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大學(xué)老圖書館的古籍區(qū)，彌漫著紙張陳腐與塵埃混合的獨(dú)特氣味，厚重得幾乎能壓垮呼吸。窗外，夏末的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密集的雨點(diǎn)砸在彩繪玻璃窗上，發(fā)出沉悶的鼓點(diǎn)聲，將室內(nèi)本就昏黃的光線切割得更加支離破碎。許皓然縮在閱覽室最深處一張沉重的橡木桌后，指尖劃過面前攤開的、紙頁泛黃脆硬的《海隅異聞錄》。他正在為一篇關(guān)于本地近代民間傳說的論文焦頭爛額，這些晦澀難懂的古文和荒誕不經(jīng)的記述讓他太陽穴隱隱作痛。

“見鬼的天氣，見鬼的論文……”他低聲咕噥，揉了揉干澀的眼睛。空氣里那股陳腐的味道似乎更濃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陰冷？他下意識地緊了緊單薄的襯衫領(lǐng)口。

為了尋找更具體的記載，他起身走向最里側(cè)那個幾乎無人問津的“雜類”書架。光線在這里吝嗇到了極點(diǎn)，高高的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深重的陰影。積年的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緩慢浮動。他踮起腳尖，手指在一排排蒙塵的書脊上摸索。一本用深褐色厚皮包裹、沒有任何題簽的書吸引了他的注意。它被擠在最角落，書脊異常冰冷，觸手的一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指尖猛地竄上手臂，直沖腦海！

許皓然打了個激靈，差點(diǎn)失手把書摔在地上。好奇心壓過了那瞬間的驚悸，他鬼使神差地將這本沉重的怪書抽了出來。封面是某種不知名的皮革，觸感滑膩冰冷，沒有任何裝飾。他拂去厚厚的積塵，小心翼翼地在旁邊一張堆滿雜物的小桌上翻開。

內(nèi)頁的紙張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暗黃色，上面的文字并非漢字，而是一種扭曲、怪異，仿佛無數(shù)細(xì)小蟲豸蠕動構(gòu)成的符號。墨跡呈現(xiàn)出一種干涸血跡般的暗紅。他皺著眉，試圖辨認(rèn)，指尖無意識地劃過一行扭曲的符文。

就在接觸的剎那——

嗡！

腦海深處仿佛被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劇烈的眩暈感瞬間攫住了他，眼前的一切——書架、塵埃、昏光——都開始瘋狂旋轉(zhuǎn)、扭曲、變形！那本詭異的書頁上，暗紅的符文仿佛活了過來，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血管般搏動、膨脹！

“呃……”許皓然痛苦地捂住頭，視野的邊緣開始染上濃重的、不斷翻滾的墨色陰影。冰冷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滲透進(jìn)來，深入骨髓。他猛地抬頭，心臟驟然停跳！

就在他對面，那片最深最濃的陰影里，一個“東西”正緩緩凝聚成形。

它沒有清晰的輪廓，像一團(tuán)被強(qiáng)行糅合在一起的人形焦油，表面不斷蠕動著，凸起又凹陷，形成一張張無聲尖叫、痛苦扭曲的臉孔。空洞的眼窩位置，兩點(diǎn)猩紅的光芒幽幽亮起，如同燒紅的炭塊，死死地“釘”在了許皓然身上。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惡意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水，瞬間淹沒了他的感知。那是一種對生者、對光明、對一切美好存在的刻骨憎恨！

極度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他的喉嚨，窒息感讓他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身體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理智，求生的欲望在惡意的凝視下瘋狂尖叫！許皓然猛地向后踉蹌，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鐵質(zhì)書架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那本詭異的書脫手飛出，“啪”地一聲掉落在積灰的地面。

那陰影中的怪物似乎被這聲響驚動了。它……或者說構(gòu)成它“頭部”的那團(tuán)粘稠黑暗，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兩點(diǎn)猩紅的光芒隨之移動，再次鎖定許皓然。

跑！

這個念頭如同電流般貫穿全身。許皓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氣，轉(zhuǎn)身跌跌撞撞地沖向古籍區(qū)那扇沉重的、包著銅邊的木門。他不敢回頭，身后那冰冷黏稠的視線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他。黑暗中，似乎有極其輕微的、濕噠噠的拖拽聲響起，仿佛有什么沉重而粘膩的東西正從陰影里爬出，跟了上來！

“砰！”他幾乎是撞開了閱覽室的門，沖進(jìn)了稍亮一些的外間走廊。微弱的燈光此刻顯得如此珍貴。他大口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得像是要炸開。他扶著冰冷的墻壁，驚魂未定地回頭望向那扇剛剛關(guān)上的門——門縫底下，一片比走廊陰影更濃重、更不自然的黑暗，正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像是有生命的觸手在試探。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銳利的女聲，突兀地在他身后響起，距離近得仿佛就在耳邊：

“同學(xué)，你剛才……在古籍區(qū)里，看到了什么？”

許皓然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

走廊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雨幕，瞬間照亮了昏暗的走廊。刺目的光芒中，一個高挑的身影逆光而立。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她的輪廓，卻清晰地映照出她微微抬起的一只手。那只手白皙修長，指尖正縈繞著肉眼可見的、絲絲縷縷的白色寒氣，幾片微小的冰晶在指間凝結(jié)、旋轉(zhuǎn)、折射著冰冷的電光。

閃電的光芒轉(zhuǎn)瞬即逝，走廊重新陷入昏暗。但許皓然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抹尚未完全消散的寒氣，以及逆光中那雙平靜注視著他的眼眸。寒意，比剛才面對那陰影怪物時更加透徹骨髓的寒意，瞬間席卷了他。

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fā)緊，只能發(fā)出意義不明的氣音。恐懼和極度的荒謬感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古籍區(qū)里的恐怖魅影，身后這個指尖凝霜的神秘女生……這一切徹底顛覆了他的認(rèn)知。

林淼淼看著他慘白的臉和眼中尚未褪去的驚駭，指尖的冰晶無聲碎裂、消失。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穿透了許皓然混亂的思緒，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她微微側(cè)頭，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許皓然身后那扇古籍區(qū)的門，以及門下那片不祥的、蠕動的陰影，“那東西……是不是跟著你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