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的風，吹散了最后一縷琴音，也吹走了那縈繞在山巔的，數百年來的恩怨與紛爭。

楚歌下山的時候，是一個清晨。

他走得很慢，卻很穩。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一段，全新的，輕快的旋律之上。他身后，是那座曾見證了神魔對決的巍巍泰山，是那場足以載入史冊的“春秋和鳴”，是齊國公主那高聳入云的廟堂，是琉璃劍客那歸于人海的江湖。

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趕路的人。

一個，急著要回家的，丈夫。

他一路向南。

路過城鎮，他會尋一間最熱鬧的酒肆，點一壺最烈的燒刀子，聽著南來北往的商客們，唾沫橫飛地，談論著那場發生在泰山之巔的，神跡。

“聽說了嗎？秦國的那個魔頭樂師，被咱們齊國的‘樂圣’楚歌，一曲給唱死了！”

“何止啊！我可聽我三叔的二大爺說，那楚圣人，是天神下凡，用一片葉子，就召來了天兵天將！”

“后來呢？后來楚圣人去哪兒了？”

“這誰知道？聽說是被齊王請進宮里，當國師了！”

“我怎么聽說，是跟著一位俠女，攜手歸隱，笑傲江湖去了？”

楚歌聽著這些，關于“自己”的，離譜的傳說，只是笑，然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在桌上留下幾枚銅錢，于眾人發現之前，悄然離去，深藏功與名。

路過鄉野，他會尋一棵最舒服的老槐樹，躺在樹蔭下，從懷中，取出那支“鳳求凰”。

他吹奏的，不再是任何驚世駭俗的名曲。

他吹的，是麥浪的翻滾，是溪水的流淌，是遠處農人那充滿了希望的，夯歌。他的笛音，引來的，不再是滿堂喝彩，而是一群，歪著頭，好奇地看著他的，牛羊。

他從未覺得，如此的，富足。

越往南走，空氣，便越是溫潤。那股熟悉的，混雜著泥土與草木的潮濕氣息，讓他那顆漂泊已久的心，一點點地，沉靜下來。

他知道，他離家，越來越近了。

終于，在一個下著濛濛細雨的午后，他再次，站在了那片，他曾九死一生才闖出的，南疆密林之前。

他沒有絲毫的猶豫，一頭，便扎了進去。

這一次，他沒有迷路。

他閉上眼睛，用心，去聆聽。

他聽到了風，穿過不同樹葉時，那或急或緩的私語。他聽到了遠處的鳥鳴，那或喜悅或警惕的歌唱。他甚至能從空氣中，那最細微的，花粉的味道里，分辨出回家的方向。

他，早已是這片森林的孩子。

不知走了多久，當他撥開眼前最后一道垂下的藤蔓時，那片被云霧繚繞的，與世隔絕的山谷，終于，再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瀑布，依舊如銀河般垂落。

樹屋，依舊如鳥巢般，棲息在古木之上。

一切，都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

他站在谷口，沒有前進。他只是，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鳳求凰”。

他將玉笛，湊到唇邊，吹響了，那首，他曾在泰山之巔，為她，也為自己，許下歸期的，心跳之聲。

笛音，悠揚而溫柔，乘著風，傳遍了山谷的每一個角落。

正在溪邊浣洗衣物的女人們，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正在追逐嬉戲的孩童們，停下了腳步。

正在瀑布下，閉目養神的阿公，緩緩地，睜開了那雙，充滿了智慧的眼睛，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緊接著，一道青綠色的身影，如同林間最輕盈的鹿，從那棵最古老的“樹心”神木之中，飛奔而出。

她赤著腳，提著裙角，在那片熟悉的草地上，迎著風，向他，奔跑而來。她的臉上，帶著淚，也帶著，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

楚歌放下玉笛，張開了雙臂。

他，終于，等到了，他此生，最動聽的，那個音符。

她，撲入了他的懷中。

“你回來啦。”她在他耳邊，輕聲呢喃，聲音，如同天籟。

“嗯，”他緊緊地，抱著她，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我回來了。”

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從此，江湖之上，再無“樂圣”楚歌的傳說。

只有一個，名叫楚歌的男人，與他那位，能聽懂風語的妻子，在那片，被時光遺忘的南疆山谷里，過著，最平凡，也最幸福的日子。

他們會一起，看日出日落，聽潮起潮生。

他會為她，吹奏一生的笛曲。

而她，則會為他，唱盡這，天地間所有的，歌謠。

他們的故事，還很長，很長。

他們的那首《春秋踏歌行》，也才剛剛，奏響它，最動人的，第一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