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霧初散，晨鐘撞破天光。

張三踩著濕滑的青石階拾級而上，山門朱漆已經有些斑駁，雖然看上去佛光不減，但是卻露出暗金色的符咒殘紋。

廊檐懸在霧中，墨色如鐵，金漆卻流轉著細碎靈光，隨云氣起伏。

穿過山門，古柏枝椏間突然驚起幾只寒鴉。羽翼拍打聲里，大雄寶殿的琉璃瓦上泛起漣漪。

這場景，雖是佛門圣地，但是看得張三心頭一緊。

香爐里三柱高香青煙筆直，卻在丈余高處突然扭曲，化作虬結的龍形沒入云中。

什么？

張三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建筑之上懸掛牌匾：金山寺。

這里一向是佛門凈地，常有佛光金輝閃現，又坐落于長安城內，天子坐鎮，更是彰顯權威和富貴。

然而，張三卻總是看出一股暗暗的陰氣森森。

藏經閣飛檐下銅鈴無風自動，檐角蹲著的石狻猊眼珠轉了半圈。

張三又以為是自己花了眼睛，周圍的香客不少，卻似乎都看不見這些暗中洶涌的詭異之狀，一如往常般互相交談。

張三只能揉揉自己有些疲憊的眼睛，心里多了幾分警惕，但無心想太多。

他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路走到金山寺內。

晨鐘又是一聲悶響。

門童上前迎接，張三從袖里秘密拿出手諭，低聲說道：“我奉唐王之命，前來金山寺拜見玄奘法師，請門童帶路。”

門童雙手合十，看過了張三的手諭，隨即把張三帶到內院，繞過了人多口雜的上香前廳。

“施主，此時正是晨間誦經的時候，玄奘法師正在佛前誦讀今日的經書，請施主小坐片刻，稍作等待，小童隨后給施主上茶。”門童說道。

張三頷首：“麻煩了。”

他在禪房門口，坐在竹編小馬扎上，靜靜坐著。早上的后院很是安靜，只能聽見誦經念佛的聲音。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

張三聽出來，這念的是《金剛經》。

隨后，旁邊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里面走出來一個約莫二十歲和尚，身穿素色衣裳，披著紅色袈裟，手里一串佛珠緊緊掛著。

“施主。”

張三起身，回禮：“法師客氣了。敢問閣下就是名響長安的玄奘法師？”

對面點點頭，答應道：“沒錯，小僧就是玄奘。施主來找我，是為何？”

張三隨即拿出手諭，說明了來意。

玄奘，也稱唐玄奘，出家之前的名字叫陳祎。

當然，他還有一個更為知名的代號，唐僧。

此時的玄奘還很年輕，面貌白凈，男生女相，也有佛緣。

不過，玄奘雖然名聲頗響，但真正讓他和其他普通和尚作出區別的，是因為他是如來徒弟金蟬子轉世。

背景嘛，還是很重要的。

玄奘背靠如來，自然不會是一般人。

張三來找玄奘，嚴格來說，找的也不是眼前這個肉體凡胎，而是金蟬子。

只是玄奘作為金蟬子的轉世，也不能隨時蘇醒金蟬子意識，否則也就失去了轉世歷劫的意義。

這就需要張三多來動動腦子了。

“不瞞法師說，丞相大人今日多病，唐王很是重視，故而派小道前來貴寺，增添一些香火錢，同時，也是要請玄奘法師，為我們丞相大人多多祈福啊。”張三說。

“阿彌陀佛，”玄奘合十，“丞相大人病重，這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小僧理應盡力，這一點，請唐王和施主放心。”

張三笑笑：“多謝法師，有法師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另外，為了丞相大人的病可以早點好，唐王也說，希望貴寺可以慷慨解囊，給出舍利子，以此來給丞相大人鎮災啊。”

“這……”玄奘沒有爽快地答應，似乎是有些為難。

“我說，張道長，你就不要為難人家玄奘法師了嘛，舍利子乃是何物？需要高僧仙逝后焚燒而得，可謂是難得一見的。

“你一上來就要舍利子，這不是故意叫人家為難嘛！”

張三忽然聽到有人在遠處對自己說話。

他扭頭一看，竟是李風明那張總是有些戲謔的臉。

“修撰大人，小道不知道大人到訪，有失遠迎。”張三客氣道。

李風明隨意打量了一下張三，而后沖著玄奘笑道：“玄奘法師，小官也是唐王派來的。可見，唐王這次誠意滿滿，絕對不會虧待寶寺，香火錢更是成倍成倍地給啊。”

張三已經看出來，這李風明，說話俗氣，張口就是錢和各種好處。

不過，這不能完全算作一種缺點。

很多時候，確實可以有效地解決問題。

玄奘法師徐徐說道：“二位既然都是唐王派來，那么先住下禪房，一會兒用過了早膳，我們再細說吧。”

李風明笑嘻嘻地答道：“好啊好啊，玄奘法師如此厚意，小官我當然不能推辭。走吧，張道長，我們還不曾一起用過膳吧？”

張三自然知道，李風明忽然造訪，有他別樣的心思。

“好啊，能和修撰大人用膳，是小道的榮幸。”

禪房內，大抵樸素。

即使是給朝廷官員準備的禪房，除了大了一點，也沒什么不同。

兩碗素面被端上來，張三和李風明落座。

“張道長，這雨后的空氣果然新鮮，山中也是別有一番精致，小官還真是想在這里多留一段時間啊。”李風明看著張三，似笑非笑地說。

張三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現在看來，只能是先隨機應變了。

“李大人客氣了，我不過是奉旨行事，沒有那個福分在這里多享受什么。”張三說。

“哈哈哈，”李風明頓時大笑，“奉旨行事？道長難道剛才沒有聽見，我也是奉旨行事嗎？難道，道長心里還有什么猶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