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汪精衛像

莊雪她們雖然義憤填膺，一百個不情愿，但在日本鬼子的淫威下，為了女工傳習所上百師生的生命，不得不夜以繼日，用沈壽留下的那套羊毛針，繡制著該死的天皇像和汪精衛像。

在陳葆初的斡旋下，包德芝借帶女兒包紹英看望媽媽的機會，偷偷告訴莊雪：美軍攻克了塞班島，日軍節節失利，在中國戰場也是最后的瘋狂；江北興業公司也辦不下去了，現在掛了個“江北綜合研究所”的牌子，高來富在那里替日本人霸占著呢。他建議吳端華，把老地方要回來辦學。

吳端華和宋金苓向南通特別區公署張犖如署長提交呈文：“為瀝呈本所所舍狹小困難情況呈請，鑒準轉江北綜合研究所（即前江北興業公司）借用，乃權借馬家巷壹號房屋一所，呈請南通教育局，于九月三日復課。十個月來，各事雖僅具規模，而投學者頗不乏人。甚有遠道來所，以所狹小不能供其寄宿而返者……故呈請將本所舊舍發還，于下學期開課應用。”

張犖如哪里敢自作主張？日本人那里，他問都不敢問，就在女工傳習所的呈文上批道：“查該所舊舍敵產移管目錄中未經列入，所請俟呈專署請示后再行飭遏。”張犖如完全在搪塞，他根本沒有再去請示設在揚州的蘇北綏靖主任公署。

1944年，日軍為打通中國大陸交通線，將侵華日軍各部分貫通起來，并聯系被切斷海上交通的南洋日軍，以保護日本本土和東海海上交通安全，岡村寧次指揮了豫湘桂會戰，在戰場上節節勝利，已占領洛陽、長沙、衡陽，目前，正向桂林、柳州進逼。國民黨軍隊一潰千里，損失慘重，而侵華日軍也是強弩之末，雖然取得了戰術勝利，但在戰略上已陷入守勢。

對頹勢危局，野澤一郎清清楚楚。他為小林信男設計的“游擊戰、特務戰”新戰法也在1944年蘇北新四軍的夏、秋季攻勢中，失去了效果。25處據點被攻克， 44處據點被迫撤走，200余座摧毀被碉堡。南通“清鄉”區內，有一天，居然有7個區長辭職！鄉長、保長、事務員，更是成百成百地不干事，或者，干脆在替共產黨干事。辛辛苦苦替汪精衛建立起來的基層政權幾乎解體了。

今天，野澤一郎又接到情報，說三陽鎮8名日軍自殺，東興鎮30余名和平建國軍開了小差。

聽小林信男的意思，1944年初才設立的“蘇北屯墾總署”，近日要宣布取消。“擴展清鄉”、“強化屯墾”戰略，恐怕，到此為止了。

野澤一郎還獲悉，蘇北新四軍陶勇部、粟裕部，已渡江南下，向浙江方向發展。新四軍主力離開了，但共產黨神出鬼沒的地方部隊，依然讓人頭疼。

唯一的好消息是高來富帶來的。

莊雪她們完成了《汪精衛像》。

高來富小心翼翼地把刺繡展開，野澤一郎喜形于色。

栩栩如生！巧奪天工！

野澤一郎取出《孫先生像》放在一起對照，針法如出一轍。

這是根據1942年秋汪精衛的戎裝肖像照繡制。汪精衛穿著黃綠色的軍服，免冠，佩戴特級上將軍銜的金版三顆三角星領章，領章上面的青天白日圖案，每一個光芒都尖銳熨帖，胸系兩枚政府勛章，左側一枚為“和平建國”勛章，右側的采玉大勛章，國家元首才可佩戴，按規定，佩戴時必須穿禮服。

野澤一郎凝望著繡像，不得不佩服仿真繡的魅力。汪精衛濃密的劍眉下，雖是一雙三角眼，但炯炯有神。中國古人描述美男子“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如懸膽，口似單珠，面如冠玉”，這個汪兆銘，就是這樣的人。繡像上的這個人，天庭飽滿，方面大耳，薄唇緊閉。但野澤一郎知道，此人能言善辯，野心勃勃，不甘人下，絕非等閑之輩。

但野澤一郎從繡像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猶疑、焦慮、惶恐，甚至深深的絕望。

也許，他從這雙眼睛里，看到的只不過是自己內心的猶疑、焦慮、惶恐和絕望。

夜晚的南通博物苑，動物園里早就沒有野獸的叫喊，但寒風肆虐發出的旋律，比野獸的嚎叫更可怖。日軍占領南通后，這里，已成為老百姓談之色變的所在。

睡在這里，野澤一郎才有安全感。

半夜，他迷迷糊糊聽到有個人在吟詩：“銜石存癡絕，滄波萬里愁。孤飛終不倦，羞逐海鷗浮。”

另一個聲音說：“精衛填海。”

一人吟：“姹紫嫣紅色，從知煊染難。他時好花發，認取血痕斑。”

另一人道：“杜鵑啼血。”

一人又吟：“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另一人道：“荊軻刺秦。”

野澤一郎使勁睜看眼，天哪，原來是孫先生和汪精衛從桌上的繡像里一邊吟詩對話，一邊一點一點地走出來。野澤一郎幾乎能看到他們的血肉之軀從絲絲縷縷中拉扯著、掙脫著，然后，完整地站立起來。

他想喊叫，可喉嚨被什么堵住了；他想掙扎著起來，可手腳像被捆住了一樣。而孫中山和汪精衛根本無視他的存在，只顧喋喋不休。

孫先生撫摸著花白的胡須，問：“兆銘，你還記得我的遺囑嗎？”

“總理遺囑，是我親手筆錄，時時銘記，一刻也沒忘。”汪精衛大聲背誦，“余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積四十年之經驗，深知欲達到此目的，必須喚起民眾，及聯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奮斗。現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務須依照余所著《建國方略》《建國大綱》《三民主義》及《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繼續努力，以求貫徹。最近主張開國民會議及廢除不平等條約，尤須于最短期間，促其實現……”

“遺囑倒是背得滾瓜爛熟，”孫先生打斷他，“可你看看，你現在做了什么？你對得起犧牲的革命同志嗎？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青年時候的自己嗎？”

汪精衛痛哭流涕：“國父啊，我也是為國家著想，是希望能夠替國家保存一分元氣以為將來復興的基礎，多一分是一分哪！我這是曲線救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