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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幕

他的眼睛,瞳人是棕色的。

眼白里,還帶著絲絲縷縷的血絲。

眼角的末尾,一條肥嘟嘟的像蛆蟲一樣肥白的小蟲,一踴一踴地,爬過他的眼珠,爬到頭頂的發髻里。

另一只形如蚰蜒的百足之蟲,細長細長的,也刷刷地爬過他的眼皮,鉆進鬢角他的頭發里。

那是名為“孑孓飽食毛蛆”的尸蟲和名為“百足人面尸蜈”的蠱蟲。

他叫公師董,他是在用自己的身體豢養尸蟲。

他還有一個諢號——百人隊。

他是閭山道士,擅長控御死尸。

他是圣人欽命的大將軍,北圍州都督,監察御史。

他也是叛軍眼中的鬼神。

大唐河東道北圍州彎山縣公廨后衙殮房。

朝廷派來的監察御史不問案狀不查賬目,第一件事就是來到縣衙衙署的殮房,點名要帶走兩具尸體,說是要“用這兩具尸體”去進行“行祭”。

一眾彎山縣縣衙屬吏都大為震驚,我不懂但我也不想懂!

朝廷里派來的大官,你不聽也不行。

也管不得這件案子結沒結案了,隨便挑兩具還算完整的死尸,交上去就完事了。

彎山縣彎川南麓彎山別業。

這座莊園的主人,現在是公師董。

莊園外后山山坡上的一處剛清理出來的平地。

公師董派人圍屏為障,設立驗所,將彎山縣縣衙送來的尸體安置在這里。

為啥不放在別墅的房間里呢?因為這兩具尸體的腐敗程度比較嚴重,尸臭味散發出來,已經不允許大家把它們擺放在不夠通風的房間里了。

公師董手下有精通驗尸驗傷的仵作官,他本人也精通清理尸體。

他要用這兩具尸體來轉移自己身上的尸蟲和蠱蟲,并利用這兩具尸體來繼續培養尸蠱。

公師董豢養尸蠱,也不是為了害人,純屬個人愛好。

彎山縣縣衙衙署送來的兩具尸體,都是無名男尸。一具尸體的死因是溺斃。

溺斃的尸體,因為是死于盛夏,尸體腐敗脹鼓,早就已經完全巨人觀化了。

甚至于,死者身上的皮膚大片大片地脫落,雙眼凸出,五官脹腫,完全看不出是個人了。

另一具,大概是死于報復毆殺,因為這具尸體渾身上下有多達五六處的致命刀傷。

傷口夠深,血都流干了,再加上存放在縣衙里很長時間,死者身上的皮膚慘白慘白的,發青發綠。

就這樣的,公師董也不嫌棄。

他甚至提前齋戒沐浴,焚香凈手,念誦《度人經》:“道言:

昔於始青天中,碧落空歌,大浮黎土,受元始度人無量上品。元始天尊當說是經,周回十過,以召十方。始當詣座,天真大神,上圣高尊,妙行真人,無鞅數眾,乘空而來。飛云丹霄,綠輿瓊輪。羽蓋垂蔭,流精玉光。五色郁勃,洞煥太空。七日七夜,諸天日月星宿,璇璣玉衡,一時停輪。神風靜默,山海藏云。天無浮翳,四氣朗清。一國地土,山川林木,緬平一等,無復高下。土皆做碧玉,無有異色。眾真侍座。

元始天尊懸坐空浮五色獅子之上。

說經一遍,諸天大圣同時稱善,是時一國男女聾病,耳皆開聰。

說經二遍,盲者目明。

說經三遍,喑者能言。

說經四遍,跛疴積逮,皆能起行。

說經五遍,久病痼疾,一時復形。

說經六遍,發白反黑,齒落更生。

說經七遍,老者反壯,少者皆強。

說經八遍,婦人懷妊,鳥獸含胎,已生未生,皆得生成。

說經九遍,地藏發泄,金玉露形。

說經十遍,枯骨更生,皆起成人。

是時,一國是男是女,莫不傾心,皆受護度,咸得長生。

道言:

是時,元始天尊,

說經一遍,東方無極無量品至真大神無鞅之眾,浮空而至。

說經二遍,南方無極無量品至真大神無鞅之眾,浮空而至。

說經三遍,西方無極無量品至真大神無鞅之眾,浮空而至。

說經四遍,北方無極無量品至真大神無鞅之眾,浮空而至。

說經五遍,東北無極無量品至真大神無鞅之眾,浮空而至。

說經六遍,東南無極無量品至真大神無鞅之眾,浮空而至。

說經七遍,西南無極無量品至真大神無鞅之眾,浮空而至。

說經八遍,西北無極無量品至真大神無鞅之眾,浮空而至。

說經九遍,上方無極無量品至真大神無鞅之眾,浮空而至。

說經十遍,下方無極無量品至真大神無鞅之眾,浮空而至。

十遍周竟,十方無極天真大神一時同至。

一國男女,傾心歸仰,來者有如細雨密霧。無鞅之眾,迮國一半。土皆偏陷,非可禁止。于是元始,懸一寶珠,大如黍米,在空玄之中,去地五丈。元始登引天真大神,上圣高尊,妙行真人,十方無極至真大神,無鞅數眾,俱入寶珠之中。天人仰看,惟見勃勃從珠口中入,既入珠口,不知所在。國人廓散,地還平正,無復欹陷。元始即於寶珠之內,說經都竟,眾真監度,以授於我。當此之時,喜慶難言。法事粗悉,諸天復位。倏欻之間,寂無遺響。是時天人遇值經法,普得濟度。全其本年,無有中傷。傾土歸仰,咸行善心。不殺不害,不嫉不妒,不淫不盜,不貪不欲,不憎不女自,言無華綺,口無惡聲。齊同慈愛,異骨成親。國安民豐,欣樂太平。經始出,教一國以道,預有志心,宗奉禮敬,皆得度世……”

公師董繞轉擺放尸體的兩張尸床,為兩位死者超度。

公師董一邊步罡踏斗繞床疾行,一邊口中念動咒語,右手不斷甩出黑色的黑砂符箓,鎮惡卻邪。

科儀罷,公師董蹲下身,右手分別輕觸尸身。

尸蠱從他的指尖掉落在死者的尸身上,轉移、寄養的儀式就算完成了。

公師董的指尖剛離開那具溺斃尸體,皮膚下的血肉突然劇烈蠕動起來。他猛地后退三步,道袍袖中滑出三張黃符,在燭火上一晃即燃。

“退后!”他厲聲喝道,燃燒的符紙在空中劃出三道火線。身旁的仵作官嚇得大叫一聲踉蹌著跌坐在地,只見那具巨人觀化的尸體肚皮突然破開,數十條血紅色線蟲如箭矢般激射而出。

“血線尸蟲?”公師董瞳孔驟縮,棕色瞳仁里倒映著撲面而來的猩紅蟲影。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燃燒的符紙上,火焰瞬間暴漲形成火墻。四射飛出、沖在最前的血蟲在火中幻化出靈體,以至于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嘯叫,化作焦炭墜落。

但仍有七八條血蟲穿過火焰縫隙。公師董右眼眼角突然撕裂開來,好幾條沒頭沒尾的、肥白肥白的“孑孓飽食毛蛆”擠出到皮表來,“咻”的一下閃電般彈出,在半空與血蟲絞作一團。蟲體相撞發出哀嚎交鳴之聲,白蛆蟲身被血蟲咬噬,悉數吞下,但還沒完,被咬殘的蛆蟲滲出腥臭的黏液。

滋啦滋啦的聲音,是蛆蟲的粘液融化了線蟲靈體殘像的聲音。

線蟲合體靈軀在半空里飄搖彌散,直到最后慢慢消散。

“大將軍!”仵作官從地上爬起,抄起驗尸用的鐵鉤就要上前。

“別碰它們!”公師董左手結印,右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黑陶小瓶。他一手拇指挑開瓶塞的瞬間,瓶口竄出數十條細如發絲的黑色長蟲,正是更多的“百足人面尸蜈”。這些蜈蚣狀的蠱蟲落地即長,眨眼間變得手指粗細,與剩余血蟲纏斗在一起。

殮房內響起令人牙酸的啃噬聲。兩條血蟲突破重圍,直奔公師董面門而來。他忽然張嘴,喉嚨深處閃過一點銀光,那兩條血蟲竟在半空僵直墜落——原來是他用藏在舌下的銀針擊穿了蟲核。

當最后一條血蟲被百足人面尸蜈撕碎時,公師董突然單膝跪地,哇地吐出一口黑血。那條肥白毛蛆萎靡不振地爬回他眼角傷口,原本飽滿的蟲身竟干癟了大半。

“好毒辣的血線蠱...…”公師董抹去嘴角血跡,盯著地上漸漸融化的血蟲殘骸,“這不是自然生成的尸蟲,是專門煉來對付我的!”

仵作官戰戰兢兢地湊過來:“公師御史,這尸體是趙縣令今早親自送來的,說是在彎水下游發現的溺斃客商...”

公師董冷笑一聲,用銀針挑開尸體口腔。在腐爛的舌根處,隱約可見一個暗紅色的符咒烙印。“南陽血蠱術的標記,看來彎山縣藏著位高手。”他轉向另一具刀傷尸體,“查查這具的來歷。”

仵作官翻動驗尸格目:“是五日前械斗死的潑皮,城南青槐巷的胡三。奇怪的是送尸時他胸口本有一道致命傷,現在卻...”話音未落,公師董已用銀刀劃開尸體胸腔。腐爛的臟器間,密密麻麻的血線蟲卵正在蠕動。

“果然都是陷阱。”公師董突然劇烈咳嗽,幾條細小的血絲從鼻孔爬出。他迅速用銀針封住自己幾處大穴,對仵作官道:“立即準備朱砂、黑狗血和七年以上的陳醋。再去我書房取紫檀匣里的青銅羅盤。”

待仵作官匆匆離去,公師董解開道袍前襟。他蒼白的胸膛上,數十條青黑色血管正不正常地凸起蠕動,仿佛皮下有活物在游走。他從袖中取出三寸長的骨笛,吹出一段詭異的音調。那些凸起的血管漸漸平復,但右肩處仍有一道血線在向心脈方向延伸。

“南宮家...”公師董盯著那道血線,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二十年不見,你們的血蠱術倒是精進了。”

彎山縣衙后堂,縣令岑表正在擦拭額頭的冷汗。他對面坐著個穿絳紫錦袍的中年男子,手持鎏金暖爐,眉心的紅痣在燭光下如血滴般刺眼。

“南宮先生,下官按您的吩咐把尸體送去了,可那公師董畢竟是朝廷御史...…”岑表的胖臉上肥肉顫抖,“他若查出端倪...”

南宮望星輕抿茶盞,盞中茶水竟呈淡紅色。“縣尊放心,血線蠱入體,神仙難救。只是...“他忽然皺眉,“這都兩個時辰了,怎么還沒傳來暴斃的消息?”

窗外忽然傳來撲棱棱的聲響,一只通體血紅的蝙蝠落在窗欞上,發出急促的吱吱聲。南宮望星臉色驟變,猛地站起:“不好!他竟能壓制血蠱!”

就在這時,縣衙外傳來整齊的馬蹄聲。南宮望星快步走到窗前,只見月色下一隊黑甲騎兵已將縣衙團團圍住。為首者端坐馬上,慘白的月光照在他半邊臉上——正是本該蠱毒發作的公師董。

“南宮望星,”公師董的聲音不大卻足以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開元五年,爾父南宮禮以活人煉蠱,被遷逐嶺南。沒想到二十年后,你們竟在彎山重操舊業!龍生龍鳳生鳳……你可真是接替你父親,干的好事!”

滿腔都是陰陽怪氣。

南宮望星突然大笑,笑聲中他一把扯開錦袍,露出爬滿血色紋路的胸膛:“公師好記性!當年就是你師父靈璣老道壞我南宮氏大事。今日這彎山縣,便是你們閭山派葬身之地!”

他說完猛地將手中暖爐砸在地上,爐中飛濺出的不是炭火,而是數以百計的血色飛蟲。這些蟲豸見風就長,眨眼間變成拇指大小的血蝠,鋪天蓋地朝窗外騎兵撲去。

公師董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個青玉葫蘆,拔開塞子輕聲道:“孩子們,開飯了。”

霎時間,無數黑點從葫蘆口蜂擁而出。近看才知是長著透明翅膀的微型蜈蚣,正是“百足人面尸蜈”的飛行形態。兩股蟲云在半空相撞,血蝠撕咬蜈蚣的甲殼,蜈蚣則用毒牙刺入血蝠體內。不斷有蟲尸如雨點般墜落,掉在地上竟腐蝕出縷縷青煙。

南宮望星見狀,突然咬破手指在掌心畫了個血符,然后重重拍在自己天靈蓋上。他的七竅同時涌出鮮血,這些血滴落地即化作數十條三尺長的血蟒,嘶嘶地游向院墻。

公師董終于變色:“你竟修成了血凝子母蠱母蠱?”他急吹三聲骨笛,騎兵們立刻后撤。同時他從馬鞍旁取下一面繪有猙獰鬼面的黑旗,迎風一展。旗面鼓蕩間,隱約傳出萬千鬼哭之聲。

“起!”公師董將黑旗插入地面。方圓百步內的土地突然隆起,數十具腐尸破土而出。這些尸體穿著不同年代的服飾,有的已成白骨,有的尚帶腐肉,但眼眶中都跳動著幽綠的鬼火。

血蟒與行尸瞬間纏斗在一起。一條血蟒纏住具行尸,蛇身收縮間竟將尸骨絞成碎片。但行尸斷裂的骨茬又刺入蛇身,黑血噴涌而出。整個縣衙前院頓時淪為修羅場,腥臭的血霧彌漫開來。

南宮望星趁機翻上屋頂,從懷中掏出個血色玉哨吹響。遠處彎山方向突然亮起無數紅點,如星河倒懸般向縣城涌來。公師董凝目望去,不禁倒吸涼氣——那竟是數以千計的血線尸蟲組成的蟲潮!

“南宮望星!”公師董怒喝,“你可知釋放這等數量的血蠱會害死多少無辜百姓?”

南宮望星獰笑:“能為我南宮氏的嗜血大法獻祭,是這些賤民的福分!”他話音剛落,突然慘叫一聲從屋頂滾落——不知何時,一條細如發絲的百足人面尸蜈已鉆入他的耳道。

公師董怒極反笑:“你可真是你爹養大的一條好狗!”

他趁機躍下馬背,咬破手指在掌心畫了道復雜符咒,然后重重拍向地面:“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大地劇烈震顫,以他掌心為圓心,方圓十步內的地面突然塌陷。那些涌來的血線蟲紛紛墜入深坑,坑底不知何時已鋪滿淡黃色的粉末。公師董甩出張燃燒的符紙,粉末轟然爆燃,青白色的火焰瞬間將坑中血蟲燒得噼啪作響。

南宮望星捂著流血不止的耳朵爬起,臉色慘白如紙:“硫磺硝石...你早有準備?”

公師董不答,從袖中滑出七根銀針,揮手射向南宮望星周身大穴。南宮望星勉強躲過四針,剩下三針分別釘入他右肩、左腿和丹田。他頓時如遭雷擊,跪倒在地嘔出大口黑血——血中竟有細小的蟲尸在蠕動。

“你以為...贏定了?”南宮望星突然露出詭異笑容,從腰間扯下塊玉佩捏碎。玉佩中飄出縷縷紅霧,在空中凝成個猙獰鬼臉,“嗜血...獻祭...開始...”

公師董臉色大變,轉頭對騎兵們吼道:“速去城南疏散百姓!快!他要放毒煙!”

嘩——

無風起紫煙,如同真的“紫氣東來”!

話音未落,彎山縣縣衙衙署,后院里,各處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那些白天接觸過兩具尸體的衙役、搬運尸體的民夫,甚至只是路過殮房的路人,此刻皮膚下都浮現出血色紋路。他們痛苦地抓撓著自己的身體,一條條血線蟲破體而出

那只覆滿血色鱗片的巨爪破土而出時,整個彎山縣的地面都為之震顫。

公師董踉蹌后退,白發在狂風中亂舞。他右眼眼角的肥白毛蛆瘋狂扭動,蟲身上的金紋亮得刺目。血池中殘余的血水如活物般涌向巨爪,在鱗片縫隙間凝結成蠕動的血管。

“原來如此...”公師董咳出一口黑血,“南宮家二十年來一直在用活人精血喂養這東西...”

巨爪五指張開,每根爪尖都滴落著腐蝕性極強的血毒。地面被灼出縷縷青煙,公師董不得不連連后退。他眼角余光瞥見,那七個紅袍術士的無頭尸體竟被某種力量牽引,晃晃悠悠地站起,向巨爪走去。

“尸祭!”公師董猛地醒悟,顧不得體內蠱毒反噬,強行催動骨笛吹出急促音律。那些被百足人面尸蜈控制的古尸聞聲而動,撲向紅袍術士的尸體試圖阻攔。

但為時已晚。七具無頭尸首已經手拉手圍住巨爪,脖頸斷口處噴出的血柱在空中交織成網。巨爪在這血網中緩緩上升,露出連接著小臂的更多鱗片——這怪物正在掙脫大地的束縛!

公師董抹去嘴角血跡,從腰間解下最后一件法器:一串用嬰兒顱骨制成的念珠。每顆顱骨不過核桃大小,天靈蓋上卻都刻著細密的銀色符文。

“師父,弟子今日要犯殺戒了!”他低聲念道,扯斷串繩將九顆顱骨拋向空中。

顱骨懸浮在巨爪上方,排成九宮方位。公師董雙手結“太乙救苦印”,口中誦念:“九幽諸尊,聽吾號令!”

九顆顱骨同時亮起幽藍火光,在空中投射出巨大的八卦虛影。虛影旋轉著壓下,與血網相撞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巨爪上升之勢為之一滯,鱗片間滲出黑血。

公師董趁機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胸前的陰符甲上。鬼首圖案如饑似渴地吸收著鮮血,銀紋漸漸轉為暗紅。

“開!”他雙手撕開衣襟,陰符甲上的鬼首竟脫離甲面飛出,迎風便長,化作車輪大小的猙獰鬼頭,咆哮著咬向巨爪。

鬼首與巨爪相撞的沖擊波掀翻了方圓三十丈內的所有建筑。公師董被氣浪掀飛,后背重重撞在城隍廟殘垣上。他耳鼻溢血,卻死死盯著交戰中心——鬼首咬住了巨爪中指,但那爪尖已經刺入鬼首左眼!

僵持之際,公師董忽然感覺右眼一陣劇痛。那條肥白毛蛆自行鉆出,在他臉上痛苦翻滾。蟲身上的金紋正在片片剝落,露出下面赤紅如血的新生甲殼。

“你也到極限了嗎...”公師董苦笑,伸手想將毛蛆收回。誰知那蟲子突然彈起,一口咬住他的指尖!

鉆心疼痛中,公師董驚覺自己全身精血都在通過指尖涌向毛蛆。蟲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變形,節節甲殼泛出金屬光澤。當它終于松口時,已化作一條三尺長的金紅色怪蟲,頭生獨角,腹下百足如刀。

更驚人的是,公師董發現自己能感知到這蟲子的情緒——那是一種混合著嗜血渴望與守護意志的復雜心緒。

“去吧。”他輕聲道。

金紅怪蟲發出一聲尖嘯,如閃電般射向巨爪。它獨角刺入鱗片縫隙,百足瘋狂撕扯傷口。巨爪吃痛,暫時放開了鬼首,轉而拍向怪蟲。但怪蟲靈活異常,在爪縫間穿梭游走,每次攻擊都帶起一蓬黑血。

公師董強撐起身,發現陰符甲上的鬼首圖案正在緩慢恢復——這說明飛出的鬼首尚未被滅。他正欲再施法術,突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公師...”是李仵作的聲音,“屬下找到這個...”

公師董回頭,看見李仵作捧著盞青銅燈跑來。那燈與岑表所持的一模一樣,只是燈焰已熄。燈座底部,“將作監造”四個小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在哪發現的?”公師董急問。

“縣衙地窖。“李仵作氣喘吁吁,“下面有個密室,墻上掛滿人皮,還有這個...”他從懷中取出半塊青銅虎符。

公師董接過虎符,瞳孔驟縮——這是北衙禁軍的信物!而更令他在意的是虎符斷口處的新鮮痕跡,明顯是近日才被故意毀壞的。

“朝廷要滅口...”公師董突然想通了一切,“南宮家不過是棋子,真正想復活嗜血的是...”

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打斷了他的思緒。巨爪終于完全掙脫地面,連帶露出半截覆蓋著角質層的前臂。更可怕的是,爪心處睜開了一只碩大的豎瞳,正死死盯著公師董!

金紅怪蟲被一股無形力量擊飛,重重摔在公師董腳邊。陰符鬼首更是早已支離破碎,化作縷縷黑氣消散。巨爪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向二人拍下,爪未至,腥風已壓得人喘不過氣。

公師董一把推開李仵作,從袖中滑出七根銀針——正是他藏在七竅中的本命法器“鎖魂針“。他毫不猶豫地將針分別刺入自己頭頂、雙目、雙耳、鼻和口。

“七竅鎖魂,肉身成棺!”

銀針入體的剎那,公師董全身血管暴起,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青灰色。他的指甲瘋狂生長,轉眼間就彎曲如鉤。最驚人的是,那條金紅怪蟲突然躍起,鉆入他大張的嘴中!

巨爪拍下的瞬間,“公師董”抬手相迎。兩股非人之力相撞,沖擊波呈環形擴散,所過之處房屋盡毀。李仵作被氣浪掀出十余丈,昏死前最后看到的,是公師董青灰色的背影與巨爪僵持不下的駭人景象...

當李仵作再次醒來時,天色已近黎明。他掙扎著爬起,發現自己躺在城隍廟廢墟邊緣。整個彎山縣城一片死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公師御史...?”他嘶啞著呼喚,跌跌撞撞地向記憶中的戰場走去。

穿過層層廢墟,李仵作終于看到了那一幕——公師董單膝跪地,全身覆蓋著角質化的青灰色硬皮,右手保持著向上托舉的姿勢。而在他上方三尺處,那只血色巨爪被無數金紅色絲線纏繞,定格在了下擊的瞬間。

更詭異的是,這一人一爪都被包裹在半透明的琥珀狀物質中,在晨光下泛著詭異的色澤。

李仵作大著膽子觸碰那“琥珀”,指尖傳來刺痛——表面竟爬滿了肉眼幾乎不可見的金紅細蟲!這些蟲子組成致密的網絡,將巨爪與公師董一同封印。

“尸蠱琥珀...”李仵作想起古籍中的記載,“以身為祭,萬蠱成棺...”

他繞到正面,發現公師董的面容雖已僵化,雙眼卻仍未閉合。棕色瞳仁中依稀還能看到一絲神采,仿佛在訴說著未盡之言。

李仵作突然注意到公師董殘缺的右耳處,皮膚下隱約有符文閃爍。他湊近細看,那竟是個微縮的八卦圖案,正在極其緩慢地旋轉。

“這是...鎖魂陣?”李仵作渾身一震,“難道還有救?”

他急忙翻找公師董的衣物,在貼近心口的位置摸到個暗袋。里面是張折疊的羊皮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最上方一行赫然是:《嗜血蠱災對策》。

就在李仵作閱讀方案時,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整齊的馬蹄聲。他警覺地抬頭,看見一隊黑甲騎兵正向縣城奔來——但那制式與公師董的親兵截然不同,頭盔上清一色插著白羽。

“北衙禁軍...”李仵作臉色大變,迅速藏好羊皮紙。他最后看了眼已成琥珀的公師董,咬牙鉆入廢墟陰影中。

當騎兵隊來到封印前時,為首者摘下了頭盔——竟是個面容陰鷙的中年文士龍。他盯著琥珀中的公師董,冷笑一聲:“閭山的小道士,終究還是斗不過天命!”

文士龍從懷中取出個玉匣,打開后里面是條通體雪白的蠕蟲。他將白蟲放在琥珀表面,蟲子立刻開始啃噬那些金紅細絲。

一名騎兵低聲問道:“血凝痕殺怎么辦?”

“帶回去!”文士龍瞇起眼睛,“右相府地宮正好缺個鎮宅的寶貝!”

白蟲工作效率驚人,轉眼間就在琥珀表面蝕出個拳頭大的洞。但就在文士龍伸手想取樣本時,公師董僵化的眼皮突然顫動了一下!

更驚人的是,那條鉆入公師董體內的金紅怪蟲,此刻正在他皮膚下游走,所過之處青灰色硬皮紛紛龜裂脫落。

文士龍臉色大變,急退數步:“快!把整塊琥珀運走!現在就去準備黑狗血和桃木釘!”

騎兵們手忙腳亂地開始布置搬運繩索,沒人注意到,李仵作正躲在廢墟后,用公師董給的符紙悄悄記錄著一切...

而在琥珀內部,無人察覺的公師董意識深處,一場對話正在進行——

“值得嗎?“有個聲音問他,“為了些不相干的百姓,把自己變成這副模樣。”

公師董的意識體站在一片虛無中,看著外界忙碌的人群,平靜地回答:“師父說過,尸蠱術不是用來害人的。”

“可你已經不是人了。”那聲音譏諷道,“看看你的樣子,比最丑陋的尸傀還要可怕。”

公師董低頭,看見自己意識體的雙手正在腐爛脫落。但他笑了:“那又如何?至少彎山縣還活著。”

“愚蠢!”聲音突然暴怒,“你以為犧牲自己就結束了?右相府要復活的是完整的嗜血!到時候整個河東道都會...”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外界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公師董透過琥珀看去,只見遠處彎山方向升起一道血紅光柱,隱約可見第二只巨爪正在破土而出!

文士龍狂喜大笑:“好好好!第二處祭壇也成功了!”

公師董的意識劇烈震蕩起來。他忽然明白,彎山縣這場血祭不過是分散注意力的佯攻,真正的復活儀式一直在彎山深處進行!

絕望之際,他忽然感覺右耳處的八卦陣開始發燙。一個久違的慈祥聲音在他心底響起:

“癡兒,還記得為師教你的——‘尸解仙’嗎?”

公師董渾身一震:“師父?!”

“聽著!”那聲音急促地說,“你現在的狀態正好符合尸解條件。但機會只有一次,必須在第三只血凝痕殺出現前...”

聲音突然中斷,因為琥珀外的文士龍已經命人抬來了黑狗血。當第一瓢血潑在琥珀上時,公師董感覺自己的意識就像被扔進沸水般劇痛起來。

但在外人看不見的琥珀內部,他右耳處的八卦陣旋轉速度突然加快百倍。那些金紅細蟲開始重新組合,在他胸口凝成個微型太極圖。

與此同時,遠在百里外的閭山主峰,一座無名古墓突然裂開。墓中石棺上的符咒無火自燃,棺蓋緩緩滑開一線...

黑狗血潑在琥珀上的瞬間,公師董感覺自己的意識被撕成了兩半。

一半在承受著銷魂蝕骨的劇痛,另一半卻詭異地漂浮起來,俯瞰著整個彎山縣。

是他的神識,這里,是他的內景——他看到北衙禁軍的白羽騎兵像螞蟻般圍著琥珀忙碌,看到李仵作躲在廢墟后顫抖著記錄,更看到遠處彎山深處那道越來越粗的血色光柱——第二只巨爪已經完全伸出地面,正在緩慢地左右擺動,仿佛在試探這個世界的規則。

最令他心驚的是,那只巨爪掌心處沒有人臉,而是長著一張布滿利齒的圓形口器!

“專注!”師父的聲音再次在他心底炸響,“聽我口訣:形死神活,氣散魂聚,陰盡陽生...”

公師董掙扎著集中殘余的意識,跟隨那聲音默誦。每念一個字,右耳處的八卦陣就亮一分。當念到“陰盡陽生“時,八卦陣突然脫離他的身體,懸浮在意識空間中急速旋轉。

外界的文士龍似乎察覺異常,厲聲喝道:“快潑!全部潑上去!”

更多黑狗血澆在琥珀表面,發出嗤嗤的腐蝕聲。但這一次,公師董不再感到疼痛——所有痛感都被旋轉的八卦陣吸收了。更奇妙的是,他發現自己正在“看”到一些本不可能看到的東西——

琥珀內部,那些金紅細蟲組成的網絡正在重新排列,形成一個個微型符咒;他青灰色的硬皮下,肌肉組織里流動的不再是血液,而是一種泛著金光的粘稠液體;甚至能透過自己的頭骨“看“到大腦正在變異——左半腦萎縮干枯如僵尸,右半腦卻異常鮮活,表面爬滿細小的金紋。

“這就是...尸解狀態?”公師董的意識震驚不已。

“不錯。”師父的聲音帶著欣慰,“左半尸,右半仙,此乃尸解仙初境。現在,引你體內金液入太極圖!”

公師董這才注意到,胸口由金紅尸蟲組成的太極圖中央有個極小的孔洞。他嘗試用意念引導體內金光液體流向那里,起初毫無反應,但隨著八卦陣轉速達到極致,第一滴金液終于滲入孔中。

“滴答——”

似有似無的水聲中,公師董的意識突然被拉入一個奇異的空間。這里沒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無數流動的符文組成的長河。他赤腳踏在“河面”上,每個符文接觸腳底的瞬間,就有大量知識涌入腦海:

《太陰煉形篇》《九幽引魂術》《尸蠱飼靈要訣》...這些都是閭山派秘傳典籍,其中大半他從未見過!

“這里是宗門秘庫。”師父的身影在不遠處浮現,依舊是二十年前仙風道骨的模樣,“只有將死未死、半尸半仙之體方能進入。”

公師董想跪拜,卻發現身體無法移動。靈璣道人擺手道:“虛禮免了。聽好:嗜血實乃上古巫族大能,被禹王分尸鎮壓。如今右相李林甫為求長生,暗中助南宮家集齊嗜血殘軀。若讓三爪合一,天下必遭大劫!”

“弟子該當如何?”公師董急問,“如今我身化琥珀,如何阻止...”

靈璣道人突然伸指點在他眉心:“癡兒,你當為師為何準你修習尸蠱術?”一股清流涌入,公師董頓時看到自己體內景象——那條金紅怪蟲正盤踞在心竅處,周身散發的氣息與琥珀外的血凝痕殺竟有七分相似!

“這是...”

“嗜血幼蟲。”靈璣道人語出驚人,“二十年前為師斬殺南宮禮時,從他體內剝離的。本想毀去,卻發現它已與閭山尸蠱共生。今日之劫,冥冥中自有定數。”

公師董如遭雷擊。難怪他的尸蠱術進展神速,難怪能輕易壓制血線蠱...原來自己一直在飼養嗜血分身!

“不必自責。”靈璣道人似看出他所想,“禍福相依,如今唯有你能感應嗜血本體所在。聽著,尸解有三重境界...”

話音未落,整個符文空間突然劇烈震動。靈璣道人的身影開始模糊:“不好!他們在破壞你的肉身!快回去!”

公師董的意識被猛地推回現實,首先感受到的是鉆心的疼痛——那些白羽騎兵正用桃木釘刺入琥珀!每根釘子都準確穿過金紅蟲網的空隙,釘在他僵化的身體上。

最危險的一根桃木釘距離他的心口只有半寸!而那里,正是金紅怪蟲盤踞之處。

文士龍手持羅盤,指揮著釘入位置:“百會穴再來一根!膻中穴的釘子再深入三分!”

公師董心中大急。在尸解狀態下,他清楚看到每根桃木釘都帶著縷縷黑氣——這不是普通桃木,而是浸泡過尸油的“鎖魂釘”!若被釘中要害,莫說尸解成仙,怕是連鬼都做不成。

他嘗試催動體內金液,卻發現流動速度變得極其緩慢。更糟的是,隨著鎖魂釘增多,與閭山古墓的聯系正在減弱!

千鈞一發之際,公師董突然想起師父剛才的話:“...唯有你能感應嗜血本體...”

他放棄抵抗鎖魂釘的壓制,轉而將全部意識集中在胸口怪蟲身上。一種奇異的共鳴立刻產生——他同時感知到三個存在:自己體內的怪蟲、眼前被封印的血凝痕殺,以及彎山深處那只更強大的血凝痕殺!

最驚人的是,這種共鳴讓他發現了一個致命弱點:三處嗜血之力同源卻不同調,就像三個各自為政的君王。若能引動它們互相攻擊...

公師董立刻行動。他引導體內金液模擬出血凝痕殺的能量波動,然后通過怪蟲向琥珀外的血凝痕殺發出“求救”信號。

效果立竿見影。被封印的血凝痕殺突然劇烈掙扎起來,那些纏繞它的金紅蟲絲一根根崩斷!文士龍大驚失色:“怎么回事?快加釘...”

話音未落,血凝痕殺已經掙脫大半束縛,一爪拍向最近的騎兵。那人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拍成肉泥。其他騎兵亂作一團,文士龍則臉色慘白地掏出一塊血色玉佩:“嗜血者!我是...”

血凝痕殺根本不理,轉而拍向琥珀——它感應到公師董體內有同類氣息,卻誤認為是競爭者!

“轟!”

琥珀被拍得龜裂開來。這對公師董來說卻是天賜良機——裂縫打破了鎖魂釘形成的壓制陣!他立刻催動金液沖向全身,同時通過怪蟲向彎山方向發出更強的能量波動。

這一舉動如同在油鍋中滴水。彎山深處的血凝痕殺突然轉向縣城方向,第二道光柱沖天而起!兩只血凝痕殺隔著十里距離互相感應,竟然同時陷入狂暴狀態。

文士龍終于明白過來,驚恐地瞪向琥珀中的公師董:“你做了什——”

血凝痕殺再次拍下,這次正中琥珀。封印應聲而碎,公師董青灰色的身體被氣浪掀飛,重重摔在城隍廟殘存的供桌上。

他此刻的模樣恐怖至極:半邊身體是僵硬的青灰色,半邊卻浮現出鮮活的血色;右眼眼角空空如也,左眼卻亮得嚇人;最驚人的是胸口那個太極圖,正在如真正的心臟般跳動!

文士龍慌忙后退:“殺了他!快!”

剩余騎兵舉弩便射。箭矢穿透公師董的身體,卻沒有血流出來——那些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著愈合,每支箭都被新生的血肉推出體外。

“沒用的。”公師董開口,聲音沙啞得不似人類,“尸解仙狀態下,除非你們能...”

他突然停住,轉頭看向彎山方向。那里的血色光柱正在變細——第二只血凝痕殺竟然在收回地下!

“不...這不可能...”公師董掙扎著站起,“它應該...”

“哈哈哈!”文士龍突然大笑,“你以為右相沒留后手?彎山祭壇有禹王碑鎮壓,血凝痕殺再強也逃不出封印范圍!”

公師董心頭一震。難怪第二只血凝痕殺反應異常,原來是被更古老的禁制控制了。現在他體內金液所剩無幾,與閭山古墓的聯系也因鎖魂釘而中斷...

文士龍趁機掏出一把銅錢劍:“妖道,今日就讓你魂飛魄散!”劍身刻滿細密符文,顯然是專破邪術的法器。

公師董想要躲避,卻發現身體正在僵化——尸解狀態即將結束,屆時他將真正成為一具行尸走肉!

就在銅錢劍刺來的瞬間,一道黑影突然從側面撲來,將文士龍撞開。是李仵作!

“快走!”李仵作死死抱住文士龍的腰,“屬下拖住他們!“

公師董沒有猶豫,轉身就向城外踉蹌跑去。身后傳來李仵作的慘叫,但他不敢回頭——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安全處完成尸解,否則一切犧牲都將白費。

他跌跌撞撞地穿過廢墟,體內金液越來越少,視線也開始模糊。恍惚間,他似乎看到前方有個白衣女子在向他招手...

“師父...?”公師董喃喃道,隨即搖頭——那是個年輕女子,面容模糊不清,唯有眉心一點朱砂痣格外醒目。

女子不言不語,只是指向不遠處的一口古井。公師董福至心靈,用盡最后力氣爬到井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冰冷的井水讓他瞬間清醒。更神奇的是,井底竟有個橫向的洞穴!公師董掙扎著游進去,發現洞穴通向一個干燥的石室。石壁上刻滿與尸解仙有關的壁畫,正中是座石臺,臺上放著一盞青銅燈——與岑表和文士龍所持的一模一樣,只是燈焰是純凈的白色。

“這是...禹王時代的鎮魔燈?”公師董爬上臺,發現燈座下壓著張符紙。紙上字跡已經模糊,唯有一個詞依稀可辨:“...臍...”

他猛然醒悟,顫抖著解開衣衫。胸口太極圖的中心孔洞,正好對應人體神闕穴!公師董深吸一口氣,將燈焰引向孔洞...

“啊——!”

前所未有的劇痛中,他看見自己的皮膚寸寸龜裂,露出下面新生的血肉。那條金紅怪蟲從口中爬出,體型縮小回原本的肥白毛蛆模樣,只是蟲身上的金紋更加繁復。它親昵地蹭了蹭公師董新生的臉頰,然后鉆回右眼眼角。

當痛楚終于消退時,公師董發現自己躺在石臺上,全身皮膚完好如初,只有右耳殘缺處和胸口太極圖提醒著剛才的一切不是幻覺。

更驚人的是,他的感知變得無比敏銳——即使隔著厚厚的土層,也能清晰“看”到地面上的情況:文士龍正帶人四處搜尋他的蹤跡;血凝痕殺重新被金紅蟲網束縛,正在裝車準備運走;而彎山方向...還有第三股微弱的嗜血氣息在潛伏!

“原來如此。”公師董輕撫胸口的太極圖,“這才是尸解仙真正的力量...”

他站起身,石室另一端的暗門無聲開啟。門外是條向上的階梯,盡頭隱約可見天光。公師董整理好衣衫,將青銅燈收入懷中,眼神堅定地邁步而上。

右相李林甫、南宮世家、嗜血教...所有這些勢力都不會想到,他們以為已經消滅的閭山道士,正在以全新的形態歸來。

而在百里外的閭山古墓中,石棺的棺蓋又滑開了一些。月光照進去,隱約可見棺內空無一物,唯有底部刻著與公師董胸口一模一樣的太極圖...

大唐大中元年,正是宣宗皇帝李忱臨朝。

大明宮畔延英殿的更漏指向子時三刻,御座旁卻仍亮著銅鶴托盤的燭火。唐圣人李忱負手立于殿中,明黃色的龍袍在燭光下泛著暗紋,案幾上攤開的奏章被一枚青銅虎符壓住邊角。

“陛下,武庫署監事公師董已至殿外。”內侍壓低的聲音在靜謐的殿中格外清晰。

圣人指尖輕叩案幾:“宣。”

殿門開合間,夜風卷著初秋的寒意涌入。公師董趨步入內,鴉青官袍下擺沾著夜露。他正要行禮,卻見天子抬手制止:“愛卿近前說話。”

公師董抬眼時,注意到天子眼下泛著青黑。這位登基僅六個月的新君,眉宇間已刻上深痕。案幾上的奏章露出“北圍州“三字,朱批的墨跡猶未干透。

“北圍州叛亂,愛卿可知?”

“臣略有耳聞。”公師董聲音沉穩,“三日前兵部曾調撥箭矢十三萬余支援平叛。“

圣人突然將奏章擲于他腳下。錦簽展開,露出刺史崔琰被刺的急報,字跡被血漬暈開大半。

“第七個了。”天子聲音里淬著冰,“自叛亂起,北圍州官員接連遇害,連北圍州折沖府的都尉都暴斃在營中。”

公師董拾起奏章時,發現奏表里還夾著一枚銅魚符,魚符下還壓著一份密函。火漆印紋赫然是河東節度使的標記。

“叛軍不過千余,卻能連破一州之中三縣之地!”圣人拾起密函,燭火在他眸中跳動,“朕懷疑朝中有人——”話音戛然而止,天子轉身從屏風后取出一柄鎏金錯銀的橫刀。

“武德四年,太宗皇帝曾以此刀賜予隱太子監察河北。”圣人撫過刀鞘上磨損的纏枝紋,“今夜朕授你監門衛大將軍之職,持此刀如朕親臨!“

公師董單膝觸地時,聽見殿外傳來巡夜金吾衛的甲胄碰撞聲。天子俯身將一枚魚符塞入他手中,來自圣人溫熱的指尖觸感令公師董滿心驚慌,甚至微微發顫。

“我準你自籌資費,自建幕府!三日內起程,查清叛軍背后主使!”圣人如是說。

“臣斗膽,北圍州距長安四百里,若遇非常之事...”公師董聲音發顫,好像喉結都黏住了。

“可先斬后奏!”圣人截住話頭,突然壓低聲音,“河東節度使王元逵的密奏中提到,叛軍中有人持神策軍制式弩機。“

公師董低下頭,一躬到地:“大家愛臣信臣,臣……末將!誓死效節!”

殿角銅漏滴答作響,公師董額角滲出細汗。神策軍乃天子親衛,若真涉入叛亂...他忽覺手中魚符重若千鈞。

離宮時已近丑時,公師董在永巷轉角處驀然回首。宮墻飛檐上,一道黑影倏忽掠過。

他握緊袖中橫刀,想起離殿前天子最后的耳語:“前北圍州錄事參軍郭崇韜,現在在北衙府任職參軍,或許可信!”

夜霧漫過朱雀大街,遠處傳來凈街鼓的余響。公師董摸了摸暗袋中的魚符,轉向崇仁坊的武庫署。他需要一份北圍州的輿圖,以及——他瞇眼望向坊墻外晃動的黑影——幾個不怕死的忠勇士卒,正巡行在深夜的宮城墻頭,戍衛城防。

那把橫刀,是御賜之刀,也是監察之刃。

崇仁坊武庫署的燈燭徹夜未熄。

公師董展開北圍州輿圖時,右眼眼角的肥白毛蛆突然不安地蠕動起來。他皺眉按住眼角,指腹感受到蟲體異常的體溫——這畜生竟在發燙!

“不對勁...”公師董喃喃自語,將燭臺移近輿圖。羊皮地圖上,北圍州下轄的彎山縣、青嶺縣、鹿泉縣三地呈品字形分布,縣城之間用朱砂標著官道走向。

當他的目光在三縣之間來回移動時,毛蛆的躁動愈發劇烈。公師董突然意識到什么,從案頭取來三枚銅錢,分別壓在三縣位置上。隨后咬破指尖,在銅錢間畫出連接線。

血線完成的剎那,三枚銅錢同時立起,劇烈震顫著發出嗡鳴!

“三陰聚煞!”公師董倒吸一口涼氣。這種風水兇局需以大量亡魂為引,通常只有古戰場才會自然形成。而北圍州三縣的布局,分明是人為打造的邪陣!

他急忙翻檢遇害官員的死亡地點。當七枚代表命案的墨點在地圖上標出后,公師董的指尖微微發抖——這些點恰好構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狀,而“斗柄“正指向彎山縣!

“吱呀——”

武庫署的木門突然被推開。公師董袖中滑出三根銀針,待看清來人后才悄然收回。那是個穿深綠官袍的瘦高男子,面白無須,腰間蹀躞帶上掛著魚袋——正是北圍州錄事參軍郭崇韜。

“郭參軍夜訪武庫署,好大的膽子!”公師董不動聲色地卷起輿圖,“就不怕被巡夜金吾當細作拿了?”

郭崇韜反手關門,從懷中取出半塊魚符:“陛下命我協助于公。”魚符斷口與公師董懷中那塊嚴絲合縫。

公師董并未放松警惕。他注意到郭崇韜的官靴沾著某種暗紅色泥漬,袖口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跡。“參軍從何處來?”

“延興門外的亂葬崗。“郭崇韜壓低聲音,“三日前右神策軍送來的叛軍尸首,今日我開棺驗看,發現...”他突然住口,警惕地環顧四周。

公師董會意,引他進入內室。這里四面石墻,唯一的窗戶也用油紙封死。郭崇韜這才從懷中取出個油紙包,展開后是塊腐肉,上面布滿了細密的孔洞。

“蟲蛀?”公師董剛開口就自己否定了,“不對,蛀孔排列太規則了...”

“是蟲卵孵化后的痕跡!”郭崇韜的聲音發顫,“我查了十七具尸體,全都被某種蟲子從內部吃空了。最可怕的是這個——”他又取出片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硬片。

公師董接過細看,瞳孔驟縮。這哪是什么硬片,分明是片蟲殼!而且殼上天然形成的紋路,赫然是張扭曲的人臉!

“百足人面蜈...”公師董脫口而出,隨即警覺地看向郭崇韜。這是閭山派典籍記載的邪蠱,外人絕難知曉。

郭崇韜苦笑:“公不必試探。下官祖籍嶺南,幼時曾見南宮家用此蠱害人。”

他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內側的傷疤——那是個被烙鐵灼出的蟲形印記。

公師董眼神一凜。這分明是南宮家懲戒叛逃者的“血蠱印”!但更令他在意的是,郭崇韜敢主動暴露這個秘密,要么真心投誠,要么...

“參軍可知彎山縣有何特殊?”公師董突然發問。

郭崇韜不假思索:“縣南有前朝廢礦,據說——”他猛地住口,因為公師董眼角的毛蛆突然探出半截身子,蟲首直勾勾對著他!

“繼續說。”公師董輕撫毛蛆,蟲子卻反常地不肯縮回,反而分泌出金色黏液。

“據說礦底鎮壓著什么東西。”郭崇韜盯著那條詭異白蟲,喉結滾動,“三年前有伙盜墓賊下去,只活著出來一個,沒多久就渾身潰爛而死。死前一直念叨‘血手’二字。”

公師董突然按住太陽穴。毛蛆分泌的金液滲入他皮膚后,一些破碎畫面在腦海閃現:幽深礦洞、血色的爪痕、還有...青銅燈!與他在井底石室所見一模一樣的青銅燈!

“公?”郭崇韜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還有件事很蹊蹺。所有遇害官員,死亡時間都在朔月之夜。”

公師董猛地抬頭。朔月乃陰氣最盛之時,正是施展邪術的最佳時機。若再聯系三陰聚煞的布局...

“砰!”

窗外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公師董閃電般吹滅蠟燭,同時將郭崇韜拉至墻角。黑暗中,他眼角的毛蛆完全鉆出,在臉頰上不安地游走;而袖中的百足人面尸蜈也蠢蠢欲動。

“嗖——”

一支弩箭穿透窗紙,釘在方才郭崇韜站立的位置。公師董借著月光看清箭羽制式,心頭劇震——正是神策軍專用的雕翎箭!

第二支箭緊隨而至,這次箭頭上泛著詭異的綠光。公師董推開郭崇韜,自己側身閃避。箭矢擦過他衣袖,布料瞬間腐蝕出個大洞。

“腐心箭!”郭崇韜失聲驚呼,“南宮家的獨門...”

話未說完,武庫署大門被暴力踹開。三個黑衣人持弩闖入,為首者抬手就射。公師董來不及思考,袖中百足人面尸蜈激射而出,在空中與箭矢相撞,爆出一團綠色毒霧。

“閉氣!”公師董一把扯下腰間魚袋拍在郭崇韜口鼻處,自己則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霧。血滴在空中詭異地停滯,形成細密血網。

黑衣人的第三輪箭雨襲來,卻在觸及血網時紛紛墜地。公師董趁機掐訣念咒,那些落地的箭矢突然調頭飛回,速度更勝從前!

“噗噗噗——”

兩名黑衣人被自己的箭貫穿胸膛,倒地時發出非人的尖嘯——他們的傷口處涌出的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蟲!

剩余那個黑衣人見勢不妙,轉身就逃。公師董正要追擊,眼角余光卻瞥見郭崇韜正偷偷撿起地上的蟲尸。他心中一動,故意踉蹌著撞翻燭臺。

“啊呀!”

燭火點燃了散落的公文,火光照亮了郭崇韜來不及藏起的動作——他將一只黑色甲蟲塞進了袖中!

公師董佯裝未見,撲打著火苗道:“參軍可有受傷?”

“無、無礙。”郭崇韜聲音有些不自然,“這些刺客...”

“不是刺客。”公師董冷笑,“是蠱奴。”他踢了踢地上仍在蠕動的黑衣人尸體,“被蠱蟲控制的活死人,南宮家的拿手好戲。”

郭崇韜臉色煞白:“是說...南宮家與神策軍...”

“勾結?未必。”公師董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也可能是有人栽贓。”

兩人說話間,遠處傳來金吾衛的哨聲。公師董迅速從尸體上拔下幾支完好的箭矢收好,又取走那盞被打翻的油燈——燈油里飄著可疑的紅色絮狀物。

“走密道!”他移開墻角書架,露出個黑黝黝的洞口,“參軍先請。”

郭崇韜猶豫片刻,還是彎腰鉆入。公師董緊隨其后,在合上暗門前,他瞥見窗外又有幾道黑影掠過——這次的裝束卻是金吾衛制式!

密道陰冷潮濕,兩人只能摸黑前行。公師董走在后面,右手始終按在袖中銀針上。方才郭崇韜私藏蠱蟲的舉動太過可疑,但更讓他在意的是那盞油燈——燈油里的紅絮,分明是血線蟲的卵鞘!

“參軍方才說,所有遇害官員都死于朔月之夜?”公師董突然開口,聲音在密道中回蕩,“下一個朔月是...”

“三日后。”郭崇韜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恰是北圍州都督府例行軍議之日。”

公師董心頭一跳。現任北圍州都督高駢,正是神策軍出身!若說誰有機會接觸制式弩機...

密道盡頭是處荒廢的宅院。兩人鉆出地洞時,東方已現魚肚白。郭崇韜拍打著官袍上的塵土,突然低聲道:“公可信得過下官?”

公師董不置可否:“參軍何出此言?”

郭崇韜深吸一口氣,竟撕開胸前衣襟!在他心口處,有個正在潰爛的傷口,隱約可見什么東西在皮下蠕動。

“七日前我已被種下血蠱!”他慘笑道:“之所以還能保持清醒,全因早年偷學過南宮家的‘鎖心咒’。但撐不過三日了...”

公師董瞇起眼睛。鎖心咒確是南宮家秘術,但郭崇韜傷口的潰爛方式卻與血蠱不符,倒像是...他忽然想起輿圖上那個指向彎山縣的“斗柄”。

“參軍可曾去過彎山廢礦?”

郭崇韜渾身一震:“怎知...”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的痰液中帶著血絲:“一月前,高都督命我押送囚犯去礦場...那些人根本不是囚犯!都是附近村落抓的壯丁...”

公師董一把扣住他手腕,三指按在脈門上。脈象紊亂如麻,但最奇怪的是...沒有蠱蟲特有的陰毒之象!反而像是中了某種古老的尸毒。

“那些'囚犯',后來如何了?”

“我不知道!”郭崇韜突然激動起來,“礦洞口有神策軍把守,我只送到外圍...但夜里聽見了慘叫聲,還有...咀嚼聲...”他渾身發抖,“第二天,守衛給了我盞青銅燈,說是驅邪用的...”

青銅燈!公師董心跳加速。果然與井底石室那盞有關聯!

“燈在何處?”

“被高都督收回了。“郭崇韜突然抓住公師董的手:“我時間不多了,彎山縣丞是我妻弟,他前日傳信說礦場近來運入大量硫磺硝石,還有...”

一陣急促的梆子聲打斷了他的話。坊門要開了,晨鼓即將響起。郭崇韜匆忙從懷中取出封信塞給公師董:“這是我整理的遇害官員名單與死亡詳情。高都督今日要去神策軍大營,若要查證,正是時機。”

公師董接過信,突然出手如電,三根銀針刺入郭崇韜頸側穴位。后者瞪大眼睛,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

“抱歉。”公師董輕聲道,“參軍身上的不是血蠱。”他掀開郭崇韜的眼皮,只見瞳孔周圍已浮現出細密的金線——這是接觸過血凝痕殺的特征!

郭崇韜面露驚恐,拼命搖頭。公師董嘆息一聲,取出個瓷瓶倒出粒黑色藥丸:“吞下,能暫時壓制毒性,但十二個時辰內必須找到解藥,否則...”

話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公師董拉著郭崇韜躲到斷墻后,只見一隊神策軍士兵正在巷口盤查路人。為首者手持畫像,赫然是公師董的容貌!

“看來有人不想我去北圍州。”公師董冷笑。他轉向郭崇韜:“參軍可還能行動?”

郭崇韜吞下藥丸,試著活動四肢,點了點頭。

“好!”公師董從懷中取出枚銅錢折為兩半,一半自己收起,一半交給郭崇韜,“今日午時,持此物去平康坊的胡姬酒肆找老板娘。就說‘南山的橘子熟了’!”

郭崇韜剛要詢問,公師董已經縱身躍上墻頭。晨光中,他最后看了眼這個可能是盟友也可能是陷阱的參軍,轉身消失在屋脊之間。

當務之急是查證兩件事:神策軍大營里的弩機庫存,以及...彎山廢礦底下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公師董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離開后不久,郭崇韜臉上的惶恐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詭異的微笑。他掀開衣袖,那只私藏的黑色甲蟲正安靜地趴在他手臂上,甲殼上的人臉紋路與他的表情如出一轍...

平康坊的晨霧還未散盡,公師董已經換了三套裝束。

此刻他身披褐色麻衣,背著藥箱,儼然是個走方郎中。這種裝扮在長安城最不起眼,卻能自由出入許多場所——包括正在戒嚴的神策軍大營。

“站住!軍營重地,閑人免入!”守衛橫戟阻攔。

公師董佝僂著背,從懷中摸出塊木牌:“老朽奉王太醫之命,來給染恙的軍爺們看診。”

守衛檢查木牌時,公師董借機觀察營內布局。神策軍大營占地上百畝,西南角的幾頂帳篷外圍著三重拒馬,隱約有呻吟聲傳出——那必是病患集中之處。

“進去吧。”守衛將木牌還給他,“直接去醫帳,莫要亂走。”

公師董連連稱是,低頭疾行。路過軍械庫時,他故意踢翻藥箱,趁撿拾時悄悄將一條百足人面尸蜈塞入庫房縫隙。蟲子落地即隱入陰影,無聲無息地爬向深處。

醫帳內的景象令人心驚。三十多名士兵躺在草席上,個個面色灰敗,手腕處纏著浸血的麻布。最奇怪的是,他們雖然昏迷,眼皮卻不停顫動,仿佛在經歷某種噩夢。

“新來的郎中?”一個疲憊的聲音從帳角傳來。公師董轉頭,看見個穿綠色官袍的年輕醫官正在搗藥,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

“老朽姓吳,王太醫舉薦...”

“管你姓什么,能治就行。”醫官打斷他,指向最里側的士兵,“從那個開始吧,今早剛吐了血。”

公師董走近那名士兵,假裝診脈,實則暗中探查。指尖觸到脈門的剎那,他右眼角的毛蛆突然劇烈抽搐!一股寒意順著手臂竄上來,讓他差點松開手指——這士兵體內有東西在蠕動!

“軍爺們是何時發病的?”公師董強作鎮定地問道。

“七八日前陸續倒下。”醫官頭也不抬,“最初只是乏力,三日前突然昏迷。高都督嚴令封鎖消息,連太醫署的人都...”他突然住口,警惕地看了眼公師董,“你問這么多作甚?”

公師董賠笑:“治病需知病因嘛。”他掀開士兵腕部的麻布,下面赫然是塊青灰色印記,形狀像被烙鐵烙出的爪痕!

毛蛆再次躁動,這次竟分泌出金色黏液。公師董眼前閃過破碎畫面:幽深礦洞、鐵鏈鎖著的人影、還有...青銅燈!與之前不同,這次他清晰看到燈座上刻著“涂山”二字。

“郎中看出什么了?”檢校醫官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公師董一驚,急忙放下士兵手腕:“像是中了瘴毒...老朽需要幾味特殊藥材。”

“要什么?”

“朱砂三錢,雄黃五錢,還有...“公師董故意猶豫:“七年以上的陳醋。”

醫官皺眉:“前兩樣營中有,陳醋得去膳房問問。”他起身撣了撣衣袍,“你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待醫官走遠,公師董迅速檢查其他士兵。所有人腕部都有相同印記,只是顏色深淺不一。最嚴重的一個,青灰色已經蔓延到肘部,皮膚下隱約可見細長凸起,仿佛有蟲子在血管中爬行!

“果然是被礦洞里的東西感染了...”公師董喃喃自語。他取出一根銀針,刺入士兵指尖。流出的血不是紅色,而是一種泛著熒光的暗綠!

正當他準備進一步探查時,袖中的百足人面尸蜈突然傳來感應——軍械庫有發現!公師董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冒險一探。離開前,他在每個士兵枕下塞了張符紙,能暫時延緩毒性蔓延。

避開巡邏隊來到軍械庫后窗,公師董吹了聲口哨。一條細長的黑影從窗縫鉆出,落在他掌心。這是百足人面尸蜈的另一種形態——細如發絲,卻能鉆透鐵板。

“找到什么了?”公師董低聲問。

尸蜈昂起頭,從口器中吐出個微小的蠟丸。公師董捏碎蠟丸,里面是張字條,上面只有潦草幾個字:“弩機缺三十七,庫內有燈。”

公師董心跳加速。三十七正是北圍州叛亂中繳獲的弩機數量!而“燈”極可能是...

他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后,從藥箱底層取出個瓷瓶。瓶中是種透明黏液,抹在手上后能短暫穿透木石。公師董將黏液涂在軍械庫后門的鎖孔處,片刻后,鎖芯竟像被腐蝕般軟化!

潛入軍械庫后,公師董借著高處氣窗透入的微光搜尋。成排的弓弩架半數空空如也,印證了字條所言。但更讓他在意的是庫房深處那個上鎖的鐵柜——百足人面尸蜈正盤踞在柜門上,焦躁地扭動著身子。

公師董如法炮制打開鐵柜,里面赫然是盞青銅燈!與他在井底石室所見形制相似,只是燈座上的“涂山”二字更加清晰。燈盞中還殘留著少許燈油,油中漂浮的紅色絮狀物與武庫署刺客用的腐心箭毒如出一轍。

“原來如此...”公師董冷笑。高都督不僅私調軍械給南宮家,更提供神策軍士兵作為試驗品!那些昏迷的士兵,分明是被當作血線蟲的宿主在培養。

他正要細看,突然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公師董迅速將青銅燈放回,卻意外發現柜底還壓著封信。信封上的火漆印已經被破壞,但殘留的紋路赫然是南宮家的家徽!

腳步聲越來越近,公師董來不及細想,將信塞入懷中,閃身躲到貨架后。庫房門被推開,兩個軍士舉著火把進來。

“再清點一遍弩機數量。高個軍士抱怨道,“高都督明日要面圣,得準備說辭...”

“噓!”矮個軍士突然壓低聲音,“你聞到了嗎?有種奇怪的腥味...”

公師董屏住呼吸。是百足人面尸蜈的氣息被察覺了!他暗中掐訣,準備必要時出手。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際,外面突然響起急促的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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