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光，如同凝固的液態金屬，沿著金屬階梯向下流淌，在腳下狹窄的通道里鋪開一條慘淡的光帶。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機油味、金屬銹蝕的冷冽氣息，還有一種…極其微弱的、類似臭氧的電氣味道，混雜著長久封閉積累的陳腐。

猴子背著林默，一步一挪地往下走。腳下覆蓋薄霜的金屬階梯滑得厲害，每一次落腳都小心翼翼，后背傳來的冰冷和粘膩感讓他如芒在背——那是林默傷口滲出的膿血和冰水浸透了他的衣服，正一點點帶走他本就所剩無幾的體溫。林默的身體沉重得像一塊正在融化的寒冰，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只有貼近他脖頸時，才能捕捉到一絲若有若無、帶著雜音的抽氣。

“猴子哥…慢點…”小芬背著昏睡的小雅，架著依舊昏迷的張姨，跟在后面，聲音帶著哭腔和喘息。狹窄的通道僅容一人通行，坡度又陡，她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張姨的身體軟綿綿的，全靠小芬瘦弱的肩膀支撐。

通道不長，傾斜向下延伸了大約十幾米。冷白的光源來自鑲嵌在通道頂部的LED燈帶，光線恒定卻毫無溫度，將三人的影子在冰冷的金屬墻壁上拉長、扭曲。

終于，腳下平坦。通道到了盡頭，連接著一個相對開闊的空間。

猴子和小芬幾乎是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地挪進了這個新的空間。沉重的負擔卸下，猴子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他小心翼翼地將背上的林默放平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小芬也支撐不住，和張姨一起滑坐在地，劇烈地喘息著。

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猴子撐著膝蓋，大口喘著粗氣，白色的哈氣在冷光中迅速消散。他抬起頭，警惕而快速地掃視這個新的環境。

這里像是一個小型的地下前廳或者中轉站。四四方方，空間不算太大，大約幾十平米。墻壁、天花板、地面，全都是冰冷光滑的銀灰色金屬材質，反射著頂燈恒定而冰冷的白光，讓整個空間顯得異常干凈、整潔，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冰冷。與外面廢棄冷庫的混亂血腥相比，這里如同另一個世界，一個被遺忘的、金屬的墳墓。

空氣里那股機油和臭氧混合的味道更濃了，還夾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消毒水揮發后的淡淡苦澀。溫度比通道里更低，寒意如同細密的針，穿透單薄的衣物，直刺骨髓。

前廳空蕩蕩的，除了他們幾人，沒有任何雜物。只有正對著通道出口的那面墻上，有兩扇緊閉的門。

一扇是厚重的、看起來就很結實的金屬氣密門，漆成深灰色，門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如同船舵般的圓形旋轉閥門，旁邊還有一個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電子密碼鎖面板。門板上方，印著一個模糊褪色、但依舊能辨認的標識——一個被閃電貫穿的盾牌，底下還有一行幾乎磨平的小字：【應急冷庫-Ⅲ區】。

另一扇門，則要小得多，像是一個檢修通道的入口，同樣是金屬材質，但沒有那么厚重，門板上只有一個簡單的、散發著綠色幽光的“+”號標識。

“冷庫…”猴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死死盯住那扇厚重的氣密門。門上的標識像一道閃電劈中了他！冷庫！里面會不會有…藥品？食物？林默需要藥！他們所有人都需要食物！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絕望中艱難地燃燒起來。但隨即，那閃爍的紅光和復雜的密碼鎖又像一盆冷水澆下。

“猴子哥…這里…好干凈…”小芬抱著小雅，蜷縮在張姨身邊，聲音帶著一絲不安的茫然。這地方太干凈，太規整了，反而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詭異。

“嗯…”猴子應了一聲，強迫自己冷靜。他走到那扇小門前，試探著推了推。門很重，但沒鎖。他用力一推。

嗤——

門軸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向內滑開。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機油、臭氧和某種化學冷卻劑的味道撲面而來。

門后是一個狹窄的、布滿各種粗大金屬管道和復雜線纜的艙室。墻壁上嵌滿了閃爍紅綠光芒的指示燈和各種跳動著不明數據的儀表盤。中央是一個半人高的金屬控制臺，上面布滿按鈕和旋鈕，屏幕是黑的。這里顯然是整個地下設施的能源或環境控制中樞。

猴子對機械一竅不通，看著那些閃爍的指示燈和復雜的儀表，只覺得頭大。他退了出來，目光再次聚焦在那扇厚重的冷庫氣密門上。

密碼…密碼是什么？

猴子走到門前，看著那個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電子鎖面板。面板很干凈，只有幾個數字按鍵和一個長方形的屏幕。屏幕是黑的。他試探著伸手，在冰冷的數字鍵上隨意按了幾個號碼。

“滴滴滴！”刺耳的警報聲瞬間響起！面板上的紅光急促閃爍了幾下！

猴子嚇得趕緊縮手。不行，亂按會觸發警報？雖然不知道這鬼地方還有沒有其他活物，但刺耳的警報聲本身就可能引來麻煩！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目光掃過空蕩的前廳，希望能找到什么提示。墻壁光滑如鏡，地面纖塵不染，什么都沒有。

“水…猴子哥…水…”小芬虛弱的聲音傳來。她懷里的孩子似乎也因為寒冷和饑餓，發出了小貓似的嗚咽。

猴子這才想起那瓶“救命水”。他摸索著從懷里掏出那個塑料瓶，里面只剩下小半瓶渾濁的液體。他遞給小芬：“省著點…一人一小口…”

小芬感激地接過，自己先小心地抿了一小口，被那怪味刺激得皺了皺眉，然后喂了小雅一點點。小雅被嗆得咳嗽起來，但還是本能地吞咽下去。

猴子自己也喝了一小口，冰涼的液體帶著濃重的化學品味道滑過喉嚨，帶來短暫的濕潤，隨即是更深的惡心感。

補充了這點微不足道的水分，猴子感覺恢復了一絲力氣。他再次走到林默身邊，蹲下身查看。

林默的狀態更加糟糕了。臉色已經不是灰敗，而是一種死氣沉沉的青灰色，嘴唇烏紫。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滯，間隔長得讓人心慌。后背那被粗暴縫合的傷口，在冷光下看得更加清晰：發黃的縫線深深勒進腫脹發黑的皮肉里，暗紅色的血水和渾濁的膿液不斷滲出，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凝結成一小片暗色的冰晶。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腐敗和化學藥品的惡臭，正從傷口處散發出來。

【警告！感染失控！多重耐藥菌群突破屏障！未知神經毒素侵入腦干區域！生存倒計時消耗速度提升至20%！】

【生存倒計時：27:29:39…27:29:25…27:29:24…】

冰冷的系統提示，如同喪鐘的倒計時，在林默瀕臨沉寂的意識深處，微弱卻清晰地跳動著。視野里，那血紅的數字跳動得越來越快！

猴子看不到這些提示，但他能感覺到林默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那微弱的氣息，每一次抽動都像是最后的告別！

“林爺…撐住…馬上…馬上就有藥了…”猴子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徒勞地低語。他猛地站起身，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再次撲向那扇厚重的氣密門！

密碼！密碼到底是什么？！

他發瘋似的在光滑冰冷的門板上摸索，拍打！希望能找到什么暗格或者提示！但除了冰冷的金屬，什么都沒有！

“咳…咳咳…”

一陣極其微弱、壓抑的咳嗽聲突然從旁邊傳來。

猴子猛地回頭。

是張姨！

她竟然悠悠醒轉過來！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睜開，眼神迷茫而虛弱。她似乎想撐起身子，但后腦的劇痛和身體的虛弱讓她動彈不得。她的目光茫然地掃過冰冷的金屬天花板，最后落在旁邊林默那張青灰死寂的臉上。

“小…小默…”張姨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和深切的痛楚，“他…他怎么了？傷…傷得這么重…”

“張姨！你醒了！”猴子又驚又急，撲到張姨身邊，“林爺…林爺他快不行了！門！那扇門后面可能是藥！但…但門鎖著！要密碼！您…您知不知道密碼？這里…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張姨吃力地轉動著眼珠，看向那扇厚重的氣密門，看著門上的閃電盾牌標識。迷茫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塵封記憶被撬動一角的波動。她嘴唇翕動著，發出微弱的氣音：“…冷庫…三區…電…電廠…以前…老李頭…好像說過…他們…守過…地方…密碼…是…是…”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意識似乎又開始模糊。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她本就重傷虛弱的身體。

“是什么？張姨！是什么密碼？！”猴子急得眼睛都紅了，抓住張姨冰冷的手，聲音帶著絕望的哀求，“想想！求您想想！林爺就靠它救命了！”

張姨渾濁的眼睛努力聚焦，看著猴子焦急絕望的臉，又看看地上氣息奄奄的林默。一種混雜著恐懼、責任和母性的巨大力量，讓她瀕臨渙散的意識強行凝聚起來。她嘴唇哆嗦著，極其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

“…啟…啟動…日…期…倒…倒著…來…”

啟動日期？倒著來？

猴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猛地看向門上的密碼鎖面板！啟動日期？這個鬼地方的啟動日期？倒著輸入？

可日期是多少？！

“張姨！日期！具體的日期！”猴子急吼。

張姨眼神渙散，頭無力地偏向一邊，聲音細若蚊吶：“…不…不知道…老李頭…只說…是…是災難…前…電廠…最后的…項目…”

災難前的日期？倒著輸入？

猴子腦子里一片混亂！災難是哪天？今天是幾號？他早已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啟動日期？鬼知道是哪天！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他看著面板上閃爍的紅光，看著張姨再次陷入半昏迷，看著地上林默越來越微弱的氣息…時間！沒有時間了！

“媽的！不管了！”猴子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雙目赤紅！他猛地舉起拳頭，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冰冷的密碼鎖面板狠狠砸了下去！

砰！砰！砰！

堅硬的拳頭砸在金屬面板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指關節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但面板紋絲不動，只有紅光依舊冷漠地閃爍！

“操！操！操！”猴子狀若瘋虎，不顧一切地瘋狂捶打著面板！鮮血染紅了冰冷的金屬，也染紅了他絕望的眼睛！他知道這沒用，但他無法停止！仿佛只有這瘋狂的捶打，才能宣泄那即將吞噬一切的絕望！

“猴子哥！猴子哥別砸了！”小芬嚇得哭喊起來。

就在猴子徹底陷入瘋狂，拳頭帶起血花和怒吼的瞬間——

滋啦——！

一聲輕微的電流噪音響起！

那被猴子瘋狂捶打、濺滿了鮮血的密碼鎖面板，屏幕竟然…閃爍了一下！隨即，亮起了一小塊！

屏幕上，赫然顯示著幾個扭曲的、暗紅色的數字和字母：

【ERR: PWR_LOW】

【ERR: BIO_KEY?】

電源低？生物密鑰？

猴子砸向面板的拳頭猛地僵在半空！鮮血順著拳頭滴落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兩行扭曲的字符，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更加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

生物密鑰？什么生物密鑰？是指紋？瞳孔？還是…別的什么？！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沾滿鮮血的手，又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林默…難道…

就在這時——

“哇——！！！”

一直昏睡在媽媽懷里的小雅，突然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聲尖銳刺耳、充滿了極致痛苦的啼哭！這哭聲在死寂冰冷的前廳里顯得格外凄厲！小芬嚇得連忙低頭看去，只見小雅小小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小臉瞬間憋得青紫，眼睛翻白，口鼻中竟然溢出了帶著泡沫的暗紅色血絲！

“小雅！小雅你怎么了？！”小芬嚇得魂飛魄散，緊緊抱住孩子，聲音都變了調！

“呃…”地上的張姨也被這凄厲的哭聲刺激得再次微微睜眼，看到小雅的樣子，渾濁的眼里充滿了驚恐。

猴子猛地扭頭看向小雅，又看看地上抽搐吐血的林默，最后，目光死死定格在密碼鎖屏幕上那【BIO_KEY?】的扭曲字符上！

一個冰冷到極致、卻又帶著一線瘋狂生機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他的腦海！

林默…小雅…他們都接觸過那該死的藍光藥劑！林默直接注射了！小雅在診所時，很可能也暴露在趙德貴異變炸裂的環境里！他們體內…都有那種詭異的活性物質！

這所謂的“生物密鑰”…難道是指這個？！

這個念頭讓猴子渾身冰冷！他看看瀕死的林默，看看抽搐吐血的嬰兒…這簡直是惡魔的抉擇！

但…沒有時間了！

林默的呼吸幾乎停止！小雅的抽搐越來越劇烈！

“操他媽的！”猴子發出一聲絕望的、如同野獸般的咆哮！他不再猶豫，猛地撲到林默身邊，一把抓住林默那只沒有受傷、之前死死摳抓地面的左手！林默的手冰冷僵硬，沾滿了血污和地上的霜塵。

猴子拽著林默冰冷的手腕，用盡力氣，將林默那只沾滿血污的手掌，狠狠按在了那濺滿他自己鮮血的密碼鎖面板上！

嗡——！

面板上的紅光瞬間變成了急促閃爍的黃光！屏幕上的字符瘋狂跳動！

【BIO_SAMPLE DETECTED…】

【ANALYZING…】

【WARNING! HIGH ACTIVITY! UNSTABLE!】

【ERR… ERR…】

【OVERRIDE? Y/N?】

一連串冰冷的字符如同瀑布般刷過屏幕！最終定格在最后那刺眼的【OVERRIDE? Y/N?】上！

覆蓋？強制通過？！

猴子看著那閃爍的【Y】和【N】，沒有任何猶豫！他用自己那只沾滿鮮血、指骨破裂的手，狠狠拍向了那個【Y】！

啪！

鮮血在屏幕上濺開一個小小的血印！

嗡——！！！

低沉的蜂鳴聲陡然拔高！整個前廳的燈光都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咔噠…咔噠…嘎嘎嘎…

一連串復雜的機械解鎖聲從厚重的氣密門內部傳來！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喚醒！

門中央那個巨大的圓形旋轉閥門，內部的鎖栓開始自動旋轉、解鎖！發出沉重而令人心悸的金屬摩擦聲！

厚重的深灰色氣密門，在猴子、小芬和張姨驚駭、絕望又帶著一絲渺茫希望的目光注視下，緩緩地、帶著沉重的氣壓釋放聲，向內…開啟了！

一股遠比前廳更加冰冷、混合著濃烈消毒水和某種…奇特藥物氣息的寒風，猛地從門內洶涌而出！

門后，是更加明亮的、慘白色的燈光。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排排整齊排列的、如同金屬棺材般的…冷凍休眠艙！

艙體是冰冷的銀灰色金屬，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大部分艙門緊閉，透明的觀察窗內一片模糊的冰霧，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只有少數幾個艙門敞開著，里面空空如也。

而在這些休眠艙的后方，則是一排排閃爍著各種指示燈、布滿屏幕和管線的…醫療設備！以及，靠著最里面墻壁的，一排高大的、散發著更加冰冷寒氣的金屬柜——冷藏柜！柜門上印著醒目的紅色十字和藥品標識！

藥！

真的有藥！

狂喜瞬間沖垮了猴子！他幾乎要哭出來！他成功了！門開了！

然而，就在這狂喜升騰的瞬間——

嗚——嗚——嗚——！！！

刺耳至極的、如同防空警報般的尖銳蜂鳴聲，毫無征兆地在整個地下空間里瘋狂炸響！紅光如同血液般從前廳頂部、通道頂部、甚至剛剛開啟的冷庫內部傾瀉而下，瞬間淹沒了原本冰冷的白光！

【警告！未授權生物密鑰強制覆蓋！】

【警告！檢測到高活性污染源侵入核心區域！】

【警告！基地隔離協議啟動失敗！安保系統離線！】

【警告！Ⅲ區冷庫氣密失效！外部污染侵入！重復！外部污染侵入！】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女聲，用急促到令人窒息的語速，一遍遍在刺耳的警報聲中重復著令人絕望的警告！冰冷的紅光瘋狂閃爍，將每個人的臉都映照得如同厲鬼！

猴子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變成了極致的驚恐！他看著那緩緩開啟的冷庫大門，看著里面整齊排列的冷凍艙和醫療設備，再聽著那刺穿耳膜的警報和冰冷的警告…

他猛地回頭，看向通道的方向！

剛剛他們下來的那個通道入口處，那一圈恒定的冷白光帶…此刻正被一種粘稠蠕動的…陰影…所覆蓋！

窸窸窣窣…嘶嘶…

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無數細小節肢刮擦金屬的聲響，混合著如同砂紙摩擦般的嘶鳴，正如同漲潮般，從通道深處…洶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