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想給你請個大夫,但昨天太晚,醫館都關了,就說今天再幫你請,所以等一會我就讓人去叫個大夫,幫你看看。”
姜梔不是個磨蹭的人,說完,她很快就回了院子,叫自己的侍女桃夏去請大夫。
桃夏雖是好奇小姐怎么突然讓她去請大夫,但沒有多問,按照姜梔的吩咐出府去請了最近的一個醫館里的大夫過來。
帶著大夫到了那個屋子,看少年還躺在床上,姜梔松了一口氣,轉身對大夫道:“大夫,你幫我看看他身體狀況。”
大夫點了點頭,上前給謝鄔把脈。
大夫約六七十歲,有一把白色的胡子,胡子偏長,大夫捋了捋胡子,放下給謝鄔把脈的手,道:
“這位公子許是吹了很久了冷風,染了風寒,不過并無大礙,一會我會寫幾副方子,姑娘可按方子讓下人去抓藥,服了藥后再讓這位公子多休息幾天就好了,期間要少外出,以免加重風寒。”
姜梔把大夫說的記下,而后讓桃夏把大夫帶下去拿診金。
等人走了,她對床上的少年道:“你剛剛聽見了吧,你現在的情況還是得好好休息。”
少年轉過頭,沒理姜梔的話。
姜梔搬個凳子放到床邊坐下,少年不理她,她也不生氣,自顧自的問:“話說你昨日怎么跪在那?”
謝鄔不作聲,姜梔無奈,“你不想說就不說吧。”
姜梔想到自己關于對方的任務,但看少年對人這樣防備,像豎著尖刺的刺猬,讓她一時間感到有點無從下手。
算了,還是慢慢來。
姜梔想通的很快,今天沒什么事,她倒是可以留下來照顧對方,但想到對方的母親,姜梔又覺得對方可能也不需要自己照顧。
再加上少年現在看著又很排斥她的模樣,姜梔想自己留下來對方也不一定愿意,便走了,只是走前叫下人去通知了林姨娘。
她想著有林姨娘照顧,少年應該不會有什么事,放心的回去睡回籠覺了。
默默注視著女孩離去的背影,等人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謝鄔才重新從床上坐起來。
風拂過臉,帶著刺骨的寒意,癢意和疼意從嗓子眼里冒出來,謝鄔難受的咳了咳,強撐著身體,一步一步走到了昨晚跪著的院子里。
貌美的婦人就站在院子中央,看到回來的謝鄔,彎起唇角,臉上的笑意溫柔,“你回來了。”
謝鄔拖著病體,一張臉幾乎沒有任何血色,他走過去跪在婦人面前,面無表情的喊:“娘親。”
“昨天我跟你說了什么?”
林姨娘臉上的笑很溫柔,眼底卻沒什么情緒,“我記得我說的是,你要跪滿四個時辰才能回房,可我今早起來,卻未看到你人。”
“不過剛才有下人過來跟我說,你染了風寒,是么?”
謝鄔沒有應聲。
“既然不說話,那應該就是沒有了,阿鄔,你怎么能騙人。”
“阿娘同你說過,做錯了事情要接受懲罰,”林姨娘彎下腰,看著謝鄔的臉龐,抬手漫不經心撫了撫,并不常修剪的指甲尖利,劃過時,在少年臉上留下一道血痕,“可你怎么就是不聽呢?怎么還會騙起人來。”
謝鄔不反駁,如同平常一樣,他開口道歉,嗓音聽不出來任何起伏,“我知道錯了,娘親。”
少年容貌十分出挑,即使臉上被劃了一道血痕,但容色依舊蠱麗。林姨娘瞧著少年與姜老爺有幾分相像的五官,眼底閃過厭惡。
“知道錯了就好,”林姨娘的手換了個位置,拍了拍少年的頭并支起身來,聲音很柔和,“加上你昨日沒跪滿的時辰和騙人的懲罰,你今天繼續跪在這里,我不讓你起來你就一直跪著。”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
地上的雪融成的雪水,滲入衣衫,手上已經冷的沒有知覺,少年曲下身子,往手心里哈氣,企圖獲得一些溫暖。
在跪著的過程中,時間緩慢的讓人覺得難熬。
有好幾個下人路過這邊的院子,見到院中跪著的謝鄔,訝異,忍不住小聲的竊竊私語:
“那是誰啊?“
“你不知道嗎,那是姜老爺前不久剛帶回來的四少爺。”
“四少爺怎么會在那跪著?”
“不知道啊。”
“那······我們要不要過去問一下?”
“算了吧,萬一是老爺讓四少爺在這跪著的呢,”許是怕說話的內容被人偷聽后告密,說話的下人聲音更小了,“而且我聽說林姨娘在被老爺帶回姜府前,還有一個亡夫,姜老爺覺得四少爺是林姨娘和那位亡夫的孩子,便一直不是很在意四少爺。”
“可是我看四少爺似乎長得和姜老爺有些像,說不定四少爺就是姜老爺的孩子。”
“誰知道呢,哎呀,反正不關我們這些下人的事,趕緊走吧······”
下人的聲音漸行漸遠,少年的眼底有一瞬間像盈滿了漆黑的濃墨,再轉眼,又歸于一片冷漠的虛無。
從昨天起,謝鄔就從未進過食,連一口水也沒喝過,饑渴感和寒冷在身體里交替,謝鄔麻木的垂下眼睫,像一個精致卻了無生氣的人偶。
“你怎么又在這跪著——”
女孩清甜的嗓音劃破空氣,帶著些氣喘吁吁的意味落到耳畔,“我一走,你就回這跪著,是覺得自己身體很好嗎?”
粉白色繡花鞋站定在謝鄔面前,謝鄔抬首,眼皮顫了顫,眼前的景色虛幻成了重影,唯有女孩的身形清晰可見。
姜梔無奈又有點生氣,“大夫前不久剛說完的話你這是轉眼就忘了啊。”
剛才,姜梔的確是要打算回房中的,可結果走到半路就被系統告知她這位任務對象又回來跪著了,怕對方真出事,她不得已又跑回來。
她蹲下來,視線和少年平齊,想說點什么,可撞進對方那濃黑得沒有情緒的眼睛里,她又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姜梔頭疼的揉了揉腦袋,“你的身體需要休息,跪在這久了你身體會頂不住的。”
女孩言語里的擔憂不作假,表露了出來。
說來兩人在此之前并沒有過多的交流,謝鄔不清楚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冷漠的猜測對方是不是太無聊了,像之前的那些人一般,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給予他憐憫。
少年神色愈發冷淡,姜梔不明所以,對方堅持在這跪著,她總不能把人打暈帶走吧。
手掌抵著膝蓋,姜梔起身。
少年的面色蒼白得幾近透明,想起什么,姜梔快步離去。
對方的離開在謝鄔意料之中。
他懨懨的低下了眼。
然而不過幾刻鐘,謝鄔以為離去的女孩又折返,手上還提了個食盒。
姜梔就地把食盒放下,拿開蓋子,里面放著吃食,許是剛從廚房里取出來,吃食還散發著熱氣,她端起粥遞到少年面前,“我剛剛去廚房拿了早膳,你昨晚應該也沒吃什么東西,餓著肚子不好,你先吃一點吧。”
少年不再像是剛才那樣冷漠,表情微愣,多了點屬于這個年紀的鮮活。
謝鄔沒想到對方會去而復返,熱氣騰騰的粥就在眼前,勾動著食谷欠,饑餓感更為明顯,謝鄔幾不可察的吞咽了下。
少年遲遲不接過,姜梔直接伸手,抓住對方的手。
謝鄔接觸了很久的冷風,加上還生著病,手上冷的幾乎沒什么溫度,所以,在剎一接觸到姜梔溫暖的手時,他禁不住縮了縮指尖。
溫暖柔軟的觸感包裹著手背,謝鄔實在是太冷了,他克制不住的有些貪戀這樣的溫暖。
對方身上的溫度太低了,姜梔察覺到了,她估計對方已經吹了好一會的冷風,可謝鄔就像是沒知覺一樣,一聲不吭的忍受著。
姜梔把盛著粥的碗塞到對方手里,順便放了個勺子到碗里,確保對方拿穩后,她才松開手。
外衫落在原來那個房間里,所以去取早膳時她順便拿了兩件斗篷,一件是給她自己的,另一件是給少年的。
姜梔將懷中抱了一路斗篷披到少年身上。
斗篷上還殘留著余溫,隱約能嗅到來自女孩身上的馨香,替他擋住了部分的風。
“好了,”姜梔把帽兜給對方也罩上,后退一步,看少年不動,她催促,“你吃點吧,不然一會粥就冷了。”
少年這次總算接受了她的好意。
姜梔是打算等到對方撐不住她再把人帶回房間的。
她在食盒里放了兩份早膳,有一份是她的,吃完自己的那份,姜梔閑著無事干,繞著院子到處走,一會她蹲下來盯著院中的枯草看,一會又仰頭望著遠處的天,到最后,姜梔無聊得盯著少年發起呆來。
女孩的視線實在太具有存在感,到底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謝鄔有點不太自在,避開女孩的眼神。
兩人之間的氣氛靜默,直到氣度溫婉的女人再次來到院中。
——女人是從別人那里得知姜梔在這的林姨娘。
姜梔自然也看見了,回過神來,喚道:“林姨娘。”
“三小姐,”林姨娘柔聲回應,隨后像是才剛看到地上跪著的謝鄔,面上閃過關切和著急,“阿鄔,你怎地在這跪著,快快起來。”
話落,林姨娘就要伸手去扶謝鄔,然而,就在她的手要碰到人的一瞬間,少年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抬手擋住身體。
少年的反應有些奇怪,姜梔沒錯過謝鄔面上一瞬間的害怕,她皺了皺眉。
林姨娘神色一僵,心底有些惱怒,但沒表現出來,很快又恢復正常,“阿鄔,怎么了?”
謝鄔抿了抿泛白的唇,垂下手,帽兜下,是雪一般的漂亮面容,冷的凈透,他沒解釋方才那般的原因,只低聲應道:“娘親,我無事。”
“那你起來,別在這跪著了,天氣這般冷,你快回房。”宛若一個關心孩子的母親,林姨娘提醒道。
謝鄔順從的從地上站起來,林姨娘抓住少年的手腕,對姜梔道:“三小姐,我先帶阿鄔走了。”
指甲扎破皮肉,帶著疼意,謝鄔臉上的血色愈淡,可他沒表露出任何表情,由著林姨娘把他帶走。
姜梔:為什么剛才她勸都勸不動,林姨娘一勸就有用。。。。
“當然是因為人家不在意你啊。”得知姜梔心里所想,零八冒出頭來,幸災樂禍的嘲笑她。
姜梔:“……你還想要我做任務嗎?”
零八重新變得正經,認錯的很快:“我錯了,宿主。”
這邊,林姨娘不耐煩的把人帶回沐春院,把下人都遣走后,她才厭棄的甩開少年的手。
謝鄔身形不穩,跌倒在雪地里,林姨娘抓他時太過用力,指甲扎破了皮肉,紅色的鮮血冒出,染紅了衣袖。
“你怎么只會給我惹麻煩!”以往在他人面前柔和的嗓音變得尖銳,一直藏在心底的負面情緒爆發,林姨娘眼眶發紅,表情猙獰,柔美的面容顯得有些可怖。
她止不住對少年的怨恨和憎惡,尤其看到少年那副無辜的模樣時,林姨娘心里像是灌滿了黑墨,她上前,雙手發狠的扼住少年的脖頸,慢慢收縮,“當初也是因為你,害的玉郎棄了我。”
“都怪你,都怪你!”
“你為什么要出生,你就不該出生!”
……
少年的臉越發慘白,氣息微弱,看著少年脆弱的模樣,林姨娘驀然冷靜下來,松了力道。
她不能現在把人在這里弄死。
林姨娘直起腰來,理了理身上的長裙,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唇邊重新勾起笑,仿若剛才的人不是她,“阿鄔,娘親剛才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到了些不太好的事情,情緒受了影響,還望你能原諒娘親。”
說著,林姨娘拿著手帕似乎想要給少年擦擦手腕上的血。
蒲一得到新鮮的空氣,少年禁不住的咳嗽,下意識避開了林姨娘的動作。
林姨娘這次沒計較少年躲避的動作,她收回自己的手帕,笑吟吟道:“不過我看姜三小姐像是很在意你,你說她是不是看上你這張臉了?”
“……”
林姨娘終是走了,少年爬起來,拖著自己的病體回了房。
一接觸到床,少年就再也撐不住,徹底暈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