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粘稠窒息的黑暗……

陳默的意識如同沉入萬米深海的碎片，在冰冷與虛無中懸浮。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身體的感覺，只有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無”。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一點極其微弱的光斑，如同宇宙初開時的奇點，毫無征兆地在意識深淵的邊緣亮起。

光斑迅速擴大、扭曲、旋轉，最終撕裂了永恒的黑暗，將他猛地拽入一片……混亂的、高速流動的光影洪流之中！

不再是記憶芯片里那些清晰的、帶著強烈情緒的場景。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信號極度不良的電視屏幕，又像是被粗暴撕碎后胡亂拼湊的萬花筒。

無數破碎的畫面、扭曲的字符、尖銳刺耳的噪音碎片、冰冷的數據流……如同失控的宇宙風暴，瘋狂地沖擊著他脆弱的意識核心！

他“看”到：

***慘白的手術燈下，晚晚空洞的瞳孔被放大、扭曲，瞳孔深處倒映的不再是虛無，而是無數個排列如蜂巢的、浸泡在幽藍凝膠中的靜滯容器！**那些容器里的人，面容模糊，但每一個的胸口或額頭，都烙印著一個冰冷的編號：MH-0701、MH-0703、MH-0722……

***醫生戴著口罩的臉，在破碎的光影中不斷閃現，他的嘴無聲地開合，但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卻直接炸響在意識里：“…迭代是進化…清除冗余…‘凈化者’是終極形態…林晚…完美的催化劑…”**

***一份份邊緣卷曲的紙質文件如同雪片般飛過，上面是潦草的手寫體：“…0728人格清除率99.7%…0729融合體失控…危險…建議立即銷毀…”“…‘凈化者’原型體（源編號：MH-000？）穩定性存疑…需大量沖突錨點測試…”**

***一張模糊的、布滿噪點的結構圖一閃而過！那并非他熟悉的“精神衛生中心”平面圖，而是一個更加龐大、更加復雜的、如同巨大樹根般在地下蔓延的網絡！無數節點閃爍著微光，標注著冰冷的代號：“靜滯農場”、“人格熔爐”、“種子培育庫”、“凈化者通道”…**而在網絡最邊緣、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里，一個微小的、幾乎被忽略的節點，被一個顫抖的、血紅色的箭頭潦草地指向，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幾乎看不清的字：“…舊…管道…B7…出口？…風險…極高…”

***最后，是晚晚！不是記憶芯片里那個躺在手術臺上的晚晚，而是一個更加虛幻、更加破碎的形象！她懸浮在混亂的數據流中央，身體仿佛由無數閃爍的0和1構成，臉上沒有悲哀，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令人心碎的平靜。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一個詞如同冰冷的烙印，狠狠燙在陳默的意識上：“…繭…”**緊接著，她的形象如同風中沙礫般消散，只留下一片更加狂暴的、由無數個旋轉的、幽藍色“繭”狀符號組成的漩渦！

“呃啊啊——！！！”

巨大的信息過載和強烈的精神沖擊，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反復穿刺著大腦！陳默在意識層面發出無聲的、撕裂般的慘嚎！他感覺自己像一艘在數據風暴中即將解體的破船，每一塊意識的甲板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隨時可能被這狂暴的洪流徹底撕碎、湮滅！

就在這崩潰的邊緣——

嗡！！！

一股冰冷、暴虐、帶著絕對掌控意志的指令流，如同潛伏在數據洪流中的毒蛇，猛地從意識深處（從后頸芯片的位置）撲了出來！它不再是之前那種試探性的覆蓋指令，而是帶著毀滅性的、不容置疑的終結力量！

>**[緊急指令：檢測到外部高危信息污染！主體意識瀕臨不可逆潰散！]**

>**[緊急指令：啟動最終接管協議！強制清除污染源！徹底激活“凈化者”！]**

>**[指令：覆蓋！覆蓋！覆蓋！！！]**

冰冷的意志如同海嘯，瞬間壓過了混亂的數據風暴！一股強大的、非人的力量開始強行接管陳默的身體控制權！他感覺到自己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張開，帶著一種非人的精準和冷酷，狠狠地抓向自己左手中緊握的那個破舊平板！目標明確——摧毀這“污染源”！

“不——！！！”殘存的意識發出絕望的咆哮！陳默用盡最后一絲屬于“陳默”的意志，死死對抗著這股冰冷的接管力量！身體在混亂的數據沖擊和內部指令的撕扯下劇烈地痙攣、顫抖！抬起的右手在空中劇烈地抖動、僵持，如同兩個靈魂在爭奪一具軀殼的控制權！

后頸芯片的位置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將顱骨熔穿的恐怖灼痛！皮膚下透出不祥的暗紅色光芒！

“砰！”

身體因為劇烈的內部沖突而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積滿厚厚灰塵的混凝土地面上！這一摔，讓緊握平板的左手因為撞擊而本能地松開！

那布滿裂痕的平板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幾米外一根巨大、銹蝕的管道根部！屏幕朝下。

就在平板撞擊地面的瞬間——

滋啦——！！！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眼、都要狂暴的藍白色電弧，如同被激怒的雷龍，猛地從平板碎裂的屏幕深處迸發出來！這一次，電弧沒有連接陳默，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狠狠地劈在了那根銹跡斑斑的巨大管道上！

“轟隆！！！”

一聲沉悶得如同大地心臟跳動的巨響！整個地下空間仿佛都震顫了一下！被電弧擊中的管道位置，厚厚的鐵銹如同腐朽的皮膚般剝落，露出下面相對完好的金屬內壁。更詭異的是，那電弧擊中的地方，竟然瞬間變得一片赤紅，仿佛被無形的火焰灼燒！

緊接著，那赤紅的區域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圈圈肉眼可見的、帶著高頻嗡鳴的藍色能量漣漪猛地擴散開來！瞬間掃過整個巨大的地下管道空間！

嗡——！！！

強烈的電磁脈沖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一切！

“呃啊！”陳默感覺腦袋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眼前一黑，口中噴出一小口帶著腥甜味的液體！后頸芯片那恐怖的灼痛和接管力量，在這狂暴的、無差別的電磁沖擊下，如同被冰水澆滅的炭火，瞬間被強行壓制、中斷！那股冰冷暴虐的指令流戛然而止！

身體的控制權瞬間回歸！但代價是劇烈的頭痛和全身如同散架般的劇痛。

更驚人的變化發生在四周！

那些鑲嵌在遙遠穹頂、如同螢火蟲般的昏黃應急燈，在這電磁脈沖掃過的瞬間，齊刷刷地閃爍了幾下，然后……徹底熄滅！整個地下空間，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絕對的黑暗！

絕對的死寂降臨。只有耳朵里殘留的、尖銳的耳鳴聲，以及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在瘋狂作響。

幾秒鐘后。

“滴…嗒…”

“滴…嗒…”

一種微弱卻清晰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是水滴？不，更像是……某種電子設備在絕對安靜環境下發出的、微弱的啟動提示音？聲音的來源……正是那根被電弧劈中的巨大管道根部，平板掉落的位置！

陳默強忍著頭痛欲裂和身體的劇痛，掙扎著撐起身體，手腳并用地朝著聲音來源爬去。

黑暗中，他摸到了平板冰冷的外殼。將它翻轉過來。

黑暗中，平板那布滿蛛網裂痕的屏幕，竟然……亮了起來！

不再是之前狂亂閃爍的噪點和亂碼。屏幕散發出一種極其黯淡、卻異常穩定的幽綠色冷光。屏幕的大部分區域依舊漆黑，只有屏幕中央偏下的位置，極其艱難地、斷斷續續地顯示著幾行扭曲、殘缺、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字符：

>**…連接…中斷…**

>**…源…坐標…損毀…**

>**…路徑…B7…生…化…污染…區…**

>**…出口…坐標…鎖定…**

>**…信號…弱…能量…耗盡…**

>**…祝…好…運… MH-072…**

最后那個編號，在“2”之后徹底模糊，變成一片閃爍的雪花點。

緊接著，屏幕中央，極其艱難地、閃爍不定地凝聚出了一個極其簡陋的、由線條和光點構成的……地圖輪廓！那輪廓極其模糊，大部分區域是代表未知的黑色或灰色噪點。只有在輪廓的一個邊緣角落，一個極其微小的綠色箭頭在頑強地閃爍著！箭頭指向一個同樣微小、標注著“出口？”的光點！而在這個綠色箭頭與“出口？”光點之間，一條極其纖細、斷斷續續的綠色虛線艱難地延伸著，路徑中間，被一個巨大的、不斷閃爍的、令人心悸的血紅色骷髏頭標記所覆蓋！標記旁邊，是幾個幾乎看不清的、扭曲的字母：**B7**。

地圖只維持了不到三秒。

“滋啦……”

屏幕發出一聲輕微的電流噪音，那幽綠色的冷光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地閃爍了幾下，地圖和字符瞬間消失。整個屏幕，連同裂痕深處那最后一點微弱的藍綠色光點，徹底、永遠地……熄滅了。

平板變成了一塊冰冷、沉重、毫無生機的廢鐵。

死寂的黑暗再次降臨。

陳默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雙手捧著那塊徹底死去的平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信息！剛才那短暫的光亮中，蘊含著至關重要的信息！

源坐標損毀？是指“蜂巢”計劃的核心控制節點？還是某個特定的信號源？

路徑B7，生化污染區？那閃爍的血紅骷髏頭標記，散發著致命的不祥氣息！

出口坐標鎖定！那個微小的綠色箭頭指向的“出口？”！

還有……那個殘缺的編號！MH-072…是留下這個平板的人？是某個在“蜂巢”中覺醒并試圖逃離的前輩？他/她最后那句扭曲的“祝好運”，如同跨越時空的遺言，帶著無盡的悲涼和一絲渺茫的希望。

晚晚在混亂信息流中最后留下的那個詞，如同冰冷的鑰匙，插入了這個殘酷的拼圖——“繭”。那些靜滯容器里的人，就是等待被“凈化者”覆蓋或清除的“舊繭”！

而他陳默，MH-0731，不過是流水線上一個即將被“凈化”的、不合格的舊繭！晚晚的犧牲，只是為了讓“凈化者”這個新生的怪物，能更完美地破繭而出！

巨大的憤怒、冰冷的絕望、還有一絲被這渺茫“出口”點燃的、近乎瘋狂的求生欲，如同三股狂暴的激流，在他體內猛烈地沖撞！

后頸芯片的位置，灼痛感雖然被剛才的電磁脈沖暫時壓制，但那種冰冷的、蟄伏的異物感依舊清晰。體內的“凈化者”只是被暫時打暈了，它隨時會再次蘇醒，發起更猛烈的反撲！

而外面，“無論死活”的追獵者，隨時可能循著蹤跡，踏入這片黑暗！

沒有時間了！

陳默猛地抬起頭，盡管眼前只有絕對的黑暗。他死死攥緊那塊冰冷的平板廢鐵，仿佛要從中榨取出最后一絲指引的力量。

B7區！生化污染區！那個血紅骷髏頭標記！

那是通往唯一“出口？”的必經之路！是地獄之路！也是……唯一的生路！

他掙扎著站起身，身體因為劇痛和虛弱而劇烈搖晃。他摸索著，將那塊沉重的平板塞回工裝內袋。冰冷的觸感緊貼著胸口，像一塊沉重的墓碑，也像一枚最后的勛章。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冰冷刺骨，帶著濃重的灰塵和鐵銹味，灌入灼痛的肺腑。

黑暗中，他憑著感覺和剛才驚鴻一瞥地圖的模糊印象，調整方向，面向記憶中那個綠色箭頭所指的方位。他邁開腳步，拖著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軀體，一步，又一步，如同走向最終審判的殉道者，也如同撲向唯一光明的飛蛾，朝著那片標注著血紅骷髏頭的、名為B7的未知深淵，跌跌撞撞地走去。

腳步聲在空曠死寂的黑暗中，孤獨而堅定地響起。每一步，都踏在絕望的冰面與渺茫希望的火炭之上。

繭，終將破碎。要么化為塵埃，要么……撕開黑暗，羽化成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