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何處是歸宿（二）

自從沈壽病逝后，沈立擔任南通女工傳習所所長已有17個年頭，沿用著妹妹的辦學和教學法則，在眾多教師的鼎力協助下，她以老弱之軀把女工傳習所辦得有聲有色、欣欣向榮。除了本地生源和江蘇其他地區的外，浙江、上海、安徽都有人來學習。后來，作為南通學院的附設機構，女工傳習所依托高校，管理和教學又有很大改進，畢業生素質更高。24年過去了，沈立已是75歲的老人，在日本人的刺刀下，女工傳習所的大門轟然關閉。

南通學院自去年8月南通遭到日機轟炸后被迫停課，現在，女工傳習所也不得不解散。

每一個走出傳習所大門的教師和學生，隨身攜帶的箱包都遭到了高來富的檢查。衣物、繡布、針線、繡稿、半成品等等，都放行，已經完成的繡品，則統統留下。

野澤一郎下了一道命令：在女工傳習所籌劃成立日商江北興業公司，征集公私汽車用于客貨運輸，并為大日本帝國經營各類戰略物資。

仿真繡品，也成了戰略物質。

野澤一郎嘴一飄，高來富榮任江北興業公司貿易部部長。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為江北興業公司收集繡品。高來富兢兢業業，干得一絲不茍，把想要帶走心愛繡品的女學員嚇得哭哭啼啼。莊雪替一個學生收拾好包袱，把自己的箱子打開，“嘩啦”倒在高來富跟前的方桌上，衣物零碎都散落到地上：“查！你查！高來富，不錯啊，日本人來你發達了。你欺負人家小姑娘干什么？你有能耐沖著我來！”

高來富陪笑臉：“莊老師，不敢，我們都是鄰居，老朋友，怎么會欺負你們呢？例行公事，例行檢查，我不也是混口飯吃嘛！”邊說邊把莊雪的東西裝進箱子，揮著手：“走吧走吧，不會為難你們的?！?

莊雪把箱子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上去，說：“老娘不走了，等大家都走光了，最后一個走！”

門口的兩個日本兵搖著步槍嘰里咕嚕叫喚著靠近莊雪。

“啪啪啪”槍響。子彈從傳習所門口飛來，一個鬼子中彈倒地，另一個鬼子趕緊趴在地上開槍還擊。

衣衫不整的管容趴在濠河岸邊打冷槍。在長橋協助南通保安大隊第一連張良材部阻擊日軍的南通警察部隊被打散后，管容想起野澤一郎一直覬覦著《孫中山像》，便沒有隨部隊撤離，隱蔽在女工傳習所附近，觀察著日軍在傳習所的動向。發現兩個鬼子撲向莊雪，管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不管三七二十一，扣動扳機。

聽到槍聲，附近的日軍迅速從東西兩側撲來，向管容藏身處射擊。

管容打光最后一顆子彈，跳入濠河。日軍亂槍齊發，鮮血染紅了河水。管容的尸體飄浮起來，蒼白的臉龐在春天的陽光下反射著凌厲的光芒，他蕩起的細碎漣漪一圈圈漾出去，漾出去。

日本兵都在濠河邊神情緊張地搜索，害怕還有中國軍人埋伏。

女工傳習所里，哭的哭，喊的喊，亂作一團。

望著地上鬼子的尸體還在冒著血，高來富嚇得不輕。他揮揮手，讓女工傳習所剩下的師生趕緊離開。

沈立在許佩玉的攙扶下來到了門口，回望傳習所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老淚縱橫。

這一去，沈立知道，她再也回不來了。這是她生活了24年的城市，這里有妹妹的墓地，有她鐘愛一生的刺繡事業，但現在，日本人來了，將她們這群與世無爭默默刺繡的女人掃地出門。她們毫無還手之力，任其宰割。

亡國之人，何處才是歸宿？

金靜芬、周宗淑、許佩玉陪著沈立垂淚。

莊雪把物品收起，拎起箱子，拉著沈立出門去，邊走邊狠狠道：“哭什么哭？淌點貓尿有什么用？不讓我們在這里辦，我們想辦法去外面辦！天塌不下來！走，走！”

高來富揮舞著雙手：“走吧，都走吧！”

走到城外，莊雪松了口氣。

重要作品，特別是《孫中山像》和沈立的《馬頭》《林間小路》三幅刺繡精品都夾帶了出來。這些作品，有的纏在褲腰間，有的縫在棉衣里，有的綁在大腿……總之，師生心愛的珍品，大都順利轉移了出來。留給野澤一郎的，基本上是倉庫中的普通繡品、學生練習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