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宿把手中的千機書還給江且微，忽略掉心頭的一絲物傷其類的悲傷，她沒去追問江且微什么，反而繼續剛剛的話題：“所以除了張覓，你到底還認不認識別的七十二神器后人？”

王新樂聞言也是一怔，喃喃道：“……我不清楚，我只是按照阿棠說的那樣做。”

他是什么樣的身份呢？

王新樂在今天之前，幾乎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本就孤僻，與被迫孤僻的許棠也算同病相憐，于是他不顧家人給他準備的工作，憑著年輕時……也算不上，也就是前兩年，他還有一點熱血沸騰的時候，來到了清水鎮，許棠之前是什么人，他不知道，許棠究竟什么性格，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考不上研究生，更學了個只能考“三不限的公務員”的專業，家人沒有什么大的能力，以前說要他當老師，現在說“網上都說老師沒有出路啦你去考研吧”，然后在他一事無成的時候用最悲傷、最憐憫、也最愛他的眼神看過來：“樂樂，你去刷盤子，你去進廠，這世道還能把你餓死不成？”

可是不一樣啊。

之前明明說的是當老師，明明說的是考公務員，明明說的是考研究生啊！

分明眾生皆苦，為何他總覺得自己平白比他人累，如今許棠死了，他也更是沒有一個容得下的地方了。

王新樂手中握著爆開的蜜柑皮，蜜柑苦澀的味道傳入他的口鼻，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不愿意去走那條蕓蕓眾生中大部分人走的路，于是他想起那個早早去支教沒有回來的女老師。

那天，他編輯了一條信息，發了過去。

他說：“阿棠，你也想讓清水鎮好起來吧？”

由此看來，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句話，都是他自己主動拋棄自己看得見的未來。

可難道他王新樂就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嗎？

直播，他搞不起來；好運果，許棠不讓他賣。

好不容易聯系到外出的那些人，他得知了什么呢。

他們在做的工作，是他所唾棄的、不愿意去的。

那他有什么資格讓他們能回來呢？

原來他們都是一樣的。

只是他留在清水鎮，不愿意回到父母身邊，而那些人遠在他鄉，亦是不愿意回到清水鎮。

……

連宿點了點頭，許棠已經消逝，這個問題也就沒有了答案了。

只是……

連宿看了看地上的三塊飲冰棺碎片，又看向王新樂腰間，那塊小小的碎片也依舊墜在他衣服上。

為了方便攜帶，除了標配的八字咒文，飲冰棺棺身還刻了一些小字咒文，大概意思就是要方便攜帶，在飲冰棺沒有進入“使用”狀態時，其大小會縮減。

連宿本以為王新樂身上那塊是沒有縮小過的碎片，然而許棠死后，飲冰棺都縮小了，王新樂身上的那塊碎片卻依舊沒變，連宿覺得有點奇怪。

但她了解的消息都太少太片面了，光靠那點東西她幾乎推斷不出來什么。

她剛打算轉身問問江且微是個什么情況，就感覺身后一個人輕輕拍了她一下。

是江且微。

那么不難想到這輕拍是一個暗示，江且微希望她暫時先別問出來。

恐怕這其中的確有點什么，連宿不動聲色，就看見王新樂踟躕了一會，左右張望了幾下，見的確沒人去收拾那堆飲冰棺的碎片，才慢慢走上前去。

他剛要觸碰到碎片，連宿就感受到一陣勁風從臉側劃過，她迅速抬頭看向箭矢的來處，同時聽見身后王新樂一聲壓抑的慘叫。

射箭之人是一女子，墨發散開，眼尾上挑，在臥蠶處點了一抹鮮紅，平白增了一分鬼氣，她并沒有隱匿身形的打算，此刻正大搖大擺地站在身后一棵樹的樹杈之上。

見一擊僅是傷了王新樂的手掌，此人也不急著再補刀，而是慢悠悠地將一個圓球形狀的東西在手中轉了個圈，而后小指勾住圓球外圍繞了一圈的環向下輕放，這圓球也是被刻了縮小咒文的，落地瞬間咒文失效，小球變大。

連宿這才注意到雖說是球，實際上是鏤空的，中間千條萬縷的直線相交，劃分了天十干地十二支，外圈圍繞了一道稍微粗一點，約有三指寬的環。

連宿心猛的一跳，她把手默默伸到口袋中，發現天命輪還在。

的確，雖然形狀幾乎一樣，但是天命輪的球體比這個小，環也比這個距離球體的位置遠一點，也更細一點。

她壓著聲音，假裝若無其事地問：“哪位啊？怎么平白無故抄襲我家天命輪？”

女人卻甚至看都沒有看連宿一眼，她輕輕一跳，腳尖站在類似天命輪的東西的上面，然后眼神復雜地看向江且微。

“且微，你竟然還活著么？”

剛見面就問候死活，看來的確關系匪淺。

連宿沒在意剛剛這個奇怪的人直接忽略她的事情，她困頓地看了江且微一眼。

然后默默退后，等著江且微的回答。

“總比裝死兩千年，剛見面就殺人來的好吧。”江且微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么情緒。

女人像是聽見什么天大的笑話，花枝亂顫笑了好一會兒：“又沒死。”

連宿順便看了一眼王新樂的傷勢，正如女人所言，她的確不是下死手，但是王新樂到底是普通人，被一擊寒冰箭射中手掌，此刻也已是冷汗涔涔。

女人態度高傲，連宿知道就算自己繼續說話她也不會理睬，就先蹲下給王新樂止血，又聽見江且微問道：“你是什么時候醒過來的？”

“且微，”女人提高了音量，“當初從界山下來的時候長老說的是讓你護好本宮自己去死吧？你沒盡到責任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本宮復活了，你還要本宮來解釋怎么死去又活來的么？”

“別忘了你的身份。”

江且微被一喝斥，竟然啞火了，原本連宿只是看熱鬧，但是這會要是還不開口攪一攪這灘渾水，馬上暫屬于她們這邊陣營的江且微就要輸了：“姐姐您一口一個且微的，不知道姐姐又怎么稱呼呢？”

女人終于舍得把目光分一點給除了江且微以外的人了，她盯了連宿半秒，忽而出聲：“你叫本宮繁蕪。”

說完又像是覺得缺了點什么，但她看了連宿好一會也沒說出什么，連宿只好先把話接上，她仰起頭看向上面的女孩：“……要不下來說話？”

繁蕪異常聽話，乖乖從樹上跳了下來，把手上弓箭一揮，弓箭就化成一股流水鉆入她身后那類似天命輪的器物之中，那器物也跟著縮小被她帶了下來。

繁蕪身法很輕，墜地的動作翩躚若蝴蝶，并沒有按照重力的拋物線軌跡，反倒輕輕飄飄地飛到連宿身邊，她故意貼近連宿，近得幾乎可以看得見連宿的睫毛，此刻她睫毛向下忽閃，對于繁蕪特意的靠近像是毫不在意，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亂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