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法典】出現的剎那,整個畫中界那靡靡的樂聲,突兀地停頓了半拍。
仿佛一臺運轉精密的留聲機,被強行塞入了一塊不屬于它的、棱角分明的頑石。
那高高在上的“宴之主”,顯然也因這意料之外的變故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它從未見過如此異類。過往的闖入者,無論道法多高,其本質都是一種“欲望”的延伸——毀滅欲、求生欲、好奇欲,而這些,都是可以被納入宴席的“菜品”。
可眼前此人,竟直接搬出了一套規則。一套與此地“盡情享樂”的根本法則,截然相反的規則!
“有意思的玩具。”“宴之主”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帶上了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你是想用你那幼稚的條條框框,來對抗眾生最原始的本能嗎?孩子,這比螳臂當車,還要可笑。”
“可笑?”陳青撫摸著【法典】冰冷的封面,如同在撫摸情人的肌膚,他嘴角的弧度愈發殘忍,“我從不與本能為敵。”
“我,只定義本能。”
他猛地翻開了【法典】的第一頁!
那是由無數哀嚎的魂魄與破碎的法則熔鑄而成的書頁,其上空無一字。
陳青抬起眼,他那蘊含著絕對君王意志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那些琳瑯滿目、由欲望和情緒烹制而成,散發著無窮誘惑的“佳肴”之上。
“【法典·第一條】!”
他冰冷的聲音,化作血色的字跡,開始在那空白的書頁上,自行浮現!
“此方天地,我為至高!凡我之疆域,禁設無價之天堂!”
“所有取悅于人之物,皆為有價之商品!所有放縱之享樂,皆為需償之債務!”
“即刻生效!”
轟隆!!!
這并非物理層面的巨響,而是“規則”層面的劇烈碰撞!
當陳青的“禁令”寫入【法典】的瞬間,一股冰冷的、充滿了絕對秩序與價值衡量的法則之力,如同一場無形的瘟疫,以他為中心,瘋狂地向整個宴會席卷而去!
那些沉醉于口腹之欲的賓客們,首先遭了殃!
一名正將一塊“狂喜”蛋糕塞進嘴里的將軍,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那蛋糕在他口中,不再是令人飄飄欲仙的甜美,而是化作了一把由無數沙礫構成的、粗糙的利刃,狠狠地摩擦著他的口腔與食道!
“噗——!”他痛苦地將滿嘴的沙土與鮮血吐了出來,眼中充滿了茫然與驚恐。
一名正在暢飲“初戀”美酒的書生,那瓊漿玉液剛一入喉,便化作了世間最苦澀的膽汁,讓他把五臟六腑都快要吐了出來!
那繞梁三日的仙音,化作了刮骨剔魂的魔音!那沁人心脾的奇香,化作了令人作嘔的腐臭!
短短數息之間,這場極樂的盛宴,在陳青的【法典】之下,被強行從一個“天堂”,變成了一個明碼標價、并且利息高到無人能夠承受的“地獄市場”!
所有虛假的快樂,都被剝去了華美的外衣,露出了其背后空洞、廉價的本質!
“啊——!”
“為什么…我的酒…我的肉…”
“好難受…我的快樂不見了!”
賓客們,那些早已被欲望麻痹了神志的魂魄,在失去了賴以為生的“毒品”之后,集體爆發出了痛苦的哀嚎。他們如同毒癮發作的癮君子,在地上翻滾、抓撓,丑態百出。
那溫柔鄉,瞬間變成了瘋人院。
“你…你做了什么?”那名引誘陳青的宮裝仕女,驚駭欲絕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她的身體竟開始變得半透明,仿佛這片不再“快樂”的土地,正在排斥她這個“快樂”的化身。
“我只是,讓你們為自己的快樂,付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代價而已。”陳青冷漠地說道。
“住手!”
“宴之主”那溫和的聲音,終于帶上了一絲壓抑不住的怒火!
它發現,自己竟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陳青的【法典】,如同一個更高維度的病毒,直接篡改了它這個世界的底層代碼!它的法則,在陳青的法則面前,不堪一擊!
“愚蠢的凡人!你根本不懂,你放棄的是什么!”
“宴之主”的聲音開始變得循循善誘,充滿了魔力。
“我可以給你!給你真正的主宰權!你不喜歡這場宴席的規則?沒關系,我可以讓你來制定!你將成為新的‘宴之主’!你將擁有這片世界,擁有這些無窮無盡的欲望作為你的奴仆!這難道不比你那冰冷的法典,更加誘人嗎?!”
這是它最強大的武器:將敵人的欲望,化為自身的一部分。它在引誘陳青,將“征服”的欲望,變成“主宰這場宴席”的欲望。
只要陳青點了頭,他就會瞬間被同化,成為這畫卷最強大,也最可悲的囚徒。
然而,它聽到的,卻是陳青更加不屑的嗤笑。
“主宰一個畫出來的豬圈?然后等著下一個像我一樣的人,來將我當做豬給宰了?”
陳青緩緩合上了【法典】,他看著周圍那些痛苦哀嚎的“賓客”,眼中沒有憐憫,只有冰冷的審視。
“你的籌碼,太低級了。”
“而且,你弄錯了一件事。”
他再次伸出手,翻開了【法典】的第二頁!
“我來此地,不是為了跟你們這些虛假的‘快樂’玩游戲。”
他用指尖,蘸著從一個哀嚎魂魄身上逸散出的痛苦氣息,在第二頁上,寫下了更加殘忍的律法!
“【法典·第二條】”
“凡以虛妄為食者,皆為有罪!”
“凡沉淪于虛假之樂土者,皆為叛逆!”
“罪與叛逆,當以‘真實’,洗刷其身!”
“刑——剝皮抽骨,直面本我!”
“行刑!”
隨著他最后一個字落下,【法典】之上,爆發出萬丈黑光!
無數條由黑色法度鎖鏈凝聚而成的秩序之鞭,從書中呼嘯而出,如同一場席卷天地的風暴,狠狠地抽打在每一個痛苦哀嚎的“賓客”身上!
這一鞭,不傷魂體,只抽“虛妄”!
“啊啊啊啊——!”
慘叫聲變得更加凄厲!
那些賓客身上,那華美的官袍、堅固的甲胄、漂亮的皮囊,如同被強行剝離的畫皮,被秩序之鞭一片片抽得粉碎!
一名沉醉于權勢的“宰相”,官袍破碎后,露出的,是一個在生前因一文錢而被活活打死的、瘦骨嶙峋的乞丐魂魄!
一名享用著無數美女的“將軍”,鎧甲崩裂后,露出的,是一個因相貌丑陋而自卑一生,最終在孤獨中死去的鐵匠魂魄!
那名千嬌百媚的宮裝仕女,身上的薄紗被徹底抽碎,露出的,則是一具早已被啃食得千瘡百孔、充滿了怨恨與不甘的……白骨!赫然是那失蹤的地字強者——焚山君!
畫皮被剝,極樂褪去。
所有被“快樂”麻痹的靈魂,在“真實”的酷刑之下,被迫回憶起了自己的“本我”,回憶起了他們生前的痛苦、不甘、仇恨與執念!
這片虛假的樂土,在陳青的第二條律法之下,被硬生生地,改造成了一座審判靈魂、揭露罪惡的無間地獄!
“不…不!!!我的賓客!我的養料!我的世界!!!”
“宴之主”那溫和的偽裝,終于被徹底撕碎!它的聲音,變成了一聲充滿了歇斯底里與無盡恐懼的尖嘯!
它感覺到了,自己與這個世界的聯系,正在被強行切斷!那些原本為它提供養料的“賓客”,在恢復“本我”之后,他們的痛苦與怨恨,化作了最鋒利的尖刀,開始從內部,瘋狂地切割著這個世界的根基!
畫卷世界,開始劇烈地搖晃、崩塌!
天空中的亭臺樓閣化為齏粉,大地上的瓊漿玉池干涸龜裂。
而在那崩塌的世界中央,那個始終空無一人的主位之上,一團由最純粹的、扭曲的“食欲”與“樂欲”凝聚而成的、不可名狀的、仿佛一個巨大胃囊般的肉塊狀怪物,在一陣令人作嘔的蠕動中,被硬生生地,從虛空中擠了出來!
它,就是這幅畫的真面目——宴之主!
此刻,它正用無數只遍布全身的、充滿了驚恐與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手持法典,將它的天堂,一手變為地獄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