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重新陷入了死寂,只有穹頂“星辰”散發的柔和光暈無聲流淌。光羽抱著那塊溫熱的淺紅色能量石,坐在奢華而冰冷的絲絨大床中央,像個被遺棄在陌生星球上的精致玩偶。
后背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晶石散發出的精純能量如同溫暖的溪流,絲絲縷縷地滲入肌膚,撫慰著撕裂的痛楚,帶來一種奇異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適感。然而,光羽的腦子卻清醒得很,甚至比在戰場上時還要混亂。
綁架?收留?
麻煩?蠢貨?
治不好傷就滾?
惡魔領主刻薄冰冷的言辭如同回音,一遍遍撞擊著他的耳膜。每一個字都帶著深淵般的寒意和毫不掩飾的輕蔑??蓱牙镞@塊石頭……這溫暖得如同初春陽光的觸感,這精純得堪比高階圣泉的生命能量……這又算什么?惡魔的陷阱?某種惡毒的慢性毒藥?
光羽低下頭,淺金色的眼眸困惑地凝視著掌心的晶石。它通體剔透,內里仿佛有熔化的霞光在緩緩流轉,散發出穩定而令人心安的光暈。天使對純粹能量的感知是敏銳的,他本能地知道,這塊石頭蘊含的力量對他有益無害,甚至比他見過的許多天堂療愈圣物都要溫和純粹。
巨大的矛盾感幾乎要撕裂他簡單的思維回路。清冷的臉龐上,眉頭微微蹙起,形成一個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褶皺。他試著調動體內殘余的晨曦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向晶石。
嗡……
就在他微弱的圣光接觸到晶石表面的瞬間,那塊淺紅色的石頭驟然亮了一下!內里流淌的霞光仿佛被注入了活力,旋轉速度加快,一股更加溫暖、更加澎湃的生命能量如同被喚醒的泉眼,汩汩涌出,主動地、溫柔地包裹住他的指尖,順著他引導的晨曦之力,歡快地涌入他體內!
這股力量并非天堂圣光的純粹熾熱,它帶著一絲地脈的厚重與包容,卻又奇異地與他的晨曦之光完美契合,毫無沖突,甚至隱隱產生了一種微弱的共鳴。光羽只覺得后背傷處的刺痛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一股暖洋洋的舒適感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連精神上的疲憊都被沖刷一空。
“啊……”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舒適感的喟嘆,像只被陽光曬得舒服了的小動物。淺金色的眼眸驚訝地睜大了些,里面純粹的困惑幾乎要溢出來。這感覺……太舒服了,太……善意了。和他認知中那些污穢、混亂、充滿腐蝕性的惡魔力量截然不同!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心底某個角落悄悄冒頭:那個惡魔……也許……真的只是想讓他養傷?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自己迅速掐滅了。怎么可能!他是惡魔!是天堂的死敵!是擄走自己的敵人!他說的很清楚,是討厭自己死在這里污染他的地方!這塊石頭,肯定也是為了更快地趕他走!
光羽用力甩了甩頭,試圖把那個荒謬的“溫柔”念頭甩出去。他重新板起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將晶石小心地放在身側柔軟的絲絨被面上,然后嘗試著動了動身體。后背的傷雖然還很虛弱,但那種撕裂般的劇痛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酸軟。他小心翼翼地支撐著身體,挪到床邊。
雙腳踩在厚厚的深色地毯上,軟綿綿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房間空曠得令人心慌,巨大的落地窗簾緊閉著,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只有他輕微的呼吸聲和心臟在胸腔里略顯急促的跳動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該做什么?那個惡魔讓他養傷,然后滾蛋??伤B這是哪里都不知道,連門在哪里都找不到。難道就一直坐在這張床上發呆?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如同蚊蚋振翅般的“撲棱”聲,極其突兀地打破了房間的寂靜。
光羽的耳朵瞬間捕捉到了這絲不尋常的動靜。他警惕地豎起耳朵,淺金色的眼眸迅速掃視四周。聲音來自……房間最陰暗的那個角落?就是剛才那個惡魔領主消失的方向?
那里堆疊著更為濃郁的陰影,仿佛連穹頂的星光都無法完全滲透。聲音斷斷續續,帶著一種焦躁和虛弱的意味。
光羽猶豫了一下。好奇心和對弱小生物的天然關注,終究壓過了對未知黑暗角落的警惕。他放輕腳步,忍著后背的酸軟,小心翼翼地朝那片陰影挪去。
靠近了,聲音更清晰了一些。是一種翅膀拍打硬物的聲音,很無力,很慌亂。
光羽蹲下身,指尖再次凝聚起一小團柔和的晨曦之光。溫暖的光芒驅散了角落一小片濃稠的黑暗。
他看見了。
在冰冷光滑的墻角與地面交接的縫隙里,蜷縮著一小團毛茸茸的、瑟瑟發抖的黑影。那是一只……蝙蝠?一只極其幼小的惡魔蝙蝠!
它的體型只有光羽的半個巴掌大,通體覆蓋著細密的、近乎純黑的絨毛,此刻那些絨毛都因為恐懼和虛弱而蓬松炸起。一對小小的蝠翼無力地耷拉著,其中一只翅膀的翼膜似乎被什么東西撕裂了一道口子,邊緣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跡。小家伙似乎想飛起來,但每一次撲騰受傷的翅膀,都只能讓它在地上笨拙地彈跳一下,然后發出更加驚恐無助的“嘰嘰”聲。它那雙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大的紅色小眼睛,此刻正驚恐地、一眨不眨地盯著光羽指尖那團溫暖的光芒,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一只……受傷的小惡魔蝙蝠?怎么會在這里?是那個惡魔領主養的……寵物?
光羽清冷的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純粹的困惑。天使與惡魔是天敵,惡魔蝙蝠更是地獄低階魔物的代表,它們的叫聲甚至能干擾精神,它們的利爪和牙齒都帶著污穢的毒素。按道理,他應該立刻凈化它,或者至少遠離它。
可是……
小家伙那濕漉漉的、充滿恐懼的紅色眼睛,那因為疼痛和無力而微微顫抖的弱小身軀,還有那一聲聲微弱無助的“嘰嘰”聲……瞬間擊中了光羽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這感覺,和他在戰場上聽到那只小貓的嗚咽時,何其相似!
規則?陣營?本能?
光羽幾乎沒有猶豫。他指尖的晨曦之光非但沒有熄滅,反而變得更加柔和穩定。他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朝著墻角的小蝙蝠伸出了手,聲音放得輕而又輕,帶著一種安撫小動物般的柔和韻律:
“別怕……小東西……我不會傷害你……”
小家伙似乎被他的動作嚇到了,猛地往后縮,受傷的翅膀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痛得發出一聲尖銳的“嘰——!”
光羽立刻停住了手,指尖的光芒也微微收斂了一些,只留下足夠照亮小家伙的亮度。他保持著蹲姿,一動不動,淺金色的眼眸里只有純粹的安撫和擔憂:“乖……別動……你的翅膀受傷了……讓我看看……”
他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奇特的魔力,那溫暖的光暈也驅散了黑暗帶來的壓迫感。小蝙蝠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緩了一點點,雖然依舊警惕地盯著光羽,但身體不再那么劇烈地顫抖了。
光羽屏住呼吸,指尖凝聚的晨曦之光小心翼翼地收束成一道極其纖細、幾乎肉眼難辨的柔和光絲。他全神貫注,控制著這道蘊含著純粹生命力的光絲,如同最靈巧的繡花針,輕輕地、一點一點地拂過小蝙蝠翅膀上那道撕裂的傷口邊緣。
嗤……
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冷水滴入熱油的聲音響起。傷口邊緣殘留的、屬于地獄生物的污穢氣息,在接觸到純凈晨曦之光的瞬間,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消融、凈化。那細微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小蝙蝠似乎也感覺到了變化。凈化污穢的過程帶著一絲灼痛,它小小的身體猛地一縮,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哼。但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而舒適的感覺從傷口處傳來,驅散了那殘留的陰冷和刺痛。它那雙驚恐的紅色小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困惑,甚至……一絲微弱的依賴?它不再掙扎,反而試探性地、極其輕微地朝著光羽溫暖的手指方向,挪動了一點點。
光羽專注地抿著唇,清冷的臉上只有全神貫注的認真。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光絲,只凈化傷口附著的污穢,避免灼傷脆弱的翼膜本身。純凈的生命能量則溫柔地撫慰著撕裂的組織,促進著細微的愈合。這需要極其精密的控制力,他的額頭很快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好了……”不知過了多久,光羽終于松了一口氣,指尖的光芒徹底收斂。那道撕裂的傷口邊緣已經變得干凈,雖然距離完全愈合還很遠,但污穢被清除,痛苦大大減輕,剩下的只是需要時間恢復的物理創傷。
他試探性地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小蝙蝠沒有受傷的另一邊翅膀。小家伙這次沒有躲閃,反而微微歪了歪小腦袋,紅色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發出了一聲極其微弱的、近乎依賴的“嘰……”
光羽的嘴角,極其罕見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那弧度很淺,卻像初春冰層下悄然綻放的第一朵小花,瞬間點亮了他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清冷面龐,帶著一種純凈的、不染塵埃的暖意。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托起這只虛弱的小惡魔蝙蝠,動作輕柔得如同捧著一片羽毛。
“沒事了……”他輕聲說,像在哄一個嬰兒,“我帶你離開這個冰冷的角落……”
就在光羽捧著這只對他放下戒心、甚至隱隱有些依賴的小蝙蝠,準備起身離開墻角時——
“你在干什么?!”
一個冰冷、壓抑著怒火的低沉嗓音,如同炸雷般在房間門口響起!
光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渾身一僵,猛地抬頭。
房間那扇不知何時開啟的、巨大厚重的黑色金屬門框處,暗棘高大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陰影雕塑般矗立在那里。他銀灰色的長發無風自動,俊美到妖異的臉上籠罩著一層寒霜,深不見底的黑眸此刻翻涌著令人心悸的風暴,死死地盯著光羽……和他掌心那只瑟瑟發抖的小蝙蝠。
強大的、陰冷刺骨的威壓如同決堤的冰河,瞬間席卷了整個房間!空氣的溫度驟降,連穹頂星辰的光芒都似乎暗淡了幾分。沉重的壓力讓光羽幾乎喘不過氣,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掌心的小蝙蝠更是被這恐怖的威壓和領主的氣息嚇得魂飛魄散,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猛地從光羽掌心掙脫,不顧翅膀的傷勢,瘋狂地撲棱著想要逃離,卻一頭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摔落在地,只能蜷縮成一團,發出絕望的“嘰嘰”哀鳴。
暗棘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先是掃過地上那團驚恐的黑影,然后猛地釘在光羽身上,那眼神里的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將他焚燒殆盡。
“誰允許你碰它的?!”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濃烈的殺意和一種……光羽無法理解的、被觸犯逆鱗般的暴怒。
光羽被這突如其來的滔天怒火震得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牽扯到傷處,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他下意識地將受傷的小蝙蝠擋在自己身后,淺金色的眼眸里充滿了驚愕、不解,還有一絲被對方強烈情緒激起的本能倔強。
“它受傷了……”光羽的聲音有些發緊,但還是努力維持著清晰,“我只是想幫它……”
“幫它?”暗棘像是聽到了世上最荒謬的笑話,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嗤笑。他一步踏出陰影,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間拉近了距離,高大的陰影完全籠罩了光羽。冰冷的硫磺氣息混合著深淵的寒意撲面而來,幾乎讓光羽窒息。
“收起你那廉價的、令人作嘔的偽善!”暗棘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毫不掩飾的刻薄和鄙夷,如同鞭子狠狠抽打過來,“你以為你在做什么?施舍你那點可憐的光明?凈化一只地獄的‘污穢’?好讓你那虛偽的天堂之心得到滿足?”
他深黑的眼眸里燃燒著冰冷的火焰,視線如同利刃般刮過光羽蒼白的臉:“看清楚!這是地獄的造物!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你們天堂所謂的‘純凈’的褻瀆!它的血液、它的靈魂、它的每一根絨毛都浸透了你們避之不及的‘污穢’!你的光碰到它,對它而言就是最惡毒的毒藥!你所謂的‘幫助’,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折磨和處刑!愚蠢!無知!自以為是!”
他每說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強大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山巒,沉沉地壓在光羽身上,讓他動彈不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那冰冷刻薄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光羽的心里,將他剛才因為救治小生命而產生的那點微弱的暖意和成就感,瞬間擊得粉碎。
光羽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他擋在小蝙蝠身前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巨大的、被誤解的委屈和對方言語中那股毫不留情的、徹底否定他本意的冰冷惡意。他淺金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受傷和倔強交織的神色。
“不是毒藥!”他猛地抬起頭,直視著暗棘那雙燃燒著冰冷怒火的黑眸,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固執和清晰,“我沒有傷害它!我在治療它!我的光……凈化了它傷口的污穢,減輕了它的痛苦!它剛才……它剛才沒有躲開!”
他試圖解釋,試圖證明自己感受到的那一絲微弱的依賴并非錯覺。
然而,他的辯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甚至沒能激起一絲漣漪。暗棘臉上的寒意更甚,深黑的眸子里只剩下徹底的冰冷和厭煩。
“治療?痛苦?”暗棘的嘴角勾起一個極度諷刺的弧度,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吐息幾乎噴在光羽的臉上,“地獄的生物,生來就在痛苦中掙扎,在污穢中汲取力量!痛苦是它們的食糧!污穢是它們的盔甲!你懂什么?!你以為你那點脆弱的、來自天堂溫室的光,能代表什么?能改變什么?!”
他冰冷的視線如同看待一件死物般掃過光羽,最終落在他身后那只蜷縮著、依舊在瑟瑟發抖的小蝙蝠身上,眼神里沒有任何溫度。
“滾開?!卑导穆曇艋謴土四欠N金屬般的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一股無形的力量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來,將光羽硬生生地推向一旁。
光羽踉蹌了一下,后背再次撞在墻上,牽扯得傷處一陣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暗棘蒼白修長的手指凌空對著墻角那只驚恐的小蝙蝠微微一勾。
“嘰——!”一聲凄厲到變形的慘叫響起。
那只小小的惡魔蝙蝠如同被無形的線拉扯著,瞬間飛離了墻角,被一股強大的吸力猛地拽向暗棘!它小小的身體在空中徒勞地掙扎著,撕裂的翅膀無力地撲棱,那雙紅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
“不要!”光羽失聲驚呼,下意識地想要沖過去阻止。
暗棘甚至沒有看他一眼。他冷漠地伸出手,那只小蝙蝠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破布娃娃,落入了他的掌心。他蒼白的手指極其隨意地收攏,仿佛只是捏住了一只惹人厭煩的蟲子。
“嘰……”微弱的、幾乎聽不見的最后一聲哀鳴從指縫間擠出。
接著,是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骼被輕易碾碎的細微“咔嚓”聲。
暗棘的手甚至沒有用力,僅僅是隨意地一握。那細小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卻如同驚雷炸響!
光羽的身體瞬間僵住了。他淺金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難以置信地看著暗棘那只隨意收攏又隨意松開的手。
一團小小的、扭曲的、失去了所有生機的黑色毛團,無聲無息地掉落在地毯上,像一塊被丟棄的垃圾。
暗棘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他隨意地甩了甩手,仿佛只是撣掉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灰塵。冰冷的黑眸重新落在光羽慘白如紙、寫滿了震驚和……某種破碎情緒的臉上,嘴角勾起一絲殘忍而滿意的弧度。
“看到了嗎?小麻煩。”他的聲音如同地獄深處吹來的寒風,帶著一種令人骨髓凍結的平靜,“這才是它該有的結局。地獄的規則,不需要天堂的偽善來插手?!?
他微微歪頭,銀灰色的發絲垂落,俊美的臉上是純粹的冷酷和嘲弄:“收起你那不合時宜的憐憫。在這里,它只會讓你死得更快,更難看?!?
說完,他不再理會如同被抽空了靈魂般僵立在原地的光羽,頎長的身影利落地轉身,黑色的袍角在身后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徑直走向房間深處。嗒、嗒、嗒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帶著那種令人窒息的韻律,消失在陰影之中。厚重的大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內外。
巨大的房間再次恢復了死寂。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光羽呆呆地站在原地,后背抵著冰冷的墻壁,身體因為剛才的撞擊和巨大的沖擊而微微顫抖。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地毯上那團小小的、扭曲的黑色毛團上,淺金色的眼眸里,那層清冷的保護殼仿佛被徹底擊碎了,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茫然和……一種冰冷的、尖銳的刺痛。
他治好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此刻更痛的,是胸腔里某個地方。
他剛剛……真的只是想幫幫那個弱小無助的小生命……就像在廢墟里想救那只貓一樣。他甚至感受到了小蝙蝠那一瞬間的依賴和信任……
可是……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剛才觸碰小蝙蝠絨毛時的柔軟觸感,還有那溫暖晨曦之光流淌過的微熱。
“偽善……”
“毒藥……”
“不合時宜的憐憫……”
惡魔領主冰冷刻薄的話語,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和眼前那團失去生命的黑色毛團重疊在一起,形成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否定。
原來……他的光,他的善意,在這個地方,在惡魔的眼中,真的……只是令人作嘔的偽善和毒藥嗎?
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孤獨感和冰冷,如同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他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一點點滑落,最終無力地蜷縮在地毯上。他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塊依舊散發著溫暖光芒的淺紅色能量石緊緊抱在懷里,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到一絲暖意的來源。
他將臉深深埋進膝蓋,銀色的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微微顫抖的肩膀,無聲地訴說著某種信念被粗暴碾碎后的茫然無措和無聲的悲鳴。
***
時間在死寂的冰冷中緩慢流逝。
光羽不知道自己蜷縮在那里多久。后背的傷因為情緒的巨大波動和姿勢的不適,又開始隱隱作痛,但此刻身體上的疼痛,遠不及心口那種冰冷的空洞感來得強烈。懷里的能量石散發著恒定的溫暖,卻無法真正驅散他心底的寒意。
那個惡魔沒有再出現。這偌大的、如同精美囚籠般的房間,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有地毯上那團早已冰冷僵硬的、小小的黑色陰影。
他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光羽用力閉了閉眼,長長的銀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個角落,不去想剛才發生的一切。他需要恢復力量,然后……離開這里。越快越好。
他重新挪回那張巨大的絲絨床邊,盤膝坐下,將那塊淺紅色的能量石放在掌心。閉上眼,努力摒棄雜念,開始嘗試引導晶石內的能量,配合體內殘存的晨曦之力,修復后背的創傷。
溫暖而精純的生命能量如同溫順的溪流,緩緩流淌在經絡之中,所過之處,傷處的酸軟和隱痛被一點點撫平。晨曦之光在體內微微亮起,與這股外來的、帶著地脈厚重感的能量水乳交融,形成一種奇異的和諧共鳴。后背那道被撕裂的傷口,在內外雙重力量的滋養下,正以遠超尋常的速度愈合著。
不知過了多久,光羽感覺后背的沉重感幾乎完全消失,只剩下新肉生長的輕微麻癢。體內的力量也恢復了大半。他緩緩睜開眼,淺金色的眼眸里恢復了一絲清明,雖然深處還殘留著茫然和冰冷。
他需要食物和水。純粹的能量可以修復身體,但無法完全替代物質的需求。那個惡魔把他扔在這里,難道打算讓他餓死渴死?
就在這個念頭剛升起時——
房間深處那片陰影里,再次傳來了腳步聲。依舊是那種不疾不徐、帶著冰冷韻律的嗒嗒聲。
光羽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幼鹿,淺金色的眼眸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里面充滿了戒備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抵觸。
暗棘的身影再次從陰影中走出。他換了一身同樣純黑的袍子,只是款式似乎略有不同,銀灰色的長發梳理得一絲不茍。俊美的臉上依舊是那副亙古不變的冰冷表情,深黑的眼眸如同兩口深井,看不出絲毫波瀾,仿佛之前那場血腥的碾殺從未發生。
他手里端著一個托盤。托盤是某種深色的、泛著金屬冷光的材質,上面放著一個同樣材質、造型簡潔的杯子,里面盛著某種散發著淡淡清香的透明液體,旁邊還有一個……盤子?盤子里盛著幾塊看不出材質、但形狀規整、散發著微微熱氣的……食物?
暗棘走到距離床邊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冰冷的視線掃過光羽警惕的臉和已經不再顯得那么狼狽的姿態,尤其是在他后背的位置停頓了一瞬。隨即,他毫無預兆地、極其隨意地將手中的托盤朝著光羽的方向一拋!
“哐當!”
托盤連同上面的杯子和盤子,不偏不倚地砸落在光羽腳邊的地毯上。杯子里的液體晃蕩了一下,濺出幾滴,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記。那幾塊熱氣騰騰的食物也滾落出來,沾上了地毯的絨毛。
“吃。”暗棘的聲音冰冷而簡短,如同在發布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甚至沒有再看光羽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極其無聊的任務,轉身就要離開。
光羽看著腳邊散落的食物和水,又抬頭看向那個冷漠的背影。一股強烈的屈辱感和憤怒瞬間沖垮了剛才強行維持的平靜。他猛地站起身,清冷的臉因為激動而微微漲紅。
“我不需要!”他的聲音因為壓抑的憤怒而有些顫抖,“放我離開!”
暗棘的腳步頓住了。他緩緩轉過身,深黑的眼眸里終于有了一絲情緒——那是如同看跳梁小丑般的、赤裸裸的嘲諷。
“離開?”他嗤笑一聲,薄唇勾起一個惡劣的弧度,“就憑你現在?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差點摔死在垃圾堆里的低階天使?還是憑你那點……連只蝙蝠都治不好的‘仁慈’之光?”
他刻意加重了“仁慈”兩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像淬毒的針,精準地刺在光羽尚未愈合的傷口上。
光羽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指緊緊攥成了拳,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之前的畫面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心口那冰冷的空洞感再次傳來,混合著此刻被刻意羞辱的憤怒,幾乎讓他窒息。
“我的傷已經好了!”他咬著牙,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強硬。
“好了?”暗棘向前逼近一步,強大的威壓再次彌漫開來,冰冷的視線如同手術刀般刮過光羽的身體,“你確定?連地獄邊緣的魔風都扛不住,還想穿越界域壁壘?是想在半路被撕成碎片,還是想被巡邏的深淵魔物當點心?”
他的語氣充滿了毫不留情的刻薄和輕蔑,每一個字都在否定光羽的能力和價值。
“收起你那可笑的倔強,小麻煩?!卑导穆曇舳溉晦D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在我厭煩之前,把傷徹底養好,然后,拿著這塊破石頭——”他冰冷的目光掃過被光羽下意識護在懷里的淺紅色能量石,語氣里充滿了嫌惡,“——立刻、馬上、給我滾出我的視線!”
說完,他不再給光羽任何反駁的機會,身影再次沒入陰影之中。沉重的關門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光羽僵立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淺金色的眼眸里翻涌著屈辱、憤怒、不甘和……深深的無力感。他低頭看著腳邊散落的、沾了灰塵的食物和水,又看看懷里那塊散發著溫暖光芒的能量石。
惡魔的話雖然刻薄惡毒,但有一點戳中了事實:以他現在的狀態,獨自穿越充滿危險的界域壁壘,確實無異于自殺。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沒有去碰那散落的食物,而是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將濺落在昂貴地毯上的那幾滴液體擦拭干凈。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維持自身潔凈的習慣。
然后,他才拿起那個冰冷的杯子。里面的液體清澈透明,帶著一種奇特的、類似薄荷混合著雪松的清冽香氣。他湊近聞了聞,沒有硫磺味,也沒有任何污穢能量的感覺。猶豫了一下,他小口地抿了一點。
一股清涼甘冽的液體滑入喉嚨,瞬間滋潤了干渴。沒有不適感,反而帶來一種精神上的微微振奮。是干凈的水,或者類似的東西。
他又拿起盤子里的一塊“食物”。它溫熱,質地有點像某種烤制的面點,散發著谷物般的微甜香氣。他掰下一小塊,放進嘴里。口感軟糯,帶著淡淡的甜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堅果的香氣。同樣,沒有任何地獄污穢的氣息,反而蘊含著微弱的、易于吸收的生命能量。
光羽默默地吃著,一口水,一口食物。動作機械而安靜。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淺金色的眼眸深處,翻涌著復雜難辨的情緒。
他討厭這個地方。
他厭惡那個冷酷刻薄的惡魔。
他迫不及待地想離開。
可是……他需要力量。需要恢復到足以安全離開的力量。
懷里的能量石散發著恒定的溫暖。他吃完最后一口食物,將杯子和盤子整齊地放回托盤。然后,他重新盤膝坐回床上,雙手捧著那塊淺紅色的晶石,閉上眼睛。
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猶豫,全力引導著晶石內澎湃而溫和的能量,配合著晨曦之力,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修復著身體最后一絲損傷,同時也在默默積蓄著力量。
濃郁的生命能量如同溫暖的海洋包裹著他。后背的傷口徹底消失,新生的肌膚光滑如初。體內消耗的力量也充盈起來,甚至比受傷前更加凝練、活躍。晨曦之光在體內流轉,隱隱與晶石的能量產生著奇妙的共鳴,仿佛它們本就同源。
不知過了多久,光羽感覺自己的狀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他緩緩睜開眼,淺金色的眼眸里神光湛然,之前的茫然和脆弱被一種沉靜的堅定所取代。傷好了,力量恢復了。是時候離開了。
他站起身,環顧這間冰冷奢華的囚籠。門在哪里?那個惡魔沒說,但他必須找到出口。
就在他準備仔細搜尋房間可能的機關或通道時——
異變陡生!
房間角落里,那片最為濃郁、連穹頂星光都無法徹底照亮的陰影,毫無預兆地劇烈蠕動起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墨池,粘稠的黑暗猛地向上翻涌、拉伸、凝聚!
眨眼之間,一道完全由流動的、濃稠如瀝青般的陰影構成的人形怪物,無聲無息地矗立在了房間中央!它沒有五官,沒有清晰的輪廓,只有不斷蠕動、流淌的黑暗,散發著濃烈的、針對靈魂的惡意和冰冷的殺意!一股陰寒刺骨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驟降!
目標明確——正是站在床邊的光羽!
這陰影怪物出現的毫無征兆,速度更是快如鬼魅!它抬起一只由純粹黑暗凝聚的、邊緣不斷滴落著粘稠黑液的“手臂”,無聲無息,卻又帶著撕裂空間的恐怖威勢,朝著光羽的咽喉要害,閃電般直刺而來!那純粹的惡意和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鎖定了光羽的靈魂!
光羽瞳孔驟縮!他剛剛恢復力量,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明顯是地獄高階魔物的刺殺,身體的本能反應快過了思考!晨曦之光瞬間在身前爆發,凝聚成一面璀璨的圣光護盾!
然而,那陰影怪物的攻擊蘊含著極其陰毒的力量,光羽倉促凝聚的護盾在接觸到那粘稠黑暗的瞬間,竟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下去!
太快了!陰影利爪的尖端已經穿透了搖搖欲墜的護盾,冰冷的死亡氣息幾乎觸及了光羽的皮膚!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哼!”
一聲冰冷的、帶著濃烈厭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怒的哼聲,如同驚雷般在光羽身后炸響!
與此同時,光羽只覺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如同撕裂空間的黑色閃電,以遠超陰影怪物的速度,瞬間出現在他的身前!
是暗棘!
他背對著光羽,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黑色屏障,將致命的陰影利爪完全擋在身后!他甚至沒有回頭,只是隨意地抬起了那只蒼白修長的手,對著那刺到眼前的陰影利爪,凌空一握!
沒有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
只有一種絕對的、掌控一切的意志降臨。
那由純粹惡意和陰影凝聚的、足以洞穿天使圣盾的恐怖利爪,在距離暗棘掌心不足一寸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絕對無法撼動的嘆息之墻!
“噗!”
一聲悶響,如同氣泡破裂。
那只陰影利爪,連同后面連接著的、由濃稠黑暗構成的“手臂”,瞬間被一股無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碾碎、崩解!化為無數細小的、逸散的黑色煙霧!
“呃啊——!”陰影怪物發出一聲無聲的靈魂尖嘯,整個由黑暗構成的身體都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顯然受到了重創!
暗棘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此刻翻涌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殺意。他緩緩轉過頭,視線掃過身后臉色蒼白、驚魂未定的光羽,在他完好無損的咽喉處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極其復雜,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但光羽似乎在里面看到了一閃而逝的……一絲確認他無恙的微光?
隨即,那眼神便徹底被冰冷刺骨的怒火取代,如同極地風暴般席卷向那只受創的陰影怪物。
“誰給你的膽子……”暗棘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深淵的咆哮,每一個字都蘊含著恐怖的威壓,“……在我的地方,動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