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陳建國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聲音。巨大的壓力下,一股急智猛地沖上頭頂。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猛地由煞白轉為一種刻意扭曲的、暴怒的醬紅色。他松開緊摟兒子的手臂,動作幅度極大,甚至帶著點粗暴地一把將陳默拽到身前,手指用力點著兒子的腦門,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夸張的、近乎咆哮的憤怒:
“還不是這個討債鬼!小混蛋!手欠!非要去抓人家攤上的東西!”他指著那張彩票,手指因為激動(表演和真實的恐懼混合)而劇烈顫抖,“啪”一聲!順手就把那張價值幾十萬的卡片狠狠拍在彩票攤的折疊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桌子上的其他卡片都跳了一下。
攤主張大了嘴,一臉錯愕。
陳建國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繼續“怒不可遏”地指著攤主,對著張愛琴和另外兩個工友吼道:“看看!看看!把人家的彩……彩票刮壞了!刮壞了!涂層都刮開了!這……這還怎么賣?!”他語速飛快,唾沫星子幾乎噴出來,一副氣得語無倫次的樣子,“我……我還能怎么辦?只能認栽!掏錢!買下來!兩塊錢!全當買個教訓!氣死我了!回家看我不收拾你個小兔崽子!”他一邊吼,一邊飛快地從口袋里掏出那兩張皺巴巴的一元紙幣,幾乎是砸在攤主面前,然后一把抓起桌上那張印著三個金元寶的卡片,看也不看,胡亂地、帶著一種發泄怒氣的粗暴,一把塞進自己工裝褲深不見底的口袋里!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塞進去的瞬間,他粗糙的手指隔著布料清晰地感受到那張薄薄卡片的存在,那感覺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都在發麻。
整個場面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暴怒”表演弄得一片死寂。張愛琴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半張著嘴。兩個男工友也面面相覷,被陳建國這罕見的“火爆脾氣”震住了。攤主更是目瞪口呆,看著眼前兩張一元紙幣,又看看陳建國塞進口袋的位置,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刮開中了……”但陳建國那擇人而噬的暴怒眼神掃過來,硬生生把他后面的話噎了回去。他忽然意識到,這錢,燙手!這獎,搞不好是禍!
陳建國根本不給任何人再開口的機會。他一把抄起還傻愣愣站在原地的陳默,動作粗魯地夾在腋下,像夾著一袋面粉,對著張愛琴三人硬邦邦地丟下一句:“你們玩!我先帶這小混蛋回去收拾他!”說完,也不等回應,抱著(或者說夾著)兒子,轉身就走!步伐邁得又大又快,幾乎是逃離現場,后背的汗衫瞬間被冷汗浸透一大片。
陳默小小的身體被父親鐵鉗般的手臂夾得生疼,小臉埋在父親帶著濃烈汗味和煙草味的腋下。他完全理解父親的恐懼和急智,甚至在心里為父親這臨危不亂的表演點了個贊。剛才攤主那貪婪的眼神和張愛琴的好奇,讓他也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那種被餓狼環伺的寒意。
陳建國悶頭疾走,心臟還在狂跳,塞在口袋里的那張卡片像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每一次摩擦都讓他心驚肉跳。他只想快點回家,關上門,把這燙手山芋藏起來!腳步快得帶風,恨不得立刻飛回去。
然而,命運似乎故意要考驗這對剛剛被巨額財富砸中、又嚇得魂飛魄散的父子。
就在快要拐進通往家屬樓的那條小路時,迎面走來兩個人。
一個穿著灰色滌卡中山裝、梳著油亮分頭、臉上帶著點世故笑容的中年男人,手里牽著一個大約五六歲、扎著兩個羊角辮、穿著嶄新人造革紅皮鞋的小女孩。小女孩手里還拿著一根快吃完的糖葫蘆,小嘴吃得油光發亮。
陳建國的腳步猛地頓住,身體瞬間僵硬!
陳默從父親腋下的縫隙里,也看清了來人。那張帶著點虛偽笑容的油臉,那雙滴溜溜轉、透著股精明勁兒的小眼睛,還有那個穿著紅皮鞋、一臉天真又貪婪的小女孩……
血液“嗡”的一聲沖上頭頂!前世那個模糊又屈辱的畫面瞬間清晰無比——就是這個男人,他的遠房堂哥陳建軍!就是這個女孩,他的“好堂姐”陳紅英!就是她,用一根廉價的糖葫蘆,騙走了他刮出的那張改變命運的彩票!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恨意,毫無預兆地從陳默幼小的胸腔深處炸開!前世幾十萬的財富被輕易掠奪、父母因此長吁短嘆、堂姐家一夜暴富買VCD的得意……所有的憋屈和不甘,如同被點燃的汽油,轟然爆發!小小的身體在父親腋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不是害怕,是純粹到極點的憤怒和生理性的厭惡!
“喲!建國!”陳建軍顯然也看到了他們,臉上堆起熱情的笑容,遠遠就打招呼,“帶默仔溜達呢?這是……”他的目光習慣性地在陳建國身上掃視,帶著一種市儈的打量。他身邊的陳紅英,也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被父親夾在腋下、只露出半個小屁股的陳默。
陳建國此刻腦子里一片混亂。口袋里的彩票像烙鐵,堂兄那看似熱情實則精明的目光更讓他如芒在背!他只想立刻消失!剛才應付張愛琴的急智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巨大的心理壓力下,他臉上的肌肉再次僵硬地扯動,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啊……建軍哥,紅英啊……沒,沒啥,默仔調皮,剛在公園門口亂拿人家東西,我正帶他回家教訓呢!”他語速極快,聲音干澀緊繃,只想趕緊敷衍過去。
夾在腋下的陳默清晰地感受到父親身體的緊繃和聲音里的慌亂。不行!不能停留!絕不能讓他們看出任何端倪!前世被騙的慘痛教訓如同警鐘在靈魂深處狂鳴!
他用盡全身力氣,在父親腋下猛地掙扎起來,小小的腿用力蹬著,喉嚨里發出急促而尖銳的、帶著強烈抗拒的嗚咽:“唔!唔唔!……回!家!……快……快!”他一只手死死揪住父親腋下的汗衫布料,另一只小手拼命指向家屬樓的方向,動作幅度之大,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催促。
陳默這突如其來的、異常激烈的反應,把陳建軍和陳紅英都嚇了一跳。陳紅英甚至下意識地往父親身后縮了縮,小臉上露出些許害怕。
陳建國也被兒子這近乎歇斯底里的催促弄得心頭一緊。兒子今天的種種反常,尤其是此刻這指向明確的“快回家”和眼神里透出的巨大恐慌,讓他心底那根弦繃到了極致!兒子知道什么?他為什么這么怕建軍哥和紅英?一個荒謬又令人心寒的念頭一閃而過,但此刻他無暇細想。口袋里那張彩票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強烈,堂兄那探究的目光更是讓他頭皮發麻!
“哎,這孩子!真是摔邪性了!鬧騰得厲害!”陳建國立刻順著兒子給的“臺階”下,臉上的表情更加“難看”和“煩躁”,他用力按住在腋下掙扎的兒子,對著陳建軍匆匆道,“建軍哥,紅英,你們先逛著啊!我得趕緊把這小祖宗弄回去!不然非把房頂掀了不可!走了啊!”說完,他幾乎是半抱半夾著還在掙扎嗚咽的陳默,腳步比剛才更快,幾乎是落荒而逃般,一頭扎進了通往家屬樓的小路,留下陳建軍父女倆一臉錯愕地站在原地。
“跑什么呀?建國叔真兇……”陳紅英小聲嘟囔了一句,舔了舔糖葫蘆棍。
陳建軍望著陳建國父子倉惶消失的背影,又想起剛才張愛琴在公園門口跟他說的“陳建國兒子弄壞彩票他賠錢發了好大脾氣”的閑話,眉頭微微皺起,油滑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狐疑。
一路狂奔。
陳建國幾乎是撞開了家門。老舊的綠色木門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廚房里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系著圍裙的李素芬探出頭,臉上帶著剛下班回家的疲憊,看到丈夫夾著兒子、滿頭大汗、臉色煞白、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嚇了一跳:“怎么了這是?默仔又怎么了?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陳建國根本顧不上回答。他反手“砰”地一聲用力關上門,還下意識地擰上了鎖!巨大的關門聲在小小的兩居室里回蕩。他把腋下已經不再掙扎、但小身體還在微微發抖的陳默放下來,動作近乎粗暴地推到客廳中間那張掉漆的方桌旁。
“站好!”陳建國低吼一聲,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巨大的、無處發泄的壓力。他靠在關緊的門板上,大口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他伸手,哆哆嗦嗦地、極其緩慢地從工裝褲那個深不可測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張皺巴巴、帶著他體溫和汗漬的刮刮卡。
薄薄的卡片被他兩根手指死死捏著,舉在眼前。三個并排的金元寶圖案,在昏暗的客廳燈光下,散發著冰冷又灼人的誘惑光芒。幾十萬!這個數字像魔咒一樣在他腦子里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