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賑濟救陜西？

無用！

南方富庶之地所產(chǎn)的糧食確實夠救陜西，但問題是運不過來。

或者說，運的還沒損耗和貪的多。

清疏河道恢復生產(chǎn)？

無用！

陜西雖有鄭國渠、龍首渠......

但各渠皆已年久失修無法承擔澆溉之能，指望已經(jīng)快要餓死的災民們?nèi)ナ杩Ｊ遣豢赡艿摹?

至于盼著朝廷官吏出力疏通？那更是天方夜譚。

而且陜西的旱災已經(jīng)持續(xù)數(shù)年，百姓苦其久矣。

但在孫傳庭看來。

這些還不是陜西出現(xiàn)如此大面積饑荒的真正原因。

僅僅是天災的話。

上下百姓團結(jié)一些，日子過得苦一些，倒還能活得下去。

不至于發(fā)展到現(xiàn)如今的賣兒典女、人相食。

但是人禍，卻真正將眾人逼上了絕路。

人禍，指的便是土地兼并與各地州縣衙門各種五花八門的賦稅。

出現(xiàn)災情，收成便要減少。

收成減少便交不起各種賦稅，交不起稅便要賣田。

進而便發(fā)展到無田可耕活活餓死。

不僅如此。

各地官府非但不制止民間這種毫無節(jié)制的兼并行為，反而還趁機與城中大戶勾結(jié)，囤積糧食從中攫取巨利。

這些都是孫傳庭親眼所見。

而對于這些積弊。

即使皇帝親臨，恐怕也只能稍稍緩解而已。

沒辦法。

天災、人禍。

從孫傳庭游歷多年所積攢下的基層經(jīng)驗來看，二者皆非人力所能為之。

皇帝是天子，但終究不是天父。

不可能僅憑一封罪己詔，就讓整個陜西從大旱變得風調(diào)雨順起來。

人禍就更難解決了。

整個陜西發(fā)展到今天這種地步，靠的便是上下官吏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事情壞也就壞在了這上面。

亂七八糟的各種關鍵環(huán)節(jié)胡亂糾纏在一起，別說理清頭緒了，連想下手的地方都沒。

皇上能怎么辦？

總不能把他們?nèi)珰⒘税桑浚?

雖然近日歸家之后孫傳庭對陜西之事已生出悲觀情緒，但他并未因此沉淪。

孫傳庭知道。

皇帝如果真的親臨陜西。

那么各府衙門貪腐之事必然會有所收斂，城中的大戶也會象征性的開倉賑點糧食，民心也會因為皇帝的出現(xiàn)而稍上浮些。

這樣一來，至少是能少餓死些百姓的。

而少餓死一些百姓，便可能讓陜西不出現(xiàn)大規(guī)模動亂。

只要大明不出現(xiàn)按下葫蘆浮起瓢的窘迫局面，那就還可以徐徐圖之。

一切都還有救。

現(xiàn)在唯一還不讓孫傳庭確定的，就是陛下圣駕的最終目的地，是否真的會停在陜西了。

若是陛下當真去了陜西，那么他便要立即尋到陛下身邊，看看能憑借自己進士及第的身份謀份差事，幫陛下處理分擔一些他力所能及的事。

若陛下不去陜西。

那么......他便要試著阻攔圣駕，和陛下親口闡明當今陜西的利害關系，看看能不能說服陛下改道而行。

不管成與不成，都算是為國盡忠了。

......

在河北、山西兩地民間熱鬧的議論聲中。

時間又飛速過了幾日。

朱由檢率領的圣駕，也是終于在這天抵達了黃河渡口。

無數(shù)渡河用的船只，早已被隨從人員檢查無數(shù)遍。

圣駕隊伍即將從這里真正進入陜西。

此刻，臨行之際。

蒲州縣（屬山西境內(nèi)，與陜西潼關縣僅隔一條黃河）的縣令和一眾官員也是齊齊跪在小洪子身前，小心翼翼的開口試探道：

“欽差洪大人，船只已經(jīng)準備妥當，只是......陜西近來連年旱災......”

“黃河對岸恐怕聚集有不少流民......是否需要臣下先行遣人過去將他們驅(qū)散，以免沖撞了圣駕。”

對于蒲州縣的一眾官員，皇帝的到來可著實是讓他們大駭一場。

因為事前眾人全沒收到一點消息。

最開始聽聞手下慌慌張張的匯報時，他們還以為是哪里冒出來的失心瘋騙子膽敢冒充圣駕。

直到看見那幾位扛著龍纛、神色不似常人的傳令兵時。

他們才知道皇帝竟然真的要在蒲州渡河前往陜西潼關。

上下一眾人等根本來不及也不敢多想，當即便開始操辦渡河事宜。

甚至說。

他們都不敢派人先去對面通知潼關縣一聲，提前通通氣。

只是一味害怕自己耽誤了皇上的事情而掉腦袋。

這可是登基沒倆月就能帶幾千人出紫禁城的皇上！

把蒲州縣令祖宗十八代的膽子全安他一人身上，他也不敢在這種皇帝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動作。

好在蒲州縣作為一個關鍵交通節(jié)點，船運發(fā)達，這些年來也有著一些接待朝廷官員大批渡河巡視的經(jīng)驗。

因此總算沒在這方面出什么岔子。

此刻，聽著這位縣令的話。

小洪子淡淡睨了這些人一眼：“再敢亂揣測圣意，就給咱家仔細你們的腦袋。”

陛下沒準備在這久待，所以他暫時也沒有砍人的打算，只是將這些人的面孔給記了下來。

“臣下知罪臣下知罪！”一眾官員慌忙將頭磕的砰砰作響，直至鮮血從額頭滲出。

“渡河。”小洪子不再理會這些官員，起身向隊伍前列的兵船走去。

與此同時。

黃河渡口對面，潼關城東側(cè)城郊。

一批好些天都沒吃過一頓飽飯的流民，正呆呆望著黃河上一個接一個不斷出現(xiàn)的船只。

陜西流民中雖然十個里有十個都沒親眼看過皇帝。

但那象征著皇權的龍纛，他們還是聽說過的。

而河面上那些高高豎起的龍纛，也是頃刻間便將眾人的目光給吸引了過去。

皇上，那可是他們這些人耳中聽了一輩子，眼里卻沒見過一次的皇上！

皇上怎么會突然間出現(xiàn)在河里？！

一開始。

還只是小部分流民站在河邊怔怔觀看。

然后人便開始變得越來越多，大家都擠在河邊巴巴看著河面上那些連綿不絕的船只。

沒過多時。

在附近的流民便全都聚集了過來，人數(shù)也從最開始的幾十人，發(fā)展到數(shù)百人，上千人......

也不知人群中，是誰在這時突然喊了一句“皇上來救我們了！”

眾人便突然間如耳旁炸下一顆驚雷，齊刷刷的跟著這句話跪了下來。

是啊，皇上一定是來救他們的，要不然皇上來這遍地都是死人的地方干嘛呢？

一定是的！

雖然眾人已然心神激蕩，但卻沒一人敢發(fā)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聲響，只是安安靜靜的跪在地上。

皇帝二字在平民百姓眼中就是如此。

即使已經(jīng)餓的快要昏過去，他們唯一能做或者說唯一敢做的，也只是在這里跪著。

這一幕。

自然是被快要行到岸邊的朱由檢看到了。

看著那些面容枯槁雙頰深陷的饑民，朱由檢心中沒有一點波瀾。

沒有憐憫、沒有感動、沒有情緒。

因為他不是來救人的。

他是來救帝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