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會想要認識我呢？”

這句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吳清弦心中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驚濤駭浪。

她問出口的瞬間就后悔了，幾乎立刻想把頭埋進臂彎里。

太唐突了，太不自量力了……

她有什么資格這樣問？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煩、很可笑？

然而，這是吳清弦一直想要知道的問題。

一般男生想要認識的都是長得好看的女生，至少也得是長得普通的女生。

而吳清弦很清楚，自己跟“普通”這兩個字沒有絲毫的干系，更別說“好看”了。

還有一種就算不好看也會有男生想要認識的女生，那就是性格開朗的女生，比如孫思悅。

可惜的是，吳清弦也不是。

她深知自己和孫思悅之間的差距。

吳清弦根本沒有辦法像孫思悅那樣開朗，沒辦法跟人如此積極地交流。

況且吳清弦認為就算自己像孫思悅一樣，多半也沒有人會想要接近她。

因為她和孫思悅的不好看程度不一樣。

不好看也分很多種，吳清弦屬于最底層，這世上都很難找到跟她一樣程度的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從小到大她承受了無數的惡意。

“……”

姜默第一時間沒有開口，沉默著。

這個問題終于來了，比他預想的還要直接。

姜默自然不可能說是看上了吳清弦的錢，這種時候說實話等于找死。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臉上卻只是浮現出一絲溫和的笑意，眼神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

姜默不知道的是，在他沉默的這短時間，吳清弦的記憶像開了閘的洪水，帶著刺骨的寒意席卷而來。

小學三年級，吳清弦想要和班上的同學玩捉迷藏，剛怯生生地靠近，就被一名男生給推倒在地，指著地上的她喊“丑八怪”。

周圍的哄笑聲尖銳得像刀子，劃破了她第一次嘗試的勇氣。

膝蓋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心里那個剛剛冒頭就被狠狠踩滅的小小渴望。

年齡越大，越是會隱藏自己，不會把自己的所有感受都表達出來。

而越是小的孩子，就越是不避諱。

諸如此類的事情幾乎貫穿了她整個小學。

到了初中，沒有那么直接地辱罵，但她不出意外的，被班上的學生們起了外號。

名為“女神”。

這個詞是褒義的，現在很多人都用這樣的詞來夸贊一名女生，然而放在她身上就完全不同了。

他們用這樣的外號不是為了夸贊吳清弦，而是為了合理地來笑她。

就像嘲笑一個矮子，給矮子取名為“高個”一樣。

他們都這樣稱呼她，聽起來好像這并非侮辱，還像是一種贊賞。

可實際上，她很清楚這是什么意思。

這個帶著戲謔的標簽，像烙印一樣燙在她心上。

高中情況好了不少，沒有人當面辱罵她，也沒有那些戲謔的外號，但她也喪失了結交朋友的勇氣。

有一次她路上聽到了班上一名女生談論她。

“倒霉，今天中午食堂跟那個‘背影殺手’坐一起，吃飯都要沒胃口了。”

吳清弦離她不遠，明白她口中的“背影殺手”就是她。

從此，她整個高中都躲在食堂的最角落吃飯，生怕影響到別人。

這些畫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帶著當時的冰冷觸感和絕望的窒息感。

每一次的嘲笑、每一次的躲避、每一次的竊竊私語和鄙夷的眼神，都像一把鈍刀子，在她心上反復切割。

以至于在接受姜默的好意之后，她第一時間想的不是高興，而是帶有一絲懷疑。

她像一個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突然被強光照到，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刺目的眩暈和本能的恐懼。

當姜默出現時，她第一反應是恐懼。

他拒絕過韓青雪，他是校園風云人物。

他越靠近，她越覺得不真實，越覺得下一秒就會迎來更猛烈的暴風雨。

他為什么要坐在她對面？

為什么要替她解圍，直面韓青雪和王珠月的羞辱？

為什么要……加她的微信？

這一切，到底圖什么？

她無法理解。

這個疑問如同藤蔓，早已在她心底瘋狂纏繞了兩天兩夜，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感覺自己再不問出來，就要憋出病來了。

此刻，在餐廳華麗而安靜得令人心慌的包間里，在姜默溫和甚至帶著點調侃的目光注視下，那個日夜折磨她的問題終于沖破了理智的堤防，被她顫抖著問了出來。

她低著頭，不敢看姜默的表情。

她甚至開始后悔自己選了這么貴的餐廳。

這會不會讓他覺得壓力很大？

或者……更印證了她“除了錢一無是處”的猜測？

她的臉頰因為懊惱和緊張而更加滾燙，幾乎要把頭埋進桌子底下。

“與其說是我‘想要’認識你，不如說……是那天在飯館，我‘不得不’注意到你。”

姜默終于開口了，吳清弦心神一凜。

這是她完全沒有料到的回答。

“什、什么意思？”

吳清弦很想冷靜地問出來，可她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顫。

“當時周圍很吵，所有人都在大聲說話、議論、吵鬧……只有你，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

姜默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更加專注地鎖住吳清弦那雙因震驚而微微睜大的漂亮眼眸，里面清晰地倒映著他的影子，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柔弱水光。

“所以，我有些好奇，好奇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姜默說完，沒有回避目光，依舊直直地盯著吳清弦，沒有絲毫說謊的痕跡。

這個回答不算完美。

姜默深知這一點，但是夸獎可愛和美也很是不正常，現在的吳清弦難以接受這樣的夸獎，所以他就換了一種方式。

他就差說出某個動漫女主特別喜歡說的“我很好奇”了。

包間里陷入一片寂靜，只有若有似無的背景音樂流淌。

吳清弦徹底呆住了。

她從未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不是同情，不是憐憫，也不是她潛意識里害怕的“別有用心”。

而是……“好奇”？

她感覺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血液奔涌著沖上頭頂，臉頰和脖頸燙得驚人。

那抹動人心魄的紅暈如同燃燒的晚霞，將她白皙的肌膚襯得更加晶瑩剔透。

粒珠般的眼淚從她的眼中無聲滑落。

過了許久，她才用帶著些許鼻音，細若游絲卻無比清晰的聲音，輕輕地說：“謝謝你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