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張嬸，”蘇晚站起身，走到蘇大強面前，“既然縫紉機到了，那就放我屋里，這是我的彩禮，我要自己經手。”

她沒看王翠花瞬間變得鐵青的臉，對張嬸點點頭，“麻煩您回陸干事一聲，這親事，我應下了。”

當天下午，陸景宸剛推著輛嶄新的縫紉機進門，便引來了半個生產隊的人圍觀。

大人小孩擠在院門口和墻頭上，議論聲一片，個個臉上都是羨慕和驚嘆。

“哎喲！真買來了！乖乖！這可是上海產的！起碼得一百多塊吧？”

“陸干事真有本事！這縫紉機票可難弄了！蘇丫頭也是苦盡甘來，有福享了！”

“看看人家這女婿，說到做到！比那光說不練的強多了！”

這些議論聲，像長了翅膀一樣鉆進堂屋。

王翠花再也忍不住，她扒著窗戶縫，眼睛死死盯著那臺閃閃發光的縫紉機，眼里的貪婪和嫉妒幾乎要化為實質。

陸景宸利落地卸車，調試，額角細密的汗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滾落，沒入勁腰。

蘇晚望著他，喉間忽然泛起癢意，她驀的回憶起剛穿來時，她指尖按壓在男人鼓囊囊的胸膛上那緊實的手感。

想著想著，她耳尖不由發燙。

下一秒，陸景宸的目光穿過圍觀的人群，精準地落在蘇晚身上。

隔著喧囂的人群，兩人目光相接，又都心照不宣的移開視線，空氣中好似有什么正在慢慢發酵。

晚飯時，王翠花竟破天荒的給蘇晚夾了塊臘肉，她擠出抹極其不自然的笑，“晚晚，你累了一天了，多吃點肉補補。”

蘇晚立刻夾起那塊肉，放進了蘇大強碗里。

“爹，您吃吧。”

蘇晚放下筷子，也不管王翠花臉色有多難看，直接了當道，“我先提前說好，縫紉機是我的，誰也甭惦記。”

她頓了頓，看向蘇大強，“爹，明天，我去公社遞結婚申請。”

說完，她便起身回了臥室。

臨睡前，蘇晚把結婚申請仔細折好放進內袋，冰涼的紙張貼著溫熱的皮膚，像給她注了一針強心劑。

次日一早，她徑直走向院門口停著的自行車，這是陸景宸昨天離開前特意為她留下的。

“去哪？”王翠花尖利的聲音追出來。

“公社。”蘇晚頭也沒回，利落地跨上車座，將她甩在身后。

清晨的風帶著涼意，吹起蘇晚額前碎發，也吹散了她心頭的窒悶。

但她知道，王翠花和蘇建軍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眼紅那臺嶄新的縫紉機，更不甘心到嘴的肥肉飛了。

果然，她剛在公社辦公室門口停好車，還沒來得及鎖上，就聽見一陣熟悉的叫罵聲由遠及近。

“蘇晚！你給我站住！”王翠花跑得氣喘吁吁，她顧不上散亂的頭發，直接叉著腰堵在門口，指著蘇晚的鼻子開罵。

“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放著孫主任那樣的好人家不要，非要跟個窮光蛋私奔！還想偷走我們蘇家的縫紉機，有沒有天理了！”

蘇建軍也黑著臉跟上來，惡狠狠地瞪著蘇晚，“把縫紉機交出來！那是爹的錢買的！你想帶走？門都沒有！”

辦公室里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鬧劇吸引了目光，他們紛紛看過來，低聲議論著。

蘇晚面色平靜，仿佛沒聽見那些污言穢語。

她只是淡淡地掃了兄嫂一眼，視線越過他們，看向辦公室里面一位穿著灰色列寧裝、面容嚴肅的中年女人，她就是原文中最公正嚴明的婦聯主任李紅梅。

李紅梅顯然也聽到了動靜，抬頭向他們望來。

“李主任，”蘇晚搶在王翠花再次開口前平靜出聲。

“我是蘇家屯的蘇晚，來遞交結婚申請，這兩位是我的兄嫂，他們想把我綁回去，逼我嫁給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麻煩您幫幫我。”

李紅梅走到門口，銳利的目光掃過氣勢洶洶的王翠花和蘇建軍，又落在蘇晚沉靜的臉上。

她對蘇晚有點印象，這姑娘干活利索，以前掃盲班學習也認真。

“怎么回事？”她聲音不高，卻帶著十足的威嚴。

“李主任！您別聽她胡說！”王翠花立刻叫嚷起來，“是她鬼迷心竅！放著孫主任不嫁，非要跟個窮工人私奔！還偷了家里的縫紉機！她這可是偷盜！您得管管！”

“對！她偷東西！”蘇建軍也梗著脖子幫腔。

“偷？”李紅梅眉頭皺得更緊，“蘇晚同志，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蘇晚展開結婚申請，“李主任您看，這是我已經通過生產隊審批的結婚證明。”

“至于縫紉機，”她抬眼，任由李紅梅審視，“那是我未婚夫陸景宸給我的彩禮，我這里還有票據。”

她指著王翠花和蘇建軍，語氣冷了下來，“他們阻攔我結婚，是因為想將我賣給一個年近四十、有孩子的二婚男人換取錢和好處，我不同意，他們便合起伙來污蔑我。”

“你放屁！”蘇建軍被戳穿心思，惱羞成怒，揮著拳頭就要沖上來，“老子打死你個吃里扒外的！”

“蘇建軍！”李紅梅厲喝一聲，上前擋在蘇晚身前，“你想干什么？在公社辦公室打人？”

兩個年輕的男干事也立刻站了起來，警惕地盯著蘇建軍。

蘇建軍被幾人震懾住，拳頭僵在半空，臉憋得通紅。

李紅梅轉向王翠花，語氣嚴厲：“王翠花！婚姻自由是國家法律！包辦婚姻是封建糟粕，是違法行為！你們為了彩禮，強迫蘇晚嫁給二婚頭，現在還跑到公社污蔑她偷了東西，是想進監獄嗎？！”

王翠花被李紅梅一連串的質問砸懵了，半天才囁嚅道，“李主任，不是，我們也是為她好……”

“為她好？”李紅梅冷笑一聲，“逼她嫁個半老頭子叫為她好？你們拿我當傻子呢！”

說完，她不再理會臉色煞白的王翠花，沖蘇晚露出抹溫和的笑，“蘇晚同志，你別怕，你的結婚申請符合規定，公社這邊沒問題。”

她轉頭對那兩個干事說：“小張，小王，送這兩位同志出去！他們要是再敢在這里鬧事，直接送派出所處理！”

王翠花和蘇建軍被干事們“請”了出去，他們一路罵罵咧咧，卻再也不敢沖進來。

李紅梅看著蘇晚，贊許道：“蘇晚同志，你做得對，婚姻大事，就該自己做主，拿著申請，去縣里登記吧。”

“謝謝李主任。”蘇晚鄭重道謝。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民福食品廠辦公室。

陸母高紅英沉著臉坐在陳明勇辦公室的椅子上，保養得宜的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悅和焦慮。

“陳主席，景宸這孩子太胡鬧了！這么大的事，事先一點風都不透！那蘇家什么情況？我聽說那姑娘名聲不太好，家里還一堆爛事？景宸怎么能這么草率！”

陳明勇給高紅英倒了杯水，心里也有些無奈。陸景宸是他看重的干事，能力強，前途好，可這婚事確實太突然，對象也選得出人意料。

他斟酌著開口，“高主任，景宸的為人你是知道的，穩重，有主見。他既然決定了，肯定有他的道理。對于蘇晚同志我確實了解不多，但景宸說她人不錯，有擔當。至于家里情況，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不能全怪姑娘。”

“有擔當？”高紅英聲音拔高，“有擔當能鬧出那種閑話？陳主席，不是我封建，可這名聲對姑娘家多重要！景宸以后是要往上走的，這要是……”

“媽。”陸景宸推門進來，打斷了母親的話，“您別為難陳主席，我的婚事，我自己負責。”

“你負責？”高紅英看著兒子挺拔消瘦的身影，又是氣又是心疼，“你怎么負責？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傳成什么樣了？說你被個鄉下丫頭迷昏了頭！說你……”

“媽，”陸景宸直視著母親，嗓音沉穩有力，“外面傳什么，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蘇晚這個人，昨晚我做了那種混賬事，可她沒被嚇破膽，也沒哭哭啼啼，更沒想著賴上誰。她甚至沒要求我負責，是我主動去找她，是我要娶她。”

“她家里的情況，我知道，她哥嫂不是東西，可她不一樣，她明事理，有骨氣，媽，您兒子看人的眼光，您還不信嗎？我看中的是她這個人，不是她那個家，至于名聲……”

想起女孩那一雙翦水秋瞳，他唇角彎了彎，“閑話是別人說的，日子是我們自己過的，我陸景宸娶媳婦，輪不到別人指手畫腳。”

高紅英被兒子一番話說得愣住了，她印象中的兒子，沉穩有余，卻很少這樣情緒外露。

她看出兒子的堅定和維護，心頭的火氣莫名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情緒。

看來兒子這次是真的認定了那個姑娘。

陳明勇適時開口：“高主任，景宸的眼光，錯不了，人家小兩口的事，咱們還是別摻和這么多了！”

高紅英沉默良久，看著兒子倔強的臉，最終長長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

“你大了，翅膀硬了，媽管不了你了，但這事……你爸那邊，你自己去說！”

“我會的。”陸景宸點頭，語氣也緩和下來，“媽，您放心，蘇晚很好。等手續辦完，我帶她回家見您和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