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冰冷。還有骨頭縫里透出來的，那種被大卡車來回碾了八百遍的疼。

林默感覺自己像是沉在深海里，又像是被埋在凍土里。意識像塊破布，在黑暗里飄飄蕩蕩，時不時被一股子鉆心蝕骨的劇痛猛地扯回來，然后又迅速被拖進更深的混沌里。

后背那塊地方已經不是疼了，是燒。像有人把燒紅的烙鐵按在那兒，還拿鈍刀子來回鋸。右手掌心里也一跳一跳地抽著疼，像有無數只螞蟻在啃骨頭。右腿倒是不太疼了，就是麻得厲害，像不是自己的。

最要命的，是腦子里那個聲音。冰冷，機械，不帶一點人味兒，一遍又一遍，跟催命符似的在耳朵根兒里嗡嗡響：

【負債：71:59:59…71:59:58…】

【生存倒計時：52:24:51…52:24:50…】

倒計時？負債？72小時的高利貸？

零碎的記憶碎片像尖玻璃碴子，猛地扎進混亂的意識里——燃燒的肉瘤炸開的巨響，脊刺骨鞭破開血肉的手感，還有那層薄得像肥皂泡、擋了一下就要了他二十四小時命的藍光…

草！真他媽欠債了！還是驢打滾的閻王債！

一股冰冷的窒息感狠狠攫住了林默的心臟，比后背的傷更讓他透不過氣。72小時！三天！三天還不上，連本帶利，他這條命就得被這狗日的系統收走！

“呃…”喉嚨里火燒火燎，他下意識地想吞咽，卻只扯出一陣劇痛和干嘔的欲望。

“水…林爺！林爺醒了！快！水！”

一個帶著哭腔和狂喜的聲音在耳邊炸響，是猴子！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嚎叫了一整夜。

冰涼的、帶著鐵銹味的水流小心翼翼地滴進林默干裂的嘴唇。他貪婪地吮吸著，每一口水下去都像刀子刮過喉嚨，但也稍稍澆滅了一點肺里的灼燒感。

他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聚焦。光線昏暗，只有一盞掛在墻上的、纏滿了蛛網的應急燈，發出茍延殘喘的慘綠光芒，將周圍涂抹得鬼氣森森。

頭頂是斑駁掉皮、洇著大片大片水漬的天花板。身下是冰冷、堅硬的水泥地，鋪著幾塊同樣冰冷潮濕、散發著霉味的破麻袋片。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味、消毒水過期后的刺鼻酸味、還有…一股子若有若無的、類似福爾馬林混著血腥的怪味。

他正躺在一個狹窄的房間里?？繅α⒅鴰讉€空蕩蕩的、落滿灰塵的金屬藥柜，柜門玻璃碎了好幾塊。旁邊一張銹跡斑斑的鐵皮桌子歪倒著，上面散落著一些泛黃的紙張和折斷的筆。墻角堆著幾個破裂的輸液架。

這是個…廢棄的診所？或者社區醫務室？

“林醫生！您…您醒了！”張姨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淚痕，又哭又笑，手里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破瓷碗，里面是渾濁的水。

小芬抱著小雅縮在另一個墻角，小雅睡著了，小臉蒼白。看到林默睜眼，小芬眼中也涌出淚水，緊緊咬著嘴唇。

趙德貴這胖子離得最遠，背對著眾人，蜷縮在另一個藥柜的陰影里，肥胖的身體微微發抖，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

猴子就跪在林默身邊，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全是灰和干涸的血跡，眼睛熬得通紅，手里拿著一個破塑料瓶，還在小心翼翼地給林默喂水。看到林默眼神聚焦，猴子咧開嘴想笑，卻比哭還難看：“林爺！您可算醒了！嚇死我了！真以為您…”

后面的話他沒說，但意思都在那雙通紅的眼睛里了。

“咳咳…”林默想說話，喉嚨里卻涌上一股腥甜，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下都牽扯得后背和右手的傷口劇痛無比，眼前陣陣發黑。

“別動！千萬別動！”猴子趕緊按住他，聲音帶著后怕，“您后背那傷…太嚇人了！還有這手…”

林默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掌被一塊相對干凈的布條（可能是從誰衣服上撕下來的）緊緊纏著，但布條早已被滲出的暗紅色血水浸透，邊緣還能看到被腐蝕后焦黑翻卷的皮肉輪廓。稍微動一下手指，就是一陣鉆心的、牽扯著神經的劇痛。

后背更不用說，稍微呼吸重一點，都像是有人拿燒紅的鐵釬在里面攪。

【掃描自身狀態】。

念頭剛起，那冰冷的系統提示就跳了出來：

【掃描對象：林默（人類）】

【狀態：瀕危（生命體征低于安全閾值）！】

【傷勢：后背重度撕裂傷伴大面積組織壞死（感染爆發），右手掌重度腐蝕傷伴神經損傷（感染），右小腿中度撕裂傷伴未知毒素侵蝕（神經麻痹擴散至大腿），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中度失血性休克（代償期），嚴重內出血風險！】

【建議：立即進行外科清創、切除壞死組織、抗感染、解毒、輸血！否則死亡率：99%！】

【掃描消耗：00:00:12】

12秒！【52:24:38】瞬間跳成了【52:24:26】！

林默的心沉到了冰窟窿底。99%的死亡率！這他媽跟判了死刑有什么區別？清創？切除壞死組織？輸血？在這鬼地方？簡直是癡人說夢！

更讓他心頭冰冷的是掃描結果里那觸目驚心的“感染爆發”和“毒素擴散”！后背的傷口…是脊刺屠夫那鬼東西留下的霜凍侵蝕惡化了？還是被那剝皮鬼的粘液污染了？右腿的麻木感已經蔓延到了大腿根！

視野左上角，幽藍網格上猩紅的倒計時和那行血紅色的負債數字【71:59:30】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時間！他需要時間！可時間就是債！是懸在頭頂的鍘刀！

“外…外面…”林默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雨…停了？”

“沒呢！還下著呢！邪了門的大！”猴子抹了把臉，指著屋頂，“您聽！不過比昨晚小點了。這破診所屋頂也漏，好在里面這塊地方還算干爽點?！彼D了頓，壓低聲音，心有余悸地說：“林爺，您可真是…天神下凡！那大肉瘤子…那剝皮鬼的老窩…真讓您給炸了！要不是您最后那一下…”

猴子的話被一陣更加沉悶、更加壓抑的“轟隆”聲打斷！不是雷聲！那聲音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帶著一種沉悶的震動感，連診所的地面都微微顫抖了一下！頭頂應急燈慘綠的光芒也跟著晃了晃，灰塵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嚇得一哆嗦！小雅也被驚醒，“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什…什么動靜？”趙德貴驚恐地扭過肥胖的身體，聲音發顫，“地…地震了？”

林默的心猛地一緊！視野中幽藍網格的邊緣，那抹代表危機預兆的黃色光暈瞬間亮起！比之前更加清晰！并且…隱隱透出一絲橙紅！

【警告！偵測到強烈地質能量擾動！】

【危機預兆色標：橙紅！高危！】

【關聯分析：可能引發區域性磁暴/強輻射/地下生物異?；钴S！】

【建議：立即尋找堅固掩體，規避強輻射及地下威脅！】

地質能量擾動？磁暴？地下生物？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想起了之前在南郊醫院手術室里，那場突如其來的、導致一切災變的“隕石撞擊”！那詭異的震動和低沉的轟鳴…

難道…又是那東西引發的？這鬼地方的地下，也不安穩了？

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間籠罩了他。前有高利貸追命，后有重傷瀕死，現在又來了個可能引發磁暴和地下怪物暴動的天災？

“猴…猴子…”林默強忍著眩暈和劇痛，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找…找找這診所里…有沒有地下室…或者…最堅固的房間…快！”

猴子也意識到情況不對，那地底傳來的悶響和震動絕非尋常！他二話不說，立刻跳起來，抄起地上半截銹蝕的輸液架當探棍，開始在狹窄的診所里翻找。

“張姨！小芬！看好孩子！別出聲！”林默又嘶啞地補充了一句。

張姨趕緊捂住小雅的嘴，抱著她縮到更角落。小芬也緊張地靠過去。趙德貴則像只受驚的肥老鼠，拼命往藥柜后面縮，肥胖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猴子動作很快，他撬開一個鎖死的木門，里面是堆放雜物的儲藏間，沒有地下室。他又用力推了推診所最里面一扇厚重的、刷著綠漆的鐵門，門鎖著，但門板很厚實。

“林爺！這間！這間門最厚！像是以前的處置室或者手術室！”猴子指著那扇綠漆鐵門，又用力踹了一腳，發出沉悶的響聲，“鎖死了！得想辦法弄開！”

“砸！”林默毫不猶豫。如果真有磁暴或者地下怪物，這扇厚鐵門可能是唯一的屏障。

猴子立刻掄起輸液架，對著門鎖位置狠狠砸去！哐！哐！哐！金屬撞擊聲在寂靜的診所里格外刺耳。鐵門劇烈震動，灰塵簌簌落下，但鎖很結實，一時半會砸不開。

“讓開！廢物！”趙德貴不知哪來的勇氣，或者說是被恐懼逼急了，他肥胖的身體猛地從角落里竄出來，一把推開猴子。他手里竟然抓著一把不知道從哪個抽屜里翻出來的、銹跡斑斑但看起來異常沉重的——消防斧！

“老子來！”趙德貴臉上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掄起消防斧，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門鎖狠狠劈下！

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火星四濺！

厚重的鐵門鎖栓區域被硬生生劈開一個巨大的豁口！扭曲變形的鎖芯崩飛出來！

趙德貴肥胖的身體被反作用力震得連連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但臉上卻帶著一絲病態的得意。

“開…開了！”猴子顧不上趙德貴的得意，連忙上前，用輸液架插進豁口，用力一別！

嘎吱——！

沉重的鐵門被硬生生撬開一條縫隙！一股更加濃烈的、混合著消毒水和某種…類似化學藥劑揮發后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

猴子用力推開鐵門。里面空間不大，只有十幾平米。慘綠應急燈的光線勉強照亮內部。正中央是一張蒙著厚厚灰塵的金屬手術臺。旁邊立著幾個同樣落滿灰塵的器械推車，上面還散亂地放著一些覆蓋著蛛網的金屬器械托盤，隱約能看到手術刀、剪子、鉗子的輪廓。墻角立著一個銹跡斑斑的氧氣瓶。墻壁上掛著幾個空了的輸液袋架子。最里面靠墻的位置，還有一個半人高的、刷著白漆的金屬藥品柜，柜門緊閉著。

一個廢棄的小手術室！雖然簡陋，但墻壁和門顯然都比外面堅固厚實得多！

“快！都進來！”猴子招呼著。

張姨和小芬抱著孩子，趕緊鉆進手術室。趙德貴也連滾爬爬地擠了進來。猴子則返身，小心翼翼地將林默架了起來。

“呃…”林默被架起的瞬間，后背和右手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他死死咬著牙，額頭上冷汗瞬間涌出。

猴子咬著牙，幾乎是用拖的，將林默拖進了手術室，小心翼翼地將他安置在冰冷的手術臺邊緣靠著。手術臺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林默稍微清醒了一點。

“關門！堵死！”林默嘶啞地命令。

猴子立刻和趙德貴一起，將沉重厚實的鐵門重新關上。門鎖雖然壞了，但門板本身的重量和厚度還在。猴子又和趙德貴一起，將旁邊一個沉重的器械推車死死頂在門后。

剛做完這一切——

轟?。。。。?

又是一聲更加劇烈、更加沉悶的巨響從地底傳來！整個診所如同遭遇了地震般劇烈搖晃起來！頭頂的應急燈瘋狂閃爍了幾下，“啪”地一聲徹底熄滅！手術室里瞬間陷入一片絕對的黑暗！只有外面暴雨敲打屋頂的轟鳴變得更加狂暴！

“??！”小芬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又趕緊捂住嘴。

黑暗死寂中，只有眾人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和心臟狂跳的聲音。

林默靠在冰冷的手術臺上，在絕對的黑暗里，只有他視野中那幽藍的網格和猩紅的數字清晰無比：

【生存倒計時：52:20:15】…

【負債：71:55:30】…

血紅色的負債數字如同催命的鬼符，每一次跳動都像重錘敲在他的心臟上。

后背的傷口在劇痛中傳來一陣陣灼熱的跳動感，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滋生、蔓延。右手的麻木感也似乎更重了。失血的眩暈感和黑暗的壓迫感不斷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

【警告！檢測到未知毒素侵蝕加速！神經麻痹已擴散至髖部！】

【警告！檢測到傷口厭氧菌感染爆發！壞死組織加速腐??！】

【警告！生命體征持續惡化！生存倒計時消耗速度提升10%！】

【建議：立即進行干預！否則將在6-12小時內因感染性休克及多器官衰竭死亡！】

冰冷的系統提示如同喪鐘，一下下敲在林默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6-12小時？死？

還有那72小時的高利貸！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他的脖頸，越收越緊。

手術…清創…切除壞死組織…消毒…他需要手術！立刻！馬上！

可在這絕對的黑暗里？在這廢棄的、連電都沒有的破診所？用那些落滿灰塵、銹跡斑斑的、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古董器械？誰來給他做？猴子？張姨？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黑暗中，林默的目光，如同受傷的野獸，緩緩掃過手術室里模糊的輪廓。最終，落在了那個靠墻的、緊閉的藥品柜上。

藥…里面會不會還有…能用的東西？抗生素？麻醉劑？哪怕一點點消毒酒精？

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了。

“猴子…”林默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的瘋狂，“柜子…那個藥柜…砸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