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海市華燈初上。大學城附近的商業街人聲鼎沸,充滿了年輕的氣息。“夜未央”KTV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閃爍著俗艷迷離的光,震耳欲聾的低音炮轟鳴隔著厚重的門板都能清晰感受到,混雜著跑調的嘶吼和放縱的尖笑。
許皓然站在“夜未央”門口,混雜著煙味、廉價香水味和食物油膩氣息的空氣撲面而來,讓他胃里一陣翻涌。他本能地抗拒著踏入這片喧囂的混沌,那震動的鼓點仿佛敲打在他的神經上。下午陳浩后頸閃過的青黑紋路,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里。
“磨蹭啥呢!美女們都等急了!”陳浩的聲音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亢奮,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把許皓然拉了進去。他熟門熟路地推開一間名為“帝王廳”的包間門,震耳的音樂聲浪和炫目的旋轉彩燈光瞬間將兩人吞沒,仿佛踏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異世界。
包間很大,裝修奢華得有些庸俗。巨大的環形沙發幾乎坐滿了人,煙霧繚繞如同仙境(魔境)。桌上堆滿了開啟的啤酒瓶、凌亂的果盤和膨化食品袋。幾個男生正對著立式麥克風聲嘶力竭地吼著流行情歌,沙發上男男女女擠在一起,玩著骰子,大聲笑鬧,氣氛熱烈得有些過頭,甚至帶著一絲狂躁。許皓然的目光迅速掃過人群,沒有看到林淼淼的身影。他的心沉了沉,唯一的希望似乎落空了。
“來來來,皓然,坐這兒!黃金位置!”陳浩熱情地把許皓然按在沙發中間,自己則像泥鰍一樣擠到了旁邊幾個外語系女生堆里。他顯得如魚得水,談笑風生,勸酒格外賣力,眼神在昏暗閃爍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活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粘稠的貪婪,像打量著一塊塊鮮美的肉。他自己卻喝得不多,顯得異常清醒。
許皓然如坐針氈。他強迫自己融入這嘈雜的環境,和旁邊一個同系的男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無關痛癢的話題,目光卻始終像雷達般鎖定著陳浩。他仔細觀察著陳浩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細節都似乎在印證他的恐懼:
勸酒狂熱:陳浩對幾個看起來比較內向或酒量不好的女生勸酒尤其執著,言語帶著不易察覺的壓迫感,笑容下藏著冰冷。
笑聲刻意:他的笑聲比平時更響亮,更頻繁,像是刻意制造熱鬧氛圍的鼓點,但仔細聽,那笑聲深處缺乏真實的溫度。
后頸的“習慣”:他頻繁地、不自覺地用手摸后頸,尤其是在閃爍的彩燈光線掃過他脖頸時,許皓然總覺得那動作帶著一種掩飾的、安撫皮下異物的意味。
欣賞“失控”:更讓許皓然心悸的是,當包間里有人因為輸了骰子被起哄灌酒而面露窘迫,或者某個女生被過分的玩笑惹得有些生氣時,陳浩的眼神深處,會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冰冷的快意,像在欣賞獵物徒勞的掙扎和負面情緒的滋生。那眼神,絕非人類該有。
時間在喧囂和許皓然高度緊繃的神經中流逝。啤酒瓶空了大半,氣氛更加狂放失控。有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酒瓶在玻璃轉盤上瘋狂旋轉,尖叫聲、起哄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酒精、荷爾蒙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躁動的惡意。許皓然感覺包間里的空氣越來越渾濁,悶得他喘不過氣,那閃爍的燈光也讓他頭暈目眩。他借口去洗手間,幾乎是逃離般地離開了那個讓他窒息、仿佛巨大培養皿的房間。
走廊里相對安靜一些,但音樂的低頻震動依舊穿透墻壁,敲打著鼓膜,如同遙遠戰場傳來的鼓點。許皓然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深深吸了幾口混雜著消毒水味的空氣,試圖平復狂跳的心臟和混亂的思緒。陳浩的異常越來越明顯,那個“惡”……它在等什么?它在汲取什么?它想對誰下手?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熟悉的、陰冷粘稠的惡意感,毫無征兆地從洗手間方向彌漫過來!比圖書館那次更淡,更分散,卻帶著一種……饑渴的躁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許皓然的心猛地一緊,幾乎是屏住呼吸,一步步朝洗手間方向挪去。男洗手間里沒人,那股惡意似乎來自隔壁的女洗手間。他站在門口,猶豫著,里面隱約傳出壓抑的啜泣聲和一個男人含糊不清的、帶著濃重醉意的威脅話語。
“哭…哭什么哭?裝…裝什么清純……跟、跟哥出去玩玩……保證讓你……爽……”聲音斷斷續續,帶著令人作嘔的狎昵和戾氣。是系里一個平時就有些流里流氣、名聲不太好的男生,王宇。
許皓然腦子嗡的一聲,血往上涌。一股正義感和對那惡意的本能厭惡驅使他想要沖進去阻止。他剛要不管不顧地推門,女洗手間的門“咔噠”一聲,從里面被拉開了。
一個穿著短裙、妝容有些花掉的女生捂著臉沖了出來,肩膀還在微微顫抖,差點撞到許皓然身上。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驚恐地看了許皓然一眼,如同受驚的小鹿,飛快地跑開了。緊接著,王宇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滿臉通紅,眼神渾濁渙散,帶著一種被酒精和原始欲望點燃的兇狠戾氣。他嘴里罵罵咧咧:“媽的……給臉不要臉……”
就在王宇踏出洗手間門的瞬間,借著走廊頂部慘白的燈光,許皓然清晰地看到——王宇裸露的脖頸側面,靠近耳根的地方,幾條細小的、如同活物般扭曲的青黑色紋路,一閃而逝!那污濁的顏色和形態,與他在陳浩身上看到的如出一轍!
又一個!王宇也被附身了!而且狀態似乎比陳浩更“活躍”,更不加掩飾!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許皓然的四肢百骸。一個陳浩已經讓他如臨大敵,現在又多了個明顯更具攻擊性的王宇!這些“惡”……它們在聚集?它們在KTV這種地方汲取負面情緒壯大自身?它們的目標到底是什么?是自己?還是這里的所有人?
王宇也看到了擋在面前的許皓然,醉醺醺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和……某種更深的、如同野獸般的惡意。“喲……許皓然?站這兒……干嘛呢?也想學人……英雄救美?”他打著酒嗝,搖搖晃晃地逼近,身上濃重的酒氣和那股陰冷的惡意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場。他伸出手,似乎想推開許皓然。
許皓然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全身肌肉繃緊,大腦飛速運轉卻一片混亂。怎么辦?動手?他毫無勝算!逃跑?王宇堵住了走廊唯一的去路。他感覺自己像被逼到角落的獵物。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如同冰珠墜落在玉盤之上,清晰地穿透了KTV喧鬧的背景音,在走廊里響起:
“讓開。”
許皓然猛地回頭,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林淼淼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另一端。她依舊穿著那件簡潔的米白色風衣,在KTV迷幻俗艷的光線下顯得格格不入,如同誤入喧囂塵世的冰雪精靈。她步履從容,仿佛周圍的嘈雜與她無關,徑直朝他們走來。她的目光平靜無波,越過許皓然,直接落在醉醺醺、滿身惡意的王宇身上。那眼神,沒有厭惡,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洞穿表象、直視本質的冷冽,如同在看一件需要處理的、骯臟的垃圾。
王宇被這突然出現的、氣質卓絕的女生弄得一愣,隨即臉上露出更加猥瑣和下流的笑容:“呵……又來一個更……更漂亮的妞兒……小妹妹,跟哥哥……呃啊!”
他話未說完,帶著污濁氣息的手剛伸到一半,林淼淼已走到近前。她沒有看許皓然,仿佛他只是背景板的一部分。面對王宇伸過來的手,她甚至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右手極其隨意地、閃電般地在身側一拂。
無聲無息!
一道薄如蟬翼、邊緣閃爍著鋒利寒芒的冰刃憑空凝結,只有十幾公分長,卻帶著刺骨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精準無比地擦著王宇伸出的手腕掠過!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冰藍色的殘影!
“嗤——”
一聲輕響,如同熱刀切過凝固的油脂,細微卻令人頭皮發麻。
王宇手腕處的皮膚瞬間被割開一道細長的口子,沒有鮮血大量涌出,傷口邊緣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瞬間向內凍結!極致的寒冷帶來的劇痛遠超普通的割傷,如同無數冰針刺入骨髓!王宇酒醒了大半,發出一聲殺豬般凄厲的慘嚎,抱著瞬間失去知覺、覆蓋著冰霜的手腕踉蹌后退,臉上滿是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看向林淼淼的眼神如同見了來自地獄的修羅。
林淼淼看都沒看慘叫打滾的王宇,她的目光如同萬年不化的冰錐,直刺王宇那雙因痛苦和恐懼而瞪大的眼睛深處。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王宇的嚎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則般的審判意味,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冰碴:
“骯臟的東西,滾回你的陰影里去。”
話音落下的瞬間,許皓然清晰地看到,王宇眼中那原本被酒精和欲望充斥的渾濁戾氣,像是被投入燒紅烙鐵的泥潭,劇烈地翻滾、沸騰了一下,透出一種非人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怨毒和驚悸!他脖頸側面剛剛閃現過的青黑色紋路,如同被滾燙巖漿澆到的蚯蚓,猛地劇烈收縮、扭曲、隱沒,消失不見!王宇本人則像是被瞬間抽掉了所有力氣和支撐,雙眼翻白,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靠著墻壁軟軟地滑倒在地,徹底昏死過去,只剩下手腕上那道覆蓋著詭異冰霜的傷口還在微微冒著寒氣。
整個走廊似乎都因為這電光火石間的交鋒而安靜了一瞬,只剩下遠處包間里隱約傳來的、不合時宜的歡快歌聲。
林淼淼這才緩緩轉過頭,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許皓然臉上。她的眼神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拂去了一粒沾染在衣袖上的塵埃。然而,許皓然卻從那雙冰封般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絲……了然?仿佛他出現在這里,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看來,你的麻煩不止一個。”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目光卻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帝王廳”包間那扇厚重的、正不斷傳出失控喧囂的門,“現在,有興趣談談了嗎,許皓然同學?關于你看到的‘惡’,關于圖書館那本書,還有……”她的視線,仿佛穿透了許皓然的胸膛,落在了他因恐懼和剛才一幕而劇烈心跳的、更深邃的所在,“……你身體里那個剛剛被驚醒的‘房客’。”
“房客”……許皓然的心臟猛地一縮。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