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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918年:正月十八寫繡譜

第1章 1918年:正月十八寫繡譜

張謇:松江人丁佩的《繡譜》是道光元年寫成的,距今近百年了,應該是我們能看到的最早的一部刺繡專著,前些天,我又找來讀了一遍,很有啟發啊。

沈壽:聽外婆講,明朝倪仁吉寫過《凝香繡譜》,早就找不到了,我自小看的就是丁佩《繡譜》,擇地、選樣、取材、辨色、程工、論品六篇,七千多字,幾乎爛熟于心。

張謇:我以為,丁佩《繡譜》,重于談“藝”,輕于談“技”,初學繡者,看了也難以入門。我們要寫的繡譜,要淺顯易懂,由淺入深,藝、技并重,把你數十年來刺繡的心得體會,全面總結,詳盡展示,以利天下。開工第一天,我們先來講講刺繡的工具,我看也沒幾樣,繡繃啊,繡架啊,剪刀啊,針線啊,好像就這么多吧?我們先來講啥呢?

沈壽:先講繡繃吧,我講慢點,你記細點。

張謇:好咯,一個字也不敢漏脫的。

沈壽:繡繃有三種呢,大繃老早用來繡旗袍的邊緣,所以叫邊繃;中繃老早用來繡女裝衣袖的邊緣,所以叫袖繃;小繃則是用來繡小倌鞋子、女人家鞋子之類小東西,所以也叫手繃。我擁有的第一個繡繃,就是木瀆鎮的外婆送的手繃。用哪一種繃要根據繡地的幅寬來,現在小繃一般都不用了,大繃有大到一丈多的,適合繡大件的東西,也不常用。

張謇:雪君,當年慈禧太后70壽辰,你們進貢的《八仙上壽圖》,用的是不是大繃?

沈壽:那是顏元先生畫的繡稿,幅面不小,但用的還是中繃呢。

張謇:嗯嗯,既然常用的是中繃,那你就講講中繃的構造,要講得把細點,讓人讀了繡譜,木匠能照著做出來。

沈壽:那,我起床……嗇公,扶我起來。

張謇:雪君,你就躺著講,可不能再讓你辛苦,身子還虛,不要下床。

沈壽:這繃的樣式,我不用筆墨畫下來,哪能講得明白啊?

張謇:那,那小心,小心……

沈壽:這是橫軸,內外各一根,各長二尺六寸,軸的兩頭,各有一個三寸長的方木條,中間的軸身則是圓的,二尺長。喏,這邊,方木條往里一寸八分的地方,有個插閂的洞……

張謇:等等等等,什么閂?門閂的閂嗎?

沈壽:對啊,對啊,嗇公真神!

張謇:雪君不要給我戴高帽,雖然也常見繃,但還是一知半解,我先記下來,下半天再去傳習所現場比照去。

沈壽:嗯,嗇公儂看,這里,這個插閂的洞長一寸二分,外軸中間寬四分,內軸中間寬三分,閂的榫頭和插閂的洞大小一致,閂的長度是一尺八寸四分。閂的內端從一寸處開始打洞,像黃豆般大小……一二三四五六……每個洞間隔七分……十二十三十四……一般十四個洞就夠了。

張謇:呀,這些洞,排列得像大雁群飛……行了行了,把筆給我……躺下,快躺下……來,吃口茶。

沈壽:謝謝,難為嗇公了。

張謇:不說客氣話,能將雪君的繡譜記下來,傳之后世,是我的福分啊。

沈壽:繃的樣式講好,其他就簡單了。繃布用寬幅布與繡地兩端縫合,寬窄看繡地的大小來定;繃邊的竹子像粗的筷子,左右各一根,長短沒有一定,一尺較為適中;繃繩左右各一根,用十四股白棉紗線捻成;繃釘左右各一個,長一寸五六分。

張謇:雪君,停下來!今朝就講這么多吧,你好好休息,我整理好了,再讀給你聽,搞勿清爽的地方,再慢慢叫改。

——《雪宧繡譜》之《繡備·繡之具》“繃”

1.耶穌走下繡品

望著張謇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沈壽的目光癡了。

篤,篤,篤……那是張謇下樓的腳步聲,很輕,像沈壽的心跳,但比她的心跳有力,沈壽能聽出這熟悉的腳步聲中的堅毅、果敢、穩重和活力。這是一個66歲老人的腳步,但在沈壽的耳里,還一如既往地朝氣蓬勃。那是走南闖北大刀闊斧一往無前不知疲倦的腳步聲。現在,是沈壽耳畔的溫暖聲音,能撫慰靈魂,消解病痛,讓沈壽心跳加快。

沈壽比張謇小21歲,多年的肝病折磨,令她憔悴消瘦,弱不禁風。民國七年(1918年)春節剛過,女工傳習所甫一開學,她再一次忙倒下了。

而今的南通女工傳習所和4年前比,煥然一新。

民國四年(1915年),張謇還是民國政府的農商總長,在他的努力下,政府派出由40多人組成的代表團參加了在美國舊金山舉辦的巴拿馬博覽會,在31個國家的20多萬件參展產品中,南通女工傳習所的刺繡作品脫穎而出,連中三元,沈壽的《耶穌像》獲金獎,傳習所教師施宗淑和姐姐施宗潔的《牧馬圖》獲銀獎,金靜芬的《肖像》獲青銅獎,一時聲名大振,譽滿通城,前來報名學繡的女子一下子多了起來,南通城東北女子師范學校珠媚園里的刺繡教室中架滿了繡繃,擁擠不堪。張謇辭官回鄉后,專注實業和地方事務,大生集團欣欣向榮,利潤豐厚,遂購得城南濠河北岸藥王廟旁一塊土地,新建了設備齊全、高大寬敞的女工傳習所。民國五年(1916年)農歷九月二十八日,傳習所搬遷至新址。

為充分利用傳習所的場所,今年正月,女工傳習所所長沈壽和所董張詧、張謇兄弟共同在《通海新報》上發布招生廣告,一下子新招130人。其中繡科五年制本科生20名,一年制速成班新生30名,編科一年制學生20名,花邊班學生60名。加上原有師生和加工場的繡工,全所人員達到200多名。

去年四月,沈壽氣痛昏厥,又患血崩,張謇從如皋請來名醫沙元炳診治,才將病勢穩住。張謇見沈壽在傳習所的住處小,所里人多事雜,不便靜心休養,便將位于南通博物苑的謙亭借給她養病。到七月間,稍有好轉,沈壽又不聽張謇勸阻,執意回所工作。怎奈剛過一月,病情加重,只得又搬回謙亭調養,直到今年正月初六,沈壽才移居到濠陽小筑。

濠陽小筑就在傳習所東側,原本是張謇叔父張茂華的老宅,北臨藥王廟。女工傳習所工程完工后,工程師孫支廈又率領一批工匠在老宅修建了一所功能齊全、環境清幽的四合院,作為張謇讀書、休息、辦公的地方。為方便沈壽工作、休養,在征得沈壽丈夫余覺的同意后,借半給她居住。借給沈壽居住的是后面的兩層小樓,張謇取名“曼壽堂”。雖然張謇解釋說,叫“曼壽堂”是因為叔父曾經叫過張壽,張壽沈壽,從古到今,大家都想長壽。又說漢樂府《安世房中歌》:“德施大,世曼壽。”說來說去,其實,張謇清楚,沈壽也清楚,曼壽堂曼壽堂,寄托著嗇公的深切祈望和心愿。

然而,不安一直在沈壽心里滋長。張謇呢,也不安著沈壽的不安。她的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的身體,如何不再憔悴?

“割宅分墻自一家,乘春緩緩七香車。釵頭燕好新過雨,燭頂蟲祥已報花。”年初三,張謇從海門常樂鎮老家趕回南通,寫下記述“割宅分墻”借房給沈壽居住的詩句。

安頓完畢第二天,正月初七,為感謝張家,在濠陽小筑的饗堂,沈壽、余覺夫婦宴請了張謇、吳道愔夫人和女子師范學校校長姚倚云等。到了晚上,一場大雨澆下,沈壽的房間多處漏水,害得她幾次三番移床搬鋪,余覺嘟嘟囔囔,罵罵咧咧:“還是新房子,還是孫支廈主持修筑的,還不如我蘇州楊家園老宅的破房子呢!”天亮后,張謇聞訊趕來,看著一地狼藉,深感愧疚,連連道歉,當即差人查瓦補漏。又讓人將前院整頓好,請沈壽暫住幾日。正值傳習所開學,千頭萬緒,沈壽一時間忙得不可開交。房間又搬來移去,幾番折騰,眼看著沈壽的臉色越發灰暗。

可沈壽還是硬撐著。

夜深人靜,沈壽用外婆傳下的羊毛針繡成的耶穌像沉寂了三年后,突然在橢圓形的繡地上活動起來,他扭了扭脖子,扶了下頭上的荊棘冠冕,嘟囔:“歪了,歪特了。”說的居然還是長江口的沙地話。沈壽先是嚇了一跳,從床上爬起來,房間里轉了一圈,才發現,是窗前書桌上像框中的耶穌在說話。

沈壽把玻璃鏡子對準耶穌,說:“我是百分百地按照意大利畫家琪特的油畫刺繡的!繡的是你遇難再生的瞬間。這個荊棘冠冕,又沒有帽舌頭,哪里能看出歪不歪啊?”

耶穌扶著荊棘冠冕從繡地上用力掙脫出來,從平面變成立體,越來越大,站在沈壽的書桌上,朱紅色的袍子散發著一股奇異的幽香,他“咚”地跳到地上。沈壽看見他光腳穿著草鞋,腳上老繭厚硬。

耶穌很紳士地握沈壽的手,放到唇邊吻了下,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是亞呼贖阿,神的兒子,專門有一本寫我的書,叫《圣經》。”

沈壽優雅地點點頭,說:“我是沈壽,本名云芝,也叫雪君、雪宧,專門在寫一本刺繡的書,叫《雪宧繡譜》。”

這一天,民國七年正月十八日。白天,沈壽和張謇開始寫作繡譜;晚上,沈壽夢見神的兒子耶穌走下繡品,在胸前不斷地劃著十字,和她談原罪、救贖和愛。

沈壽雙手合十,說:“耶穌啊,我不懂什么原罪和救贖,但我懂什么是愛。是的,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夸,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愛,也是緣,也是慈悲啊!或許,唯有愛,才能把我們從原罪中救贖出來。”

耶穌說:“最要緊的是彼此切實相愛,因為愛能遮掩許多的罪。只要彼此相愛,就沒有懼怕,沒有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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