壓制其引動帶來的灼痛,延緩其蔓延侵蝕的速度。”他沉重地搖了搖頭,枯瘦的手指如同指向命運般,重重戳在桌面上那幅依舊殘留著妖異色彩的掛毯圖譜上,“若要根除這跗骨之毒,唯有兩條路:找到這圖譜最終指向之地,那里或許藏有解藥或壓制之法;或者……揪出調配此毒染的元兇巨惡,從其源頭上斬斷這惡毒的鎖鏈!強行以猛藥拔毒,非但難以成功,更恐傷及本源,甚至……提前引爆你血脈中那未知的力量,玉石俱焚!”最后四個字,他說得異常緩慢,字字千鈞。
“引爆血脈……”柳依依和李晉的心如同被浸入了萬丈冰窟,瞬間沉入無底深淵。這幽藍的烙印,竟是一把懸在柳依依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斷頭鍘刀!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如此迫近。
“周明遠脖頸上那個……印記……”柳依依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玉龍池畔那恐怖的一幕再次清晰地浮現腦海——青煙升騰,皮肉焦黑潰爛,皮膚下那血紅色的燃燒蓮花……
“是‘凈火印’。”角落的陰影里,薩莎冰冷的聲音如同冰錐刺破凝滯的空氣。她抱著雙臂,整個人幾乎融入了黑暗,只有一雙眸子在昏暗中閃爍著幽冷的光。“圣火教內部,對‘背棄者’、‘玷污圣血者’或‘知曉了不該知曉之秘的棄子’,施加的最終極刑罰。用特制的‘凈火砂’——混合了圣壇永不熄滅的圣火灰燼、至陽的朱砂、劇毒的硫磺以及數種秘藥——涂抹于受刑者特定穴位或傷口,強行引動其體內潛藏的圣火之力,由內而外進行‘凈化’。血肉焚燒,靈魂哀嚎,過程……生不如死。周明遠……”薩莎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洞悉世事的冰冷嘲諷,“他恐怕不僅僅是鴻臚寺里一顆聽話的棋子,更是教中那些大人物們權力傾軋下的犧牲品,或者……他知道了一些連死亡都無法保守的秘密,只能被徹底‘凈化’掉。”
棄子?滅口?柳依依和李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陰霾和徹骨的寒意。周明遠那扭曲的死狀非但沒有讓迷霧消散,反而將整個陰謀推向了更加詭譎、更加兇險的深淵。圣火教內部的傾軋、那個“鏡花水月”計劃的真正核心,其殘酷與黑暗遠超他們之前的想象。
“玉龍池的祭壇凹槽,連接著龐大的地下暗河網絡,直通西市漕河,貫穿大半個長安。”李晉強忍著傷口傳來的陣陣抽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感,用未受傷的右手,將那份標注了玉龍池位置的長安水脈詳圖在桌面上用力鋪開。他的食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重重地點在西市那片密集的街區標記上,仿佛要將地圖戳穿。“他們的目標,是利用長安城四通八達的水系作為載體,進行一場無聲的擴散!西市的燈影大會,就是他們精心準備的最終舞臺!我們必須知道,他們到底要往水里投放什么東西?以及……啟動這致命擴散的機關是什么!時間……”他抬眼,目光掃過柳依依幽藍的手指和薩莎冰冷的臉龐,“已經不站在我們這邊了!”
“擴散之物,必然與‘鬼面蓼’混合毒染和‘圣女’血脈息息相關。”柳依依凝視著自己指尖那幽藍的、仿佛在燈光下微微脈動的烙印,聲音低沉而肯定,“它能引動我血脈產生如此劇烈的灼痛異象,如果通過水系擴散至全城……那些被類似毒素標記過的人,或者體內流淌著某些特殊血脈的后裔……后果將不堪設想!那將是席卷整個長安的、無法控制的混亂與災難!西市燈影大會的琉璃燈陣,核心是那個‘千幻燈語轉盤’,它需要精確校準……薩莎,你潛入探查,可有新的發現?”她將最后一線希望投向陰影中的胡姬。
薩莎如同幽靈般無聲地走到桌邊,昏黃的燈光勾勒出她冷峭的側影。她拿起一支炭筆,在空白的宣紙上飛快而精準地勾勒起來。炭條劃過紙面,發出沙沙的輕響,如同死神的低語。很快,一個極其復雜、由多層嵌套的青銅環、精密咬合的齒輪組、無數細小的棱鏡和透鏡陣列構成的機械核心結構圖躍然紙上——正是“千幻燈語轉盤”的核心構造。
“外層色彩驅動環,控制三百六十種基礎色調的循環變幻;中層光束調控環,負責一千零八十道光束的投射角度、聚焦精度與閃爍頻率;內層核心……”她的炭筆重重地點在圖紙最中心一個由復雜星軌、微型渾儀和精妙齒輪構成的裝置上,聲音冷冽如冰,“這才是整個燈陣的靈魂!一個需要特定‘星鑰’才能啟動的、高度微縮的星象儀!它投射出的光影,不僅能編織出最復雜的《璇璣圖》密碼網絡,更能發出一種人耳幾乎無法捕捉、卻能與特定人群——比如被‘鬼面蓼’引動血脈者——體內某種神秘的‘共鳴頻率’產生劇烈共振的次聲波!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篩選’機制和……最終的‘引爆’開關!而這一切的前提,是這個核心星象儀需要極其精確的實時星象坐標進行校準!沒有坐標,它就是一堆昂貴的廢銅爛鐵!”
渾天儀?星象儀?精確坐標校準?李晉的瞳孔驟然收縮成危險的針尖大小!一個冰冷徹骨、如同毒蛇般的不祥預感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
“太史局!”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動作牽動了全身的傷口,劇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他的神經,眼前瞬間發黑,金星亂冒。他悶哼一聲,身體搖晃了一下,靠著驚人的意志力才勉強站穩,冷汗瞬間浸透了新包扎的繃帶。他的聲音因極度的驚駭而變得嘶啞扭曲:“他們要精確的星象坐標來校準那個該死的核心星象儀!而整個長安城,不,整個大唐,最權威、最精確的實時星象觀測和歷法推演記錄,就在……”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帶著無盡的驚怒,猛地射向皇城東南方向——那里,是太史局觀星臺巍峨聳立的方向!
就在他話音即將落下的剎那——
“轟隆隆隆——!!!”
一聲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恐怖巨響,如同沉睡千萬年的地心巨獸發出的滅世咆哮,毫無征兆地、猛烈地從長安城東南方向的地底深處炸裂開來!這聲音并非單純的聲波,而是一種實質性的、毀滅性的沖擊!
大地在呻吟!
整個紋藏閣,如同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劇烈地、瘋狂地搖晃起來!墻壁在痛苦地顫抖,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梁柱上積累的灰塵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場灰色的雪;地面如同沸騰的開水般起伏顛簸!桌上的杯盞碗碟、墨硯筆架、瓶瓶罐罐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掃過,紛紛跳起、翻滾、然后重重摔落在地!刺耳的碎裂聲、叮當的碰撞聲、木架的傾倒聲瞬間淹沒了室內所有的聲音!柳依依和薩莎猝不及防,被震得站立不穩,踉蹌著扶住墻壁或桌角才勉強沒有摔倒。孫邈驚呼一聲,藥箱翻倒,藥材灑了一地。李晉則憑借驚人的平衡感,死死抓住桌沿,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目光死死盯著震動的來源!
這僅僅是開始!
緊隨那撼動地脈的爆炸巨響之后,是一陣更加尖銳、更加刺耳、仿佛要將人的耳膜和靈魂同時撕裂的金屬哀鳴聲!如同有千萬柄巨大的、無形的鋸子,在同時切割著厚重的青銅巨鐘!那是金屬結構在無法承受的巨力下,徹底扭曲、斷裂、崩解時發出的死亡尖嘯!
伴隨著這令人頭皮炸裂的金屬悲鳴,是某種沉重到難以想象的龐然大物轟然倒塌時發出的、沉悶而絕望的轟鳴!這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喪鐘,重重敲擊在每一個聽到它的人的心臟上!
那方向,毫無疑問——皇城區域,太史局觀星臺!
“不——!!!”李晉發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絕望嘶吼,目眥欲裂!他再也顧不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一把抓起桌上的橫刀,如同離弦的箭、出膛的彈,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和焚天的怒火,撞開搖晃的門扉,瘋了一般沖向屋外!
柳依依和薩莎臉色劇變,沒有絲毫猶豫,緊隨其后!
三人沖出紋藏閣,被眼前地獄般的景象徹底震撼,釘在了原地!
只見皇城東南方向的夜空,已然被徹底點燃!
一道粗大無比、扭曲猙獰的慘白色光柱,裹挾著滾滾翻騰、直沖云霄的濃煙與烈焰,如同地獄魔王的巨臂,從太史局觀星臺的位置狠狠捅破了天穹!那光芒慘烈而妖異,瞬間將大半個長安城的夜空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青白!在這毀滅光柱的核心,那座象征著帝國天文權威、凝聚了無數代人心血與智慧的巍峨觀星臺,如同被天神降下的雷霆巨斧攔腰斬斷!頂部那尊巨大、古老、象征著天命與智慧的青銅渾天儀,此刻正以一種緩慢得令人絕望、卻又無可挽回的姿態,在沖天的烈焰與濃煙中……傾斜、崩塌!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在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巨大的渾天儀主體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轟隆……”巨響,支撐它的巨大青銅基座被爆炸徹底撕裂!先是象征著黃道的巨大圓環如同折斷的巨蟒,帶著刺耳的金屬撕裂聲,率先從高處墜落;緊接著是鐫刻著周天星宿、重達千斤的赤道環,在烈焰的舔舐下扭曲變形,脫離了基座的束縛;然后是精密的窺管、復雜的支架、象征四象的青銅神獸……無數巨大的、燃燒著慘白火焰的青銅部件,如同末日流星雨,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和毀滅一切的氣勢,從數百尺的高空四散迸射、翻滾著、燃燒著、墜落!
“轟!咔嚓!嘩啦——!”
這些燃燒的青銅隕石,無情地砸向皇城內的殿宇樓閣、廣場巷道、園林樹木!一座偏殿的琉璃頂被瞬間洞穿,燃起沖天大火;堅硬的青石廣場被砸出巨大的深坑,碎石飛濺;一株百年古松被攔腰砸斷,枝葉燃燒著轟然倒下!驚恐欲絕的尖叫、絕望的哭喊、士兵們混亂的奔跑聲、救火的鑼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匯成一曲混亂絕望的死亡交響!整個皇城東南角,在短短幾個呼吸間,已化作一片烈焰焚天、濃煙蔽月、斷壁殘垣的人間煉獄!
“渾天儀……被毀了?!”柳依依失聲尖叫,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心痛而徹底變調,臉色慘白如雪,身體搖搖欲墜。這不僅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國之重器,更是帝國尊嚴、天文智慧的象征,是他們破解對方燈語星象儀的最后、最關鍵的參照!它……就這么沒了?
“不!不是毀掉!”李晉的嘶吼如同受傷孤狼的嗥叫,充滿了無盡的憤怒與刻骨的悲涼。他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穿透了漫天墜落的火雨、翻滾的濃煙和沖天的烈焰,死死鎖定在觀星臺崩塌的核心位置!在那片毀滅的中心,在斷裂扭曲的基座之上,本應安放著渾天儀最核心部件的區域——空空如也!那個鐫刻著最精密周天星宿坐標、由秘法青銅鑄造、重逾千斤、象征著星圖核心的赤道環,以及與之精密咬合、用于觀測定位的窺管組件……不見了蹤影!原地只剩下被暴力撕裂、如同怪獸巨口般張開的青銅基座接口和扭曲變形的巨大連接軸!斷口處閃爍著新鮮金屬的寒光,無聲地訴說著暴力的掠奪!
“是竊取!!”李晉的聲音徹底扭曲變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血沫,充滿了狂暴的殺意和徹骨的冰寒,“他們炸毀了觀星臺!用這驚天動地的爆炸和混亂做掩護!趁機盜走了渾天儀最核心、最珍貴的星圖部件!為了校準西市燈影陣里那個該死的核心星象儀!為了完成那滅絕人性的‘篩選’與‘引爆’!為了他們的‘天罰’!”他握刀的手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刀柄幾乎要被他捏碎!
就在這天地傾覆般的混亂與絕望中,一個跌跌撞撞、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身影,出現在了紋藏閣前的巷口。那是一個穿著太史局低級司辰官服飾的年輕人,官帽早已不知去向,頭發散亂焦糊,滿臉被煙灰和血污覆蓋,幾乎看不清五官。他的一只胳膊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斷了,無力地垂在身側。另一只相對完好的手,死死捂著小腹,指縫間不斷有鮮血汩汩涌出,染紅了殘破的官袍下擺。他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血腳印,身體搖搖欲墜,眼神渙散,口中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喘息。
他一眼看到了門外如同怒目金剛般站立著的李晉,渙散的瞳孔中猛地爆發出最后一絲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希望之光!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發出如同破風箱般嘶啞絕望的哭喊:
“李……李掌歷……是……是李掌歷嗎?!救……救命啊!完了……全完了!觀星臺……觀星臺被炸塌了啊!!”他踉蹌著撲倒在地,又掙扎著用膝蓋和那只完好的手向前爬行,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聲音凄厲如同鬼泣:“渾天儀……渾天儀的核心……‘璇璣玉衡’……被……被搶走了!值守的張博士……被……被一根墜落的銅梁砸成了肉泥……王博士他……他為了護住星圖……撲在渾天儀上……被……被炸得尸骨無存啊……劉司辰……被那些魔鬼割斷了喉嚨……血……血噴得好高……都死了……全死了啊!!”極度的恐懼和悲痛讓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混著血污,糊了滿臉。
他艱難地喘息著,用那只沾滿血泥的手,顫抖著、哆哆嗦嗦地從懷中貼身的內袋里,掏出一張被燒焦了邊緣、浸透了暗紅色血污、皺成一團的紙。他仿佛捧著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捧著同僚未寒的尸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紙舉向李晉的方向:
“是……是幾個穿著……穿著掖庭宦官衣服的……魔鬼!他們……他們身手快得像鬼!殺人……殺人就像割草!搶……搶走了‘璇璣玉衡’……還……還故意……把這東西……扔在了張博士……張博士的……殘骸上……嗚啊啊啊……”說到最后,他再也支撐不住,精神徹底崩潰,伏在地上嚎啕大哭,鮮血不斷從口鼻和小腹涌出。
李晉一步上前,如同拎小雞般將那瀕死的司辰官半提起,另一只手粗暴卻異常小心地奪過了那張浸透血淚的紙!他展開皺褶,借著紋藏閣透出的昏黃燈光和遠處映紅天際的熊熊火光,只見那焦黑破損的紙面上,用尚未凝固的、暗紅粘稠的鮮血,以一種充滿嘲弄、挑釁與無盡惡意的筆觸,歪歪扭扭地書寫著一行刺目的回鶻文字:
“熒惑守心,天罰已臨。爾等星圖,唯引路之炬耳!”
(熒惑守心,天罰降臨。你們的星圖,不過是為我們引路的火炬罷了!)
熒惑守心!這個被周明遠利用來煽動藩使、被太史局視為動搖國本之大兇天象、日夜嚴密監控的兇兆!此刻,竟成了敵人嘲弄他們的工具!
李晉死死攥著這張浸透了同僚鮮血、散發著濃重血腥和死亡氣息的挑釁書,指關節因極度用力而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青筋暴起如同虬龍!薄薄的紙張在他手中劇烈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狂暴的力量徹底粉碎!無邊的怒火如同巖漿在他胸中沸騰、咆哮,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他抬眼望向太史局方向那片焚天的火海,耳邊仿佛還能聽到同僚們臨死前的慘叫和建筑倒塌的轟鳴;低頭看看自己手臂上迅速被新鮮血液染紅的繃帶,那是為守護而流的血;目光轉向柳依依,她指尖那幽藍的烙印在火光映照下,仿佛惡魔的眼睛,閃爍著不祥的光芒。
最后,他緩緩地、如同轉動著千鈞巨閘般,將目光投向西方——西市波斯邸的方向。
那里,一片更加璀璨、更加妖異、更加令人心悸的光之海洋,正在夜色中瘋狂地擴張、蔓延!無數琉璃燈盞被同時點亮,匯聚成一片覆蓋了小半個西市的、流動的、跳躍的星河!光芒之盛,甚至隱隱壓過了皇城方向焚天的火光!那光海之中,仿佛有無形的惡魔在狂笑,在等待著最終盛宴的開席!
星圖失竊,兇兆被劫。
渾天傾覆,熒惑亂心。
燈影妖嬈,殺局終成。
弦亂驚鴻宴,那最瘋狂、最致命、將整個長安拖入深淵的高潮樂章,已然轟然奏響!再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