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房里收拾好了。”
何玉彎著腰恭敬的對程如風(fēng)回話。
何家人都是好樣貌,何玉比何珠小四歲,今年才十四。他身形清瘦,面容白皙俊俏,還未長成的身子骨帶著些雌雄莫辨的氣質(zhì)。
程如風(fēng)手里握著湖筆,蘸了墨,卻遲遲不下筆。
一雙眼睛只貪婪地盯著何玉,盯得何玉身子僵硬,垂眼斂下其中的陰郁。
“阿玉過來。”他沖著何玉招手。
何玉腳步不動,“三爺還有何吩咐?”
“過來。”程如松臉一沉,語氣不善,“研磨。”
何玉不敢再耽擱,知道再僵下去沒有好果子吃,他連忙擺出笑意走過去,熟練的拿起墨條開始研磨。
硯臺里的墨水還有許多,他也不管,動作間手腕上的傷痕露了出來。
大滴的墨汁從湖筆的筆尖落在上好的宣紙上,污了一片,程如松甩下筆,左手重重一扯,何玉摔到他的腿上。
“哎呦,阿玉怎么腿軟了,站都站不穩(wěn)……”
熟悉的調(diào)笑聲充斥著耳膜,何玉低著頭,目光落在硯臺上。
那是一方名貴的澄泥硯,質(zhì)地堅密如石,觸手撫摸若幼童的肌膚般潤澤,蟹殼青色,一方價值五百兩銀,是三爺?shù)男念^好。
如若沖著他的頭砸過去,應(yīng)是能把人砸死的吧?
他的身體僵硬如木頭,讓程如松漸漸失了調(diào)笑的趣味,就在他即將發(fā)怒時,書房門口有仆從前來稟告。
“三爺,侯爺請您去外書房議事。”
“知道了。”
程如松不敢再繼續(xù),順手將何玉推開,起身理了理衣裳抬腳離開。
那隨從緩了兩步,沖著何玉低聲“呸”道,“騷貨!”
何玉無動于衷,似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只是可惜的看了一眼那硯臺,有些遺憾。
等著吧,等到真有那一日,他定然寧死也不會從。
他木然的去大廚房拿飯食,卻被人額外塞了一盤子點心。
“你小子有福了,有個好姐姐,以后都不用愁!”那燒火的婆子打趣道。
姐姐?
何玉猛地頓住,“大娘,這話怎么說?”
他剛回府,做完活計就被程如風(fēng)叫去書房,還未來得及找姐姐說話。
“哎呦,你還不知道吶!”
“大娘,您知道什么,快快說與我聽。”他將袖內(nèi)的銅板都摸了出來,忙不迭的塞到婆子手上。
婆子笑得更加和善,收了錢拉著何玉到廚房后頭的樹底下,細細說來。
他聽完回去的路上還來不及消化,就被一個女子拉到了假山旁。
“桃蕊姐姐?”
桃蕊從何玉回府就盯著了,她雖然不知道何珠打什么主意,但她知道何珠不會舍下何玉不管的。
跟著何珠回府時,她的危機確實解除了,可等何珠進了王府,她又成了砧板上的肉,主子發(fā)過話又怎么樣,那起子小人手眼通天,瞞著主子弄她一個丫鬟根本算不上難事兒。
以她現(xiàn)在的境況,說不定只能靠這點香火情了,于是她抽空立馬尋了過來。
“阿玉,你聽我說,你姐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桃蕊含著淚,抓著何玉的手,“你姐姐是被騙了……世子爺和世子夫人,他們騙了你姐姐,把你姐姐送給了秦王……”
……
中秋將至,宮中要大宴群臣,后宮自然也要開宴招待命婦貴女。
大家都等著看秦王的心尖寵,不料人家來不了了。
十日一診的盧太醫(yī),這次終于趕在節(jié)前給何珠診出了喜脈,又說月份還小不宜出行。
于是秦王親自進宮報告了這個好消息,順帶給她告了假。帶著一眾賞賜回府,堆到何珠面前,沉穩(wěn)冷厲的臉上難得有了一絲期待。
何珠勾勾手讓他低頭,仰首沖他臉上親了親。
“王爺真是天底下最體貼最英武的男人,能跟了王爺,才不枉我活這一輩子。”
李明禎耳尖發(fā)紅,只覺得身體很熱。
“珠兒也很好。”
她什么都好,就是說話太直白了,雖然聽起來很不知羞,但她一個女子肯定是十分愛他才能這么做。
又想到兩人在床榻上的事……
她必定是愛他愛到了骨子里,已經(jīng)無法自拔。
“那天王爺要少喝點酒,我和孩子都在家等著你。”實際已經(jīng)懷胎三個月的何珠,日常在李明禎耳邊提起孩子。
說著說著,李明禎好像也真的把孩子當成了自己的。
“千萬別虧了自己和孩子,我會盡早回來。”
李明禎走后,二丫忙上前稟告。
“姑娘,不,夫人,咱們的鋪子已經(jīng)開起來了,我哥也和趙貴搭上線,已經(jīng)吃了兩次酒,下回就能帶著去賭坊了。”
“嗯,辦得不錯,你再去梳妝臺的盒子里拿一百兩,去賭坊當然要有本錢,被因為錢不湊手被趙貴看出破綻。”
何珠緩緩走著,自打懷孕她就開始堅持慢走,每日圍著春暉堂的小花園走兩圈。
這會兒二丫扶著她,倆人邊走邊說。
二丫本想為主子省錢,但看主子眉宇間有些焦急,也聽話的招辦。
“夫人放心,我會叮囑我哥好好辦,快快辦好。”
“看出我著急了?”何珠伸手揉揉眉心,主要是何玉的性子……
她有些擔(dān)心進度慢的話,何玉會自救。他自救的方式等同于自毀,何珠倒不可惜安遠侯府的禽獸們死,她不想要何玉死。
“你先讓人去給何玉傳個信兒,就說無論發(fā)生什么,讓他先要保全自己。我很快就想辦法救他出來。”
秋風(fēng)轉(zhuǎn)涼,蟹殼黃。
安遠侯府的下人房,何玉收到他姐的傳信后,一顆心才定了下來。
那人還拿了她姐的信物,由不得他懷疑。
褥子下,是他磨得鋒利的刻刀,刃光雪亮,手指觸碰上去就有一道淺淺的血印。
自打從桃蕊那得到了姐姐被當個玩物獻給秦王的消息后,他就開始磨這把刻刀。他甚至模擬過,刀子扎入那些主子爺們兒頸間的動作。
哪怕、哪怕帶走一個也好。
在聽到姐姐安然,并且還記掛著要將他弄出去后,他捂著被子哭得渾身發(fā)抖。
暗沉沉的夜里,飄散著幾不可聞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