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域邊界
衡域宇宙的膨脹,早在三千萬年前便被某種不可名狀的存在強行終止。
此刻,在這片凝固宇宙的最邊緣,橫亙著一道令人靈魂戰栗的屏障——星辰之墻。
億萬顆行星,被某種超越物理法則的偉力,精確地排列在虛空之中。它們彼此間隔恒定,如同被無形之手鑲嵌在巨大的、半透明的宇宙基座上。若從極致的遠方眺望,這無邊無際的行星陣列,共同構成了一道橫跨星海的、難以想象的半透明“城墻”。
而在這堵“墻”的“表面”——那行星陣列的間隙之間——則被規律地點綴著無數顆大小近乎一致的恒星。它們如同嵌在巨墻上的熾熱鉚釘,散發著冰冷而永恒的光芒。
“下一個葉適若是成功了,便是最后一個了。”一個光頭男人孤身立于“城墻”頂端,腳踏著一顆熊熊燃燒的恒星表面。他目光穿透那半透明的行星屏障,投向界外翻涌的混沌。那里,無數純黑色的、如同巨大蠕蟲般的長條狀生物,正扭曲、堆疊、纏繞,形成一個蠕動不息、令人作嘔的黑暗巢穴。“這跨越億萬載的使命,終將落幕。”他的聲音輕如嘆息,卻穿透了真空。
“呵,”一個帶著戲謔的聲音在光頭男人身后的虛空中響起,“想當年,我們還在實驗室里擺弄粒子對撞機時,若有人告訴我,未來能用星星砌墻……我定會斥之為癡人說夢。”一只手臂毫無征兆地從虛空中探出,搭在了光頭男人的肩膀上,帶著親昵又狎昵的意圖,試圖環抱他。“引力呢?碰撞呢?那時的‘科學’眼界,如何能理解這等偉力?可見,眼界框定了認知,認知又筑起了‘可能’與‘不可能’的高墻。欲窺真知,唯有……破壁而出。”
光頭男人眉頭緊鎖,身影一閃,瞬息出現在相鄰的一顆荒涼行星地表。
然而,那只手臂如影隨形,依舊牢牢搭在他肩上。手臂的主人——一個披頭散發、衣襟大開、袒露胸膛的男子——被這移動的力量硬生生從虛空中拽了出來。令人悚然的是,這散發男子,竟與光頭男人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孔!
散發男子順勢摟住光頭男人的脖頸,歪著頭,眼睛凝視著那與自己完全一樣的臉龐,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所以啊,我親愛的‘我’,為何不能破開你那固執的‘三觀之壁’,來……擁抱自己呢?”他的氣息拂過光頭的耳廓,“這浩瀚寰宇,還有誰……能比‘我們’更強大?”
他輕聲念出了那個兩人共同的名字:
“葉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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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適感到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實感,再次攥緊了他的心臟。
頭頂,厚重的雷云翻滾匯聚,醞釀著毀滅的雷霆。那預見的景象——自己瞬間化為虛無、連灰燼都不剩的畫面——再次無比清晰地烙印在腦海。葉適本以為經歷了前番生死,自己已筑起心防,但此刻,身體的本能反應卻背叛了他。肌肉僵直如鐵,無法動彈分毫;強烈的幻痛席卷全身,仿佛死亡已提前降臨,正一寸寸地撕扯、湮滅著他的血肉與骨骼;源自臟腑深處的、最原始的恐懼化作冰冷的痙攣,讓他幾欲作嘔。
他知道,這是明懸承無聲的詰問:
“葉適,你……當真準備好了?”
我真的準備好了嗎?
葉適也在心中問自己。
沒有。
答案清晰而殘酷。
他依舊恐懼死亡,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從未消散。
他依舊懵懂無知,對即將踏上的道路一片茫然。
內心深處,那絲“這只是一場荒誕噩夢”的僥幸,仍在茍延殘喘。
他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更不知明日將駛向何方。
若要他誠實地回答命運,他只能坦白:沒有。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這從天而降的“世界級”重擔,砸在一個昨日還在為課業和青春煩惱的少年肩上,他何曾有過準備的機會?
但是——
葉適眼中,那因恐懼而渙散的光芒驟然凝聚,如同風暴中重新點亮的孤燈。所有的猶豫、彷徨、不切實際的幻想,都被他決絕地拋向身后。
沒有準備又如何?
生活何曾給予人們準備的時間?
意外總是不請自來,命運也向來猝不及防。若事事皆能從容準備,他又怎會立于這雷霆之下?這所謂的“計劃”,又怎會充滿變數?
“我還沒有準備好,”葉適抬起頭,目光穿透翻滾的雷云,直視那即將降臨的毀滅之源,他的聲音在心底轟鳴,堅定如磐石,“但我已無路可退。”
轟——!!!
蒼穹震怒!一道仿佛匯聚了整片宇宙能量的滅世雷霆,撕裂長空,帶著審判萬物的無上威勢,朝著渺小的葉適轟然劈落!
與此同時,懸承界,那株亙古的櫻花樹下。
身著黑底金紋華服的明懸承,負手而立。他眼神深邃如淵,望著雷霆落下的方向,袍袖輕輕一揮。
刺目的雷光洪流吞噬了大地,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巨大焦痕。能量肆虐的余波在空氣中嘶鳴。
然而,當刺眼的光芒散去,焦黑的大地之上——
空無一物。
葉適的身影,連同他存在過的絲毫痕跡,已徹底消失無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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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眼前一黑,身體失控的墜落感傳來。
待葉適再次睜開雙眼,世界已陷入一種比先前更加深邃、更加絕對的昏暗之中。
他撐起身,茫然四顧。并非光線微弱,而是徹徹底底的、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沒有一絲光,沒有半分輪廓。若非眨眼時眼皮摩擦帶來的微弱觸感,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的眼睛是否真的睜著。
這是哪里?怎么沒有一點光亮?
念頭剛起,異變陡生!
毫無征兆地,純粹的白光瞬間充盈了視野!
絕對的黑暗被絕對的純白取代,速度快得令人眩暈。
葉適應激地瞇起眼,待視線適應這毫無過渡的強光,才看清自己身處一個長寬高約七八米的立方體空間。空間內空無一物,只有六面墻壁散發著均勻、柔和卻找不到來源的光,將一切映照得纖毫畢露,連影子都無處遁形。光線仿佛直接“編織”了空間本身。
“葉適。”
一個聲音緊貼著葉適的右耳響起,溫熱的氣息甚至吹動了他耳廓的絨毛。
葉適悚然一驚,猛地轉頭!
身后,空蕩依舊。
當他帶著驚疑轉回頭時,心臟幾乎驟停——
一張臉,幾乎貼上了他的鼻尖!
“呃!”葉適驚得連退數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幾步的距離,終于讓他看清了這個突然出現的東西:
一身纖塵不染的純白漢服,沒有一絲雜色。及腰長發如雪瀑般垂落,肌膚更是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與這純白的空間融為一體。唯有那雙眼睛——清澈、剔透,如同初春新葉般的淡淡綠色——在無瑕的純白底色上,顯得異常突兀,如同兩點凝固的生命之火。
然而,當葉適的目光聚焦在那張臉上時,所有的驚疑、恐懼瞬間凍結,化為一種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錯愕。他死死盯著那張臉,瞳孔收縮,時間仿佛凝固了兩三息。
“……是你嗎?”葉適的聲音干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是我。”白衣人的回應很輕。那雙淡綠色的眼眸中,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深切的欣慰,有沉重的悲傷,甚至還有一絲解脫。葉適沒有在意這些,他只是看著這白衣人的臉龐——他的面容不算難看,但也并不出眾,但葉適沒有關注這些,他在意的是這張臉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葉適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之前的驚懼被一種灼熱的、被愚弄的憤怒取代。他猛地跨步上前,右手帶著怒火狠狠抓向對方的衣領!
然而,手掌卻毫無阻礙地穿過了白衣人的身體,仿佛抓向一片虛無的幻影。
“……”
“……”
死寂在純白的空間中彌漫,只有葉適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對不起,我……”白衣葉適率先打破沉默,聲音帶著濃重的歉疚。
葉適打斷,聲音冰冷而壓抑。他收回手,目光銳利如刀,“做了就是做了。這條路,大抵也沒辦法退出了吧?”
“……是”
“那就說清楚!”葉適逼視著那雙與自己同源卻承載了太多秘密的綠眸,“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直到后來才搞明白……”
看著眼前這張與自己一模一樣、卻寫滿愧疚的臉,葉適心頭那股無名火再次躥起,煩躁感幾乎要沖破理智,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道:“說重點。”
“拯救世界樹。”白衣葉適語速加快,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催促“根據我們的計劃,到你的時候只有大概五十年了。”
葉適皺眉,這家伙剛剛還不緊不慢的,怎么突然就加快語速了?
是因為涉及到了什么關鍵的地方嗎?
白衣葉適的目光緊緊鎖住葉適,一邊繼續說著,一邊確認對方聽清楚了自己所說的內容。
不等葉適消化這爆炸性的信息,他語速更快地補充道:“五十年后,世界樹的根基將徹底崩塌!諸天萬界,都將隨之湮滅!拯救它的重任,只能落在‘我們’肩上!”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我知道這對你極不公平,極其殘忍……但對不起,這是唯一的路!計劃的具體細節,除‘我們’之外,唯有明懸承一人知曉全部,他會告訴你的。還有……”
語速越來越快,卻在這個地方陡然一停。
“還有什么?”葉適下意識的追問。
白衣葉適張了張嘴,似在猶豫,最后卻只說了聲“沒事。”,他的身體開始慢慢的有不斷的光芒如同線條被風吹過一樣散開。
白衣葉適看著自己身上的光芒,朝葉適苦笑,“時間到了,我先走了。穿過光墻你就可以回到你來之前的地方了。”
葉適沒再言語,轉身就走。
白衣葉適看著葉適離開的背影,他的臉上不忍與猶豫交錯,終于在葉適踏出光墻的前一刻,也是他即將消失的那一刻,白衣葉適緊鎖的眉頭下絕望的光芒自眼角流出:“葉適,我們不會成功的。”
葉適并沒有看到白衣葉適的表情,也沒有聽到他的話,因為他早已走出了光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