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青的身影徹底走出泣血沼澤時,仿佛穿過了一層無形的帷幕。
身后,是那片被他以王旗鎮壓,收為己用的血色疆域。而身前,則是一片前所未見的、寂靜到極致的灰色荒原。天地間那股狂躁、混亂的詭異氣息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宏大,仿佛凌駕于生死之上的永恒死寂。
他抬起頭,望向荒原的盡頭,在那里,一條“河”橫貫天地。
那并非是凡俗意義上的河流。它寬闊得望不到對岸,河中流淌的也不是水,而是一種緩慢涌動的、由無數灰色光點組成的濃稠霧氣。在那霧氣之中,隱約可見億萬張模糊的面孔在閃爍、浮沉,無數破碎的、無聲的畫面在生滅——那是被遺忘的記憶,是迷失的魂魄,是逝去的時光本身。
整條大河,散發著一股足以讓任何生靈從靈魂深處感到疲憊與迷茫的氣息,仿佛只要多看一眼,自己的存在就會被稀釋、被遺忘,最終化為河中一粒不起眼的灰色塵埃。
在河岸邊,矗立著一塊高達百丈的古樸石碑,上面用一種陳青從未見過的古老文字,刻著兩個散發著輪回之意的篆字:忘川。
這里,就是忘川渡。
當陳青走近時,他發現自己并非第一個抵達的。
在那巨大的石碑之下,已經稀稀拉拉地站著四道身影。他們彼此之間隔著相當的距離,神情各異,但無一例外,都散發著強大而獨特的詭道氣息,與之前遇到的巫苦、花弄影之流,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最左側的,是一個手持白骨折扇的書生,面容俊美,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笑容。他身上的詭道氣息,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充滿了欺詐與扭曲,仿佛能將謊言編織成真實。他的腰間,一枚令牌上赫然刻著一個“二”字。
書生旁邊,是一個身材佝僂,全身籠罩在破爛黑袍中的枯瘦老者。他杵著一根由無數慘白手臂纏繞而成的骨杖,周身散發著濃郁的腐朽與衰敗之氣,所站之處,連腳下的灰色砂礫都仿佛失去了最后一點生氣。令牌上的數字是“五”。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最前方,離河岸最近的那個人。
他一襲白衣,纖塵不染,黑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起,容貌平凡,氣質溫和。他身上沒有任何外放的詭異氣息,就像一個普通的凡人。但正是這種“普通”,才讓他顯得最不普通。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便仿佛與這片天地,與這條忘川大河融為了一體,深不可測,無始無終。
陳青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間那枚古樸的令牌上。
“一”。
就在陳青打量他們的時候,這幾人也同時將目光投向了他。當他們看到陳青,以及他身后那三只散發著精純煞氣的鬼衛時,眼神中都閃過了一絲不易察察的異色。
“三號,十九號,七十三號的令牌,都在你身上。”那白衣青年,一號,忽然開口了,他的聲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溫和,聽不出喜怒,“看來這一路上,你吃得很飽。”
陳青沒有回答,只是平靜地走上前,在距離他們十丈遠的地方站定。
氣氛,一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而熟悉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石碑之頂。
正是沈璃。
她依舊是一襲繡著彼岸花的黑衣,神情冰冷,仿佛萬古不化的玄冰。她的出現,瞬間壓下了場間所有的氣機交鋒,仿佛她才是此地唯一的主宰。
“恭喜你們,能活著走到這里。”沈璃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陳青在內,一共五名候選者。
“幽冥司,不問來路,不問過往,只看結果。你們能站在這里,便證明了你們是這一代最出色的‘鬼才’。”
她的聲音不帶感情地陳述著事實:“但最后的考核,才剛剛開始。”
她伸出纖纖玉指,指向那條奔流不息的灰色大河。
“此為忘川。入此河者,仙神洗去道果,凡人忘卻前生。你們最后的考核,很簡單。”
“渡河。”
“河中沒有舟,岸邊沒有橋。你們能依靠的,只有你們自己的‘道’。”
沈璃的聲音變得愈發冰冷,帶著一絲殘酷的意味:“此河,會沖刷你們的魂魄,剝離你們的力量,吞噬你們的記憶。若你的‘道’不夠堅定,不夠純粹,你就會被徹底溶解,成為忘川的一部分,永世沉淪。”
“現在,考核開始。”
她話音剛落,那名排名第五的枯瘦老者,忽然發出一陣桀桀怪笑。
“老夫的‘腐朽之道’,最擅消磨萬物,區區一條破河,能奈我何!”
他猛地將手中的白骨骨杖插入地面,一股龐大的衰敗之氣沖天而起,在他面前的河面上,竟真的出現了一條由無數枯骨鋪就的、搖搖欲墜的“骨橋”,向著對岸延伸而去!
他毫不猶豫,踏上了骨橋,快步向對岸沖去。
然而,他剛走到河中央,忘川河水猛然一蕩!那看似緩慢的灰色霧氣,瞬間化作滔天巨浪,狠狠拍在骨橋之上!
“咔嚓!”
骨橋瞬間崩碎!老者發出一聲驚駭的尖叫,他的“腐朽之道”在忘川河那更上位的“遺忘”法則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灰色的河水一擁而上,將他徹底淹沒。他的肉身、他的道,他的一切,都在瞬息之間被溶解、稀釋,化為虛無,連一點掙扎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一名強大的詭道修行者,就這么消失了。
剩下的幾人,包括那玩世不恭的二號書生,臉上都露出了一絲凝重。
陳青看著這一幕,眼神卻愈發明亮。
剝離力量?吞噬記憶?
好霸道的河!
但他陳青的道,是君王之道!君王的疆土之內,豈容他法橫行?
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思考破解之法,而是邁開腳步,徑直走向了那條死亡之河。
“哦?”那始終平靜的一號青年,第一次將目光完全聚焦在陳青身上,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陳青走到河邊,完全無視了那能溶解萬物的灰色河水,然后,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他抬起腳,一步,踏入了忘川!
“嗡!”
在他腳掌接觸到灰色霧氣的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剝離之力,瘋狂地涌向他的靈魂,要將他的記憶、他的意志、他的一切都徹底沖刷干凈!
然而,也就在同一時刻!
“嗷!”
一聲驚天動地的狼嚎,并非從外界發出,而是從陳青的魂魄最深處,轟然炸響!
他身后的玄狼戰旗圖騰,黑光爆射!
那百萬英魂的不屈戰意,那征戰沙場的鐵血煞氣,那被他收編的王道之勢,在這一刻,被陳青催動到了極致!
這些力量沒有向外爆發形成威壓,而是瘋狂地向內收縮,凝聚,以陳青的身體為中心,在他的腳下,形成了一片由純粹的“征伐意志”構成的黑色礁石!
忘川河水可以沖刷一切,但沖刷不掉這百萬英魂用生命與榮耀鑄就的,對戰爭與勝利的永恒執念!
陳青,沒有去渡河。
他,是要用自己的道,在這條遺忘之河上,強行鋪就出一條通往彼岸的君王之路!
“忘川,亦是我之疆土!”
他抬起頭,迎著對岸,邁出了第二步。
腳下,黑色的“礁石”隨之延伸,任憑灰色河水如何沖刷,都巍然不動。
他不是在渡河,他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