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又偷懶了?”當子言微笑著將縮成一團的我從屋后的林子里揪出來的時候,我混混沌沌的靈臺只存著一個念頭,倘若我沒有一時興起允了子言繼承他的醫術,現在不止該多少逍遙快活。
“蘭,今日的藥性和病情熟記于胸了么?”
我雙手抱著腦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平胸,又拾起眼巴巴的眼神看他,“記了。”
“當真記熟了?”
抱著頭的手往下挪了挪,擋住大半張臉,“啊,看了,記了……”噎了噎,“沒熟”
子言皺著眉,一聲嘆息,我幾乎能聽著他嘆息中的幽怨把人活活掐死。我放下擋在臉上的爪子搓了搓,就著冰寒的冷風堆攢出一個和洽的笑面來。“子言,你便是行個好,饒了我吧,這字體我真真記不住,更是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竹卷!”
子言拎著我的衣襟,像提小雞一樣把我拽回了木屋,丟在書卷堆成山的桌案旁。從劭兒捂著嘴偷笑的樣子,我覺著我的臉應該是很臭的。伸著手胡亂在竹卷里翻了翻,一只刻著端端正正的字的竹簽啪的跌在地上。上頭的字生生刺痛我的雙眼,“籍”。說好了要放下項羽,我沒敢再提及他的姓名,我知道他姓項,字羽,名籍。可我將將只學會了那兩個簡單點的字,籍這個字還是我撒潑打滾從子言哪兒探看得來的,私底下依樣畫葫蘆磨了好些個時日,才勉強像個字了,能入眼了。好些時月過去,我竟也能將筆畫這樣多的字刻寫的如此端直。
我伸手去撿,卻被子言搶先一步,他瞅了瞅,“倘若你有習這個字的一般功夫去溫故知新你的藥理知識,早便不是這番模樣。”說罷他手一抖,將竹簽扔跌進了燭火里。我沒來得及搶救,實則也并不大想搶救。竹簽是燒沒了,不代表我會忘記這個字,他可以燒我還可以再寫,倘若他一直燒下去,我就尋一個燒不掉的東西將字刻著。再則我覺著子言說“哎,不小心跌進火堆了。”我瞅著他并不像是不小心,不然那竹簽也不會劃過一個弧度再跌進燭火里,跌的很是漂亮優雅。若是如此能慰藉子言幽怨的嘆息,我也并不介意多寫幾個讓他燒,前提是這個冬天的火不會把整個房子都吞了。
“空長了一個過目不忘的腦袋,怎的就不知學些有用的東西呢!”
我覺著方才我想事物的時候,子言好像再同我講話,我非常想抽出些神思來聽他講一些大道理,同他商討一番怎的才算有用的東西,可我委實抽不出神思來,整個靈臺同纏繞在一起的線球,誰也扯不過誰,誰也放不過誰。
古時的冬天總是特別的冷,更別說是在山上。外面的風雪快把我們住的木屋吹垮了。我的醫術在子言窮追猛打之下進展也有些快了,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時常我在擔心,我擔心子言一旦將所有的醫術交給我后就會離開,或者他根本等不到我學完他所有的醫術。然后在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找不到子言這個人。
可他說該來的總要來,該離開的也總要離開。
那日天晴。山中安靜的厲害,我卻不知道那是風暴來臨的前兆。
“蘭,今日天氣和暖,屋外雪雖未化,但屋中的草藥已所剩不多,你去尋一些來!”子言把玩著指尖的玉,看似心情頗為良好。
我背上竹筐,瞅了瞅日漸消瘦的白衣男子,離去的步伐頓了又頓,躊躇再三,我猶猶豫豫道:“你這番模樣,看著我心下實在有些慌亂,倘若我夜班歸來只剩的我同劭兒兩人。這日子,如何過?”
“倘若真只剩下你同劭兒兩人,那就去過你想過的。”子言幾乎泛著透明的指尖在玉邊緣上停下,低聲笑了,“蘭,你什么時候這么膽小了?”他笑得很好看。只是再燦爛的笑也掩藏不住眼底的落寞。
“無需說我尚且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即便知道了,我蘭丹洛也不是會丟下你一個的人。”
子言笑,朝著我擺了擺手,“這么矯情作甚,我又不是馬上就死了。”
我回頭望伸手打開門躍身離去,后山的藥材種類繁多,只可惜牡丹并不御寒,長時間逗留凍的我上下兩排牙齒直打架。我記憶力以前聽著師傅念叨過,說是世上有一味藥可以讓已久的死人回生。我猜測這多半是假的,這人死已久,連尸骨都化作泥土不可能尋的到,又何來還生一說!翻遍腦海中所有的記憶,我約莫想起,師傅時時刻刻護著尋著的哪一味藥,叫還修草。我想興許能找到,讓景離還生,子言就不會這么痛苦了。
采完稀缺的藥材,我已經抖的同篩糠一樣,從指尖一直冷到身體,上下兩排牙都快凍住,打都打不動。我收了收背上的竹筐,抬手揉了揉迷蒙的雙眼,又往手心里哈了幾口熱氣。天色漸暗,溫度也在下降,天上又紛紛揚揚撒起雪花,我想倘若再不回,怕是要在這雪山地理長眠個幾百年,也醒不過來了。
我一直覺著,我即便不算是個幸運的人,也不能是命格星君筆下的玩物。可這回誠然是寫命格薄子的臭神仙在捉弄我,驀然的一瞥,山崖邊的一束金色的枝干落入了我的眼里。
還修草(Huanxioucao)!
古典記載,還修草,枝葉通體金黃花色碧綠,花開葉散。花開過后只剩一副枝干,這樣的還修草可引入一人的靈魂,使其復活重生,永生與世。
心情大喜大悲,喜的是我苦苦尋求的東西近在眼前。悲的是,這草可不可以再遠一點!倘若我此番不顧性命爬去采,采到了皆大歡喜,采不到,那就不是長眠于此這么簡單,怕是連個尸首都挖不到。
我頓了頓步子,將手中的竹筐握的更緊。去,還是不去?一時間進不得退不得,風雪吹的更大了,恍惚間,還修草搖動了根枝,險些被一個斜風吹下山崖去。
若是說我方才還想掙扎去或不去,興許明日雪停了再來,它還會再。可霎時的那一陣風,吹的還修草搖曳了根枝,吹得我什么猶豫都沒有了,我要菜到它。
子言,你會幸福的!我來幫你幸福!
一腳深一腳淺,鞋中仿佛已經灌滿了積雪,凍得我的雙腿再也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只是麻木的邁動步伐。時間過了多久,瞇著眼的我根本辨不清時辰,瞧著一丈遠的距離,幾乎辨不清方向,只知道那顆通體金黃,能讓人起死回生的草就在我前頭。
肖子言知道,自己尋了個麻煩自己身邊,蘭丹洛是個麻煩,司馬邵也是個麻煩。肖子言也知道這兩個麻煩素來喜歡胡鬧,可即便借他一萬個腦子,他也不知道,她竟然這么喜歡胡鬧。
“蘭!”突然身后傳來一聲憤怒的叫聲,依稀可聽得出,那聲音中夾雜著焦慮和擔心。
我將半路拾來的樹干狠狠插在地上,伏下身子回頭看,“子言,我在這里!”我頓了頓,將一只手放在嘴邊又喊:“你快瞧著山崖邊,我尋著個好東西。”
哪知肖子言一眼都沒有看過那顆草,直直的沖我喊:“別再往上了,跳下來,我接著你!”
我覺著我快要罷工的腦子分辨的出他在生氣,他生氣的時候聲音里總是充滿著急躁,一點也不像平日那樣溫潤如玉
“在這樣下去,你根本…唉…別傻了,就算你采到了還修草我也不要!”子言像是氣極了,像個孩子似地跺了跺腳,“你快下來,風雪越來越大了!”
不要?為什么不要?令人起死回生的仙草就在前面,為什么不要?子言莫不是傻了?風雪中我的腦子根本思考不了這些問題,只能指揮者四肢固執的往上爬,還差一點,真的只有一點。子言的聲音聽過去變得遙遠,不知道是我離得遠了,還是他喊的累了。或者,是我快將體能用竭要不行了。
“蘭!快下來。這么大的雪會引發山崩的!”這是我在失去意識以前聽到的肖子言的最后一句話,然后,山崩了。若是我還有能力或者時間,我一定會沖著子言的方向喊回一句,“算你狠,此番,我認栽了。”
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是在原來的小木屋里。肖子言坐在我的床邊,一直手撐著腦袋打著瞌睡,披在肩上的外袍也一點一點往下滑。屋外劭兒狼狽的扇著爐子煮藥,時不時被煙熏得咳嗽兩聲。我又閉上眼緩了緩,扇開混沌的靈臺,我記著我是抓著竹筐踩著雪頂著一頭風雪去采還修草。可是草呢?雪呢?
我忽的坐起來,額間的帕子跌在被子上,驚醒了肖子言。
他看著我,“醒了?”
我干干的點了點頭。
“那就把藥吃了。”子言攏了攏肩上的外袍,嘆了口氣起身去推門。
“子言。”我叫住他,他也停住了,可我卻不知道要同他講些什么。
“蘭,還修草的確有還生的效果,可是它不僅還生,還能永生。若是讓我同景離之中任意一人永生,都不如相遇于來世!”他頓了頓,好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氣,同我說,“我一個半殘廢的人,沒剩下多少時日可以活著,怎能用他人的生命危險來換取我一絲絲的安穩日子。”
沒有多少時日?我被子言的話嚇的咚的撞上床沿,疼的兩眼發花。捂著腦袋問,“你這是何意,這山中的日子可有半點不舒坦?”
“自然是沒有不舒坦的。”他抬著手搭在我的頭頂,被他這么一搭并不覺的再疼。“綺羅門的人,都會服下一種蠱,以防背叛師門。哪種蠱若是一個月內沒有解藥調理,就會在兩個月內吸食完我體內的精力。景離離開時,留下了不少的解藥,只可惜我一早就想同他一道去就將能扔的都扔了,不能扔的被羅穎搶去收著,如今也沒了!”子言笑,這話聽他講著仿佛這只是無關緊要的生死。
“還修草百年開一次花,誠然這次你僥幸瞧見,若是采摘來好好護著指不準能救人性命。可下一次呢,誰都哦不能保準是不是還能尋著還修草。若是讓我或是景言獨自一人活下去,倒不如齊飛罷了。這人世間,在沒有什么值得我日日牽掛的。”子言開了門,門外的冷風一個勁的往里灌,吹的他的外袍格外的大,顯得他格外的瘦弱。他蒼白的臉色,襯著他的笑,讓我什么話也講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