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斗城的夜，總帶著一種精致的虛偽。青石板路被月光洗得泛白，兩側的樓閣飛檐翹角，掛著的燈籠在晚風里輕輕搖晃，將暖黃的光暈灑在雕花窗欞上，映出窗內人影幢幢，卻聽不清那些低語究竟藏著幾分真心。

空氣里彌漫著晚香玉的甜膩，混著街角酒肆飄來的醇厚酒香，本該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溫柔鄉，偏有暗流在這溫柔底下無聲洶涌，像蛇一樣纏上每個沉睡者的夢境。

施寧安走在這樣的夜里，身姿如松，每一步都踩在月光與陰影的交界處。他穿著月白色的錦袍，領口袖邊繡著暗金色的云紋，走動時袍角輕輕掃過地面，帶起微不可聞的聲響。

月光偏愛他，特意撥開云層，將清輝潑灑在他臉上——那是一張足以讓星辰失色的面容，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水橫波，鼻梁挺直如玉雕，唇色是自然的淡粉，組合在一起竟生出一種雌雄莫辨的精致。

可這精致里偏又藏著鋒芒，下頜線清晰利落，眼神清亮如寒潭，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虛妄。

他就那樣走著，衣袂翩躚，宛如九天神祇不慎遺落人間，每一個動作都帶著與生俱來的優雅，卻又在這優雅里透著不容侵犯的疏離。

忽然，他腳步微頓。那雙眼眸里的閑適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鷹般的銳利。晚香玉的甜膩中，混進了一絲極淡的血腥味，不是牲畜的腥臊，而是帶著魂力波動的、屬于人類的血氣。

更奇怪的是，那血氣里還纏著一縷若有似無的幽藍霧氣，陰冷刺骨，像毒蛇吐信時帶出的寒息。施寧安唇角微抿，循著那氣息轉過街角，來到一處廢棄的宅院外。

院墻斑駁，朱漆剝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磚面，墻頭的雜草在月光里張牙舞爪，像無數只枯瘦的手。

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無聲息地翻墻而入，躲在一株老槐樹的濃密枝葉后。

樹影婆娑，恰好將他完全遮掩，卻不影響他將院內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三個黑衣人背對著他，站在殘破的正屋前，黑袍上繡著銀色的骷髏花紋，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為首的黑衣人身材高大，站姿囂張，腰間掛著一把鑲嵌著綠寶石的彎刀，說話時聲音粗嘎，像磨石刮過木頭：“那群蠢貨，還真以為是世仇難解，拼得你死我活！等他們兩敗俱傷，天斗城的礦藏、商鋪、還有那些藏在密室里的魂骨，就都是咱們的囊中之物了！”

旁邊的矮個黑衣人諂媚地笑起來，聲音尖細：“老大英明！到時候咱們把這些好處獻給上面，肯定能升官發財，說不定還能被賜下萬年魂環呢！”

“哼，百年魂骨算什么？”高個黑衣人狂笑起來，笑聲撞在斷壁殘垣上，反彈回來，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等掌控了天斗城，整個斗羅大陸的資源都得看咱們臉色！”

施寧安眉頭微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角。這些人的陰謀若是得逞，天斗城必然陷入混亂，百姓流離失所不說，還會打亂他和千仞雪的計劃——他們正需要一個穩定的天斗城作為跳板，絕不能讓這灘水提前渾濁。他眸光微沉，心中已有計較。

片刻后，他故意抬腳，輕輕踢動腳邊一顆鴿蛋大小的石子。

“咔啦”一聲輕響，石子在青石板上滾動，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刺破了這夜的靜謐。

院內的笑聲戛然而止。三個黑衣人瞬間轉身，黑袍下的眼神銳利如刀。

“什么人？”

高個黑衣人低喝一聲，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魂力在體內翻涌，帶起一陣陰冷的風。

施寧安不答，身形如柳絮般飄起，故意朝著院后那片茂密的樹林掠去。他的速度不快不慢，恰好能讓對方追上，卻又不至于立刻被截住。

“追！”

高個黑衣人低喝一聲，三人立刻如離弦之箭般追了上去，黑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進入樹林，月光被層層疊疊的枝葉切割成碎片，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明暗交錯的光影，像破碎的鏡子。

樹影晃動，風聲嗚咽，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施寧安停在樹林中央，腳下是一塊光滑的青石，周圍的樹木仿佛都向他傾斜，形成天然的屏障。

就在黑衣人追到近前的瞬間，施寧安身上的氣息陡然一變。那股溫和優雅的氣質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睥睨天下的威嚴。

他頭頂光芒乍現，一頂由熾烈白光凝聚而成的法冕緩緩浮現，冕旒上的寶珠流轉著神圣的光暈，每一道光芒都像利劍，刺破林間的幽暗。

王道威壓如同實質化的巨浪，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擴散，所過之處，樹葉簌簌作響，地面的落葉被無形的力量掀起，在空中旋轉飛舞。

黑衣人臉色劇變，只覺得一股山岳般的重壓當頭罩下，雙腿不由自主地彎曲，骨骼發出“咯吱”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他們體內的魂力像是被凍結的河流，運轉滯澀，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高個黑衣人驚恐地抬頭，看向站在青石上的施寧安——那位方才還看似無害的美少年，此刻周身光芒萬丈，仿佛一輪初生的太陽，將黑暗驅散。

他的眼神冷冽如冰，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漠然，仿佛在看幾只礙眼的螻蟻。那是一種天生的、融入骨血的尊貴，讓人生出跪地臣服的沖動。

“你……你是誰？”

高個黑衣人聲音顫抖，牙齒都在打顫。他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氣場，那不是魂力的壓制，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碾壓，仿佛對方天生就該是主宰，而他們不過是塵埃。

施寧安沒有回答。他微微抬起下巴，眸光中的冷意更甚。

在他的注視下，黑衣人身上的黑袍開始寸寸碎裂，皮膚下青筋暴起，身體像被吹脹的氣球般迅速膨脹。他們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嘭——嘭——嘭——”

三聲沉悶的巨響在林間回蕩，黑衣人瞬間暴成了霧，帶著猩味的液體夾雜著碎骨，濺得周圍的樹木和地面一片狼藉。

原本翠綠的樹葉被染成暗紅，光滑的青石上更是積起一灘粘稠的痕跡，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光。

施寧安頭頂的熾光法冕緩緩消散，周身的威壓褪去，又變回那個優雅溫和的少年。他看都沒看周圍的狼藉，轉身走出樹林，仿佛只是拂去了衣袖上的一點塵埃。

在拍賣會結束的當晚，門外傳來輕叩聲，是林光派來的信使。

“施公子，林管家有信呈上。”

施寧安接過信封，那是一個用火漆封口的牛皮紙袋，上面印著林家的徽記。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撕開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紙。信紙是上好的宣紙，帶著淡淡的墨香，可上面的字跡卻讓他指尖猛地一頓。

“……牛大力于演武場與林墨成切磋，不慎被其重傷，現臥床不起，氣息奄奄……”

施寧安的瞳孔驟然收縮，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眸子里瞬間結滿了寒冰。

他想起牛大力憨厚的笑容，想起每次任務時對方總是默默跟在身后，用那雙粗壯的手臂為他擋下危險，想起他每次受傷，牛大力都會笨拙地遞上傷藥……那是他為數不多可以信任的人，是他在這冰冷權謀中僅存的一點暖意。

一股怒火從心底猛地竄起，像被點燃的干柴，瞬間燒遍四肢百骸。

他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信紙被捏得褶皺變形，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顫抖。那張一向平靜溫和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上下唇緊繃，唇瓣抿成一條直線，連眼角的弧度都染上了冷厲。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翻騰的怒火，可胸腔里的怒意卻像沸騰的開水，不斷沖撞著理智的堤壩。

他立刻起身，去找千仞雪。此時的千仞雪正以太子雪清河的身份處理政務，一身明黃色的太子朝服穿在她身上，更顯身姿挺拔，眉宇間帶著屬于儲君的沉穩與威嚴。

看到施寧安進來，她放下手中的朱筆，抬眸看來，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寧安，何事如此匆忙？”

施寧安走到案前，微微躬身，聲音因壓抑著怒火而有些沙啞，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師姐，后面的事就麻煩你了。牛大力他……我必須回去一趟。”

千仞雪看著他眼底的焦急與冷意，心中了然。她輕輕點頭，語氣溫柔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好，你放心去吧，這里交給我。一切以牛大力的安危為重，若是有人敢為難你，我自會為你撐腰。”

施寧安頷首致謝，轉身便走。他一刻也不敢耽擱，連夜備好快馬，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便策馬沖出了天斗城。

馬蹄踏過晨露，濺起細碎的水珠，一路向著武魂殿的方向疾馳，風掀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像一面急于復仇的旗幟。

一踏入武魂殿，那股熟悉的、帶著壓迫感的魂力氣息撲面而來，可施寧安此刻毫無心思在意這些。

他徑直穿過宏偉的大殿，繞過訓練場，直奔牛大力所在的偏院。推開房門的瞬間，一股濃重的藥味嗆得他皺眉。

牛大力躺在床上，原本壯碩如鐵塔的身軀此刻消瘦得不成樣子，臉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嘴唇干裂起皮，胸口微弱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痛苦的呻吟。

他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卻依然能看到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纏著層層繃帶，繃帶滲出暗紅的血跡。

施寧安走到床邊，腳步輕得像怕驚擾了對方。他伸出手，輕輕握住牛大力那只布滿傷痕的手——曾經能輕易捏碎巖石的手，此刻冰冷而無力，指尖微微顫抖。

一股刺痛猛地扎進施寧安的心臟，讓他呼吸一窒。他俯下身，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從未有過的鄭重：“大力，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傷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牛大力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他張了張嘴，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哼：“主……主子，別……別沖動……林墨成……有教皇撐腰……”

施寧安看著他虛弱的樣子，心中的怒火更盛，卻還是強壓下去，對著他堅定地點頭：“我知道分寸，但公道必須討回。你好好養傷，等我回來。”

離開牛大力的房間，施寧安周身的空氣仿佛都凍結了。他壓抑著幾乎要沖破胸膛的怒火，在武魂殿里四處尋找林墨成。終于，在演武場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林墨成正站在場地中央，與幾個同門說笑，臉上帶著倨傲的笑容。他穿著武魂殿的制式長袍，身材高挑，相貌尚可，只是眉宇間的刻薄讓整個人顯得有些陰鷙。

看到施寧安走來，他眼中閃過一絲挑釁，故意提高了聲音：“喲，這不是我們那位在天斗城風流快活的施公子嗎？怎么有空回這破地方了？”

周圍的人紛紛側目，帶著看好戲的眼神。施寧安走到他面前，停下腳步，目光如刀，直直射向林墨成：“林墨成，你為何要對牛大力下此狠手？”

林墨成嗤笑一聲，雙手抱胸，一臉不屑：“他技不如人，被我打傷也是活該，難道還怪我不成？”

他上下打量著施寧安，眼中的挑釁更濃，“怎么，你想為那個蠢貨出頭？也行啊，簽下這生死狀，咱們手底下見真章，看看你是不是跟他一樣廢物！”

說著，他從旁邊的桌上拿起一張早已準備好的生死狀，“啪”地拍在施寧安面前的石桌上。墨跡淋漓，“生死狀”三個大字透著一股血腥氣。

施寧安看著那張紙，又想起牛大力躺在床上的模樣，心中的理智瞬間被怒火沖垮。

他一把抓起生死狀，拿起筆，蘸了蘸墨，毫不猶豫地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跡凌厲，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

林墨成見他簽了字，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狠厲和得意。他猛地收起生死狀，身形如鬼魅般暴起，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施寧安心中一凜，剛想運轉魂力防御，卻已經來不及——林墨成的手如淬了毒的利刃，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狠狠穿過了他的胸膛！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染紅了施寧安月白色的錦袍，像一朵在雪地里驟然綻放的紅梅。

施寧安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穿透自己身體的那只手，“紅色的花”順著指縫滴落，砸在地面上，發出“滴答”的聲響。他抬眸看向林墨成，眼中充滿了震驚、憤怒，還有一絲被算計的屈辱。

他怎么也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卑鄙，連讓他準備的時間都不給，一上來就下死手！

劇痛從胸口蔓延開來，意識開始模糊。但就在這時，施寧安體內的某種東西仿佛被激活了。

他的氣息陡然變得狂暴而陰冷，原本清澈的金色雙眸，瞬間原本被蓋住的紅色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惡魂在嘶吼。

一股令人膽寒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帶著審判與毀滅的意味，讓周圍的溫度驟降，連空氣都仿佛被凍結。

他死死地盯著林墨成，嘴唇動了動，只吐出一個字，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罰。”

隨著這個字出口，一股無形的、神秘而強大的力量瞬間籠罩住林墨成。他臉上的得意笑容瞬間僵住，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被無數根無形的鎖鏈緊緊束縛，魂力被強行抽離，生命力如同開閘的洪水般迅速流逝。

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如紙，失去了所有血色，眼神中的囂張被極致的恐懼取代，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機一點點被吞噬。

“撲通”一聲，林墨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渾身冰冷，氣息微弱，如同死了一般。

一直站在不遠處的胡列娜驚呼一聲，臉色煞白地沖了過來。她撲到林墨成身邊，顫抖著手探向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脈搏，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她猛地抬頭，怒視著施寧安，聲音帶著哭腔和憤怒。

“施寧安，你這個混蛋！你對師兄做了什么！你要嗄了他嗎！？”

施寧安沒有理會她。發出那道“罰”之后，他只覺得體內的力量被瞬間抽空，胸口的劇痛再次襲來，眼前陣陣發黑。

眼中那代表審判的紅色漸漸褪去，恢復了原本的清澈，卻又蒙上了一層死寂的灰白。

他的身體晃了晃，像一株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蘆葦，最終再也支撐不住，向后倒去，“咚”地一聲摔在演武場上，濺起一片塵土。他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生死未卜。

“寧安！”

“施寧安！”

兩道驚呼聲同時響起。胡列娜愣住了，看著倒在地上的施寧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而另一個聲音，則來自匆匆趕來的千道流。

千道流得到消息時，正在供奉殿打坐。聽到施寧安出事的消息，他瞬間睜開眼，眼中的平靜被焦急取代，身形一閃，幾乎是瞬移般出現在演武場。

當看到倒在地上、胸口插著一個血色的洞、氣息奄奄的施寧安時，這位活了百年、早已心如磐石的大供奉，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一陣劇痛襲來，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施寧安抱在懷里。少年的身體冰冷而柔軟，原本精致的面容此刻毫無血色，嘴唇發紫，胸口的紅色的痕跡染紅了他的長袍，觸目驚心。

千道流眼中瞬間布滿了血絲，他立刻運轉起自己那達到九十九級的巔峰魂力，一股柔和而強大的金色魂力從他掌心涌出，緩緩注入施寧安體內，護住他那幾乎要熄滅的心脈。

金色的魂力在施寧安周身流轉，形成一個溫暖的光暈。千道流的手微微顫抖，臉上寫滿了緊張和后怕。

他能感覺到施寧安的生命之火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他不敢有絲毫大意，調動著體內的魂力，一點點修補著施寧安受損的內臟和經脈。

半個時辰后，千道流才緩緩收回手，臉上已滿是疲憊。施寧安的呼吸終于平穩了一些，但依舊昏迷不醒，臉色依舊蒼白如紙。

千道流探了探他的經脈，眼中閃過一絲痛惜——施寧安體內的魂力如同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經脈雖然被保住了，卻變得脆弱不堪，一身修為，竟蕩然無存。

“林墨成！”千道流猛地抬頭，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他抱著施寧安，轉身便向教皇殿走去。

比比東正在處理教務，聽到千道流怒不可遏的聲音，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她抬起頭，看著怒氣沖沖闖進來的千道流，以及他懷中昏迷不醒的施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