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熱衷刺繡的野澤一郎
- 沈繡:繡娘也能名垂青史
- 狼山上的郎
- 3031字
- 2025-06-16 09:24:20
第15章 熱衷刺繡的野澤一郎
比起5年前,南通天生港繁華了許多。
天生港有張謇修造的大達輪步碼頭,開往上海、南京、鎮江、蘇州一帶的貨船、客船川流不息。大生紗廠的棉紗、通燧火柴廠的火柴,江西九江運來的雞鴨禽蛋,長江里的江鮮水產,木材、煤炭、棉花……都在此周轉。日本人占領上海后,江陰一帶航線阻斷,南通到上海的航班激增。各種船舶以外商的名義經營,掛著美國、英國、德國、意大利等國旗,冒險航行。1934年建成啟用的天生港發電廠高聳的煙囪冒著黑煙,蔚為壯觀。
周金泉回到天生港老宅時,已近年關。
從八卦洲脫險后,靠著老鄉彭月翔中校贈送的兩塊銀元,周金泉沿著長江北岸,從六合到儀征,經揚州、江都、泰興、靖江、石莊,歷盡千辛萬苦,回到天生港。
站在老宅前,叫花子一樣的周金泉兩行熱淚潸然而下。房屋雖陳舊低矮,但收拾得整潔牢固,從磚瓦上看出有修葺過的痕跡。看來,老娘這幾年辛苦勞作,一直等著他出獄歸來。
雖然沒有鑰匙,但阻擋不了周金泉走進家門的步伐。回家的感覺真好,老娘好像知道他要回來似的,碗櫥里有饅頭、米糕,周金泉燒了鍋熱水,填了下空蕩蕩的肚子,打著飽嗝,來到東屋。那是周金泉的臥房,床鋪上的棉被還散發著陽光的香味,新棉袍、棉褲、小褂兒、布襪子、千層底的棉鞋……都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頭。周金泉自言自語:“媽啊媽哎,兒子不孝啊,兒子對不起你啊,從今往后,兒子再也不做混賬事情,好好照顧你……”挪開一個木柜,撬開一塊磚,從墻洞里摸出一個包裹來。
摸一摸,硬的還在,打開,軟的也在。打開油紙包,就是那幅從南通博物苑弄出來的刺繡。繡的那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周金泉認識,孫中山,孫大總統,孫總理,官府里到處掛著他的大幅照片。周金泉想了想,取了些金的銀的出來,包好,重新放回墻洞,按原樣封藏好。
周金泉先到天生橋下澤生街楊炳侯理發店推了個平頭,把絡腮胡刮得干干凈凈,又到附近天生池浴室泡了個熱水澡,破衣爛衫扔了,換上老娘縫制的全套新裝,暖暖和和開開心心往蘆涇港陳氏莊園而去。
方圓四五百畝的陳氏莊園是花布大王、地主陳維鏞所創,陳維鏞是大生紗廠最早的四大股東之一,到他兒子陳葆初手上,陳氏莊園成為NT市乃至蘇北最大的私人花園和別墅區。
里面有供應客商和接待貴賓的陳氏公館、永朝夕賓館,有鹽庫、私家小發電廠、蘆涇港口漁場,還有陳氏桃園、陳氏農場、陳氏書房,沿江堤有一條陳氏自建的直達南通城的砂石公路,長達10余華里。有一次周金泉來找老娘,差點迷了路。
走進莊園大門,里面樹木參天,西式別墅風雅精致,周金泉想起在南京中山陵里看到的別墅,感覺還是陳家的別墅大氣、漂亮。
周母平素在陳家莊園里干粗活,種收洗刷,從花園桃園農場到廚房賓館,總有她能做的事情,一年忙到頭。周金泉打聽了好幾個人,才知道老娘今天在冰庫幫忙。
還沒到桃園前面的冰庫,周金泉就看到路上有許多人只穿了單衣,挑著擔子,魚貫而行。擔子上巨大的冰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這些冰,都是從環繞莊園四周的河中所撬鑿。
挑夫們還苦中作樂,喊著號子:
“你不來呀讓我來呀!”“嗨咿喲喂!”
“姜太公獨坐釣魚臺呀!”“喲嗬哇來!嗨咿喂早喲嗬來!”
“七尺釣鉤呀八尺線呀!” “嗨咿喲喂!”
“直鉤子鉤上鯉魚來呀!”“喲嗬哇來!嗨咿喂早喲嗬來!”
“鯉魚只為鉤針死呀!” “嗨咿喲喂!”
“山伯只為祝英臺呀!” “喲嗬哇來!嗨咿喂早喲嗬來!”……
聽得周金泉咧嘴笑起來。
好大的冰房!周金泉估摸著高有8米多,地窖還深10多米,寬15多米,長20多米。藏個幾百噸冰不在話下。到了夏秋,這些冰可供江邊賣買魚的人和市內八鮮行用于保鮮防腐,也賣給有錢人家防暑降溫、食品保鮮、制作冷飲。周金泉聽老娘說過,每到夏季早晨,冰庫一開門,從江南來的,從海安、如皋、石港、掘港、匯龍鎮等地來買冰的魚販富戶絡繹不絕,挑冰隊伍能排幾里路。
周金泉看到了母親。
周母穿著破爛的棉襖,雙手凍得通紅,她吃力地把挑夫送來的冰塊一一碼好,好讓冰庫的空間能充分利用。
“媽!”周金泉叫道。
周母扭頭一看,眼淚嘩地奔涌而出,滴落在亮晶晶的冰塊上,融出一個細小的坑來。
周金泉捂住母親的手,淚流滿面:“媽,跟我回家去……”
周母點頭,和旁邊的人打招呼:“我兒子回來啦,我今天先走了,麻煩大家和李管家說下啊。”牽著兒子的手,歡天喜地走出冰庫。
經過陳氏書房的時候,迎面遇到一個戴了副圓形鏡片的男子,西裝革履,仁丹胡子,文質彬彬和周母打招呼:“周媽你好,請問這位先生是……”
周母笑道:“野先生好,這是我兒子。金泉,剛從南京回來。這位是野先生,陳家公子小姐的老師,學問大呢,什么花草樹木鳥兒蟲子都能叫出名來呢。”
周金泉“哦”了聲:“野先生,日本人吧?”
野澤點點頭:“是,我是陳先生請來的家庭教師野澤,野澤一郎,呵呵,你母親總是叫我野先生。我和你母親一樣,都是替陳先生打工的。周先生在南京哪里發財?”
周金泉道:“野澤先生不會不知道南京發生的事情吧?現在,中國人在南京能活著就燒高香了,哪里談得上發財?我能從死人堆里逃回來,說不定,是托了野澤先生的福。我估計,貴國的士兵很快會殺到南通,到時,還請野澤先生都關照我們娘兒倆啊!”
野澤笑:“周先生恐怕誤會了,大東亞共榮,中日友好,我,不是軍人,我是教師,是來幫助中國人的,南通的工廠里,學校里,商行里,有很多和我一樣的日本人,都是南通人的朋友。我可以和陳先生說說,讓你也來這里干活,你們母子正好可以相互照應。”
周母連忙道謝:“那那那謝謝野先生了。”
周金泉拉著母親向前走了兩步,停下,扭頭硬聲道:“是朋友就好!”
野澤畢恭畢敬鞠了一小躬:“是,朋友,好!”
野澤一郎很多年前就被陳葆初從上海聘請到南通擔任家庭教師,給陳家子女教授日文、數學、生物、地理等。野澤的真實身份是日本內務省特高課上海領事館特一課課長南造云子的手下,潛伏到南通后,負責整個南通地區的情報工作,為日軍占領南通,野澤早就作了周密部署。
在陳氏書房門前巧遇周金泉,野澤是刻意為之的。
野澤一郎有一個特殊的愛好——刺繡。野澤的母親朝香美子是日本京都小有名氣的刺繡師,繡制的和服、美術作品廣受歡迎。野澤一郎從小受到熏陶,也喜歡上了刺繡,一有空,就纏著母親學習,幫助母親在和服上繡花鳥蟲魚,竟然也有模有樣。到南通看到女工傳習所的仿真繡,大吃一驚。后來才了解到,沈壽從日本考察學來仿真繡技法,但在用針用線上極為講究,繡品的精致程度遠超日本刺繡。從女工傳習所買了幾件繡品寄回日本,朝香美子回信說:南通仿真繡,精美絕倫,世所罕見,望兒能多多搜羅精品力作,以充實我大日本帝國京都博物館……
在陳葆初的陪同下,野澤曾經慕名到南通博物苑參觀過,最吸引他的還是《耶穌像》《倍克像》等仿真繡精品。他關注過1932年發生的博物苑盜竊案,有一日,野澤一郎和張孝若家的日籍女教員兼保姆森田政子閑聊時獲悉,博物苑盜竊案中,唯一沒能追回的繡品《孫中山像》令張孝若一直耿耿于懷。野澤便留了心,多年來動用一切關系,暗中調查《孫中山像》的下落。
綜合各處匯總來的情報分析,博物苑盜竊案的案犯趙德、胡子祥已病死獄中,已出獄的陳金標等經查也根本不知道《孫中山像》的存在。周金泉便成了最后的線索。數月前,野澤一郎通過潛伏在國民政府司法部里的特工得知,周金泉將在1937年12月刑滿釋放。
野澤知道周金泉有個在陳氏莊園打雜的母親,知道他是個開鎖高手,也了解到《孫中山像》當時還存放在博物苑庫房,沒有公開展出。這些蛛絲馬跡表明,《孫中山像》的下落和周金泉有脫不了的干系。
望著周氏母子遠去的背影,野澤摸摸黑亮整齊的胡子,右手翹起蘭花指,作穿針引線狀,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