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殿。

敖霜儀擰干手帕中的水分，望著遆辰昏迷的樣子，為他輕輕擦拭面部，心神不定。

所以，真如敖燭叔叔所言，你也是大道留下來的后手之一嗎？那么你現在究竟是大道？還是塵虛流隙？大道意識又占據你幾分呢？

敖霜儀的思緒浮至九霄之外，執著手帕，漫不經心地只在遆辰面頰處反復擦拭。

倘若大道由于自己不受控的緣故，在后一個后手，也就是遆辰身上下了狠，強行占據了他的所有。那么塵虛流隙化形后還是那個塵虛流隙嗎？自己朝夕相處百年陪伴的又是誰？

似乎是冥冥注定，自她化形以后，因為龍族劫氣的影響，無法修煉，便終日待在塵虛流隙附近玩耍，她會把它當做玩伴般對話，會偷偷潛進塵虛流隙間看漫天的小周天運轉，塵虛流隙好像并非父親所說的那么危險，反而讓他感到安全、舒適，她似乎能感受到它的溫柔。它寄存了百年來一個小女孩成長的天真與爛漫。它是一處地點，是一處塵虛界的未知，也是他敖霜儀的過去。

她不愿意大道干涉太多，他怕那些美好破碎。如果可以，她不會讓它化形。

百年來，她也知曉了很多事理，亦知道自己如今所想無疑是自私的、卑鄙的。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大道尚有私心，自己未嘗不可。

忽然，她察覺到一絲動靜，回過神來，方醒悟自己無意間拭去了遆辰額上一層未知的附著物。只見他眉心上方的空間開始扭曲，周遭靈氣匯聚，化為幾縷金絲鉆入額上裂縫處，又反哺出道道金韻。

“這是？！”敖霜儀不可思議地抹了下雙眼，反復的感知后，終于確認了那道道金韻正是功德。

敖霜儀在識海中注入幾縷金韻，不可思議的感受著，若極寒北地中冰雪之國之上的九幽燭日，似干涸大地中龜裂之田迎來的甘霖青風。一百功德方可匯為一滴功德神水，而這些金韻中蘊含的功德的量堪比百滴功德圣水，源源不斷的被產生、釋放。

敖霜儀當即甩下手帕，手捻法決，引著這道道金韻匯至自己體內，盤坐在遆辰身邊，不斷內化功德，去沖體內劫氣。

龍族很久以前便一直被劫氣所擾，跟腳、實力越強，劫氣入體的量與程度越多、越大。敖霜儀仍龍族龍珠化形而成的九爪白龍，九爪意味著她的跟腳乃是龍族最高，龍族有史以來唯她與敖始有這般天姿，哪怕是當今龍族大長老敖燭也才八爪的跟腳。但逆天的跟腳帶來先天六道六境的至尊天賦的同時也帶來了更多入體的劫氣。以至于她化形百年至今，始終無法修煉。

洗法劫氣重返正常的方法唯有借助功德去洗禮自身。九爪的跟腳想要洗凈劫氣，所需的功德為萬億計量，而這對如今的古龍族而言，無疑是適不可及、不可臆妄的。縱使龍族萬年來為人族、凡界行云布雨，但所獲得的功德少之又少，且都為人道、天道功德，誰也不知道這功德是否被二道動過手腳。龍族只得將所積累的這些功德轉化為大道功德，這使得本就干涸的功德蓄河雪上加霜，萬年積累，不過百萬。

教霜儀的神識感受著自身的變化，眼看體內劫氣被一點點消磨，不禁面露喜色。

此刻，遆辰的沉海之中，他盤坐在萬千星辰之上，雙眸與眉心處的裂縫迸著耀世金光。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在意識之海中煉出幾道封識鎖，接著便忍著巨痛強行了自己的封鎖神識。

只見幾道黑鎖自星淵而出，將自己渾身纏住，意識逐漸模糊，瀕臨消亡之際，在前方化出下一個自己，接著又繼續煉制封識鎖，再一次自封意識……如此反復六次，直到化出第七個自己方才停手。

“呼——”雍辰長嘆一口濁氣，不知何時，渾身已被汗水浸透。

遆辰緩緩起身，腳下無數小周天破碎開來，迸射出漫天熒光，接著，熒光匯聚，形成一番新的世界。遆辰心念一動，那方世界飛至他手中，他向內窺查一番后，冷笑一聲。

“果然。”此番世界正是塵虛。

先前遆辰之所以暈厥，練由便在于大道在和他爭奪身體、元神的主權。大道想自己親自出手重御半虛，只可惜，星淵，也就是塵虛界生靈口中的塵虛流隙，是大道之外的存在。大道能控制、創造塵虛，但創造、控制不了黑淵。其實大道自己也知道這點，所以他選擇在遆辰最虛弱的時候下手，然而眼看將要成功，傲霜儀的無意之舉卻意外喚醒了黑淵本源——遆辰眉心上方的黑淵法眼，一瞬間，攻守易形，大道敗了。

但大道也成功了，大道與黑淵的確是對立，但亦是彼此，他以另一種形式出現，仍是永恒。

遆辰看了看手中的塵虛界，又回首看了看封鎖的六部分意識，心中暗自思索。

罷了，畢竟你我本為一體，便替應了這遭量劫吧。

他將手中塵虛界一把甩向身后六道封鎖著的意識，虛空中幾道黑鎖伸出，將其縛在那六道意識上方。

這六道意識，是大道的，亦是他的。之所以封鎖，是為了躲避無機，畢竟他的存在對天道而言，是異數，是未知，是不容。

遆辰闊步前行，他知道，一旦他離開識海，自己便將徹底忘卻那六道過去，一切將是新生與未知。甚至連能否通過提升修為重新喚回意識都是未知，他將面臨的是大道必應的量劫，也是他可有可無的量劫。

他可以停手，以意識這一形式永存，但他不甘苦寂，他想化形，他就該去爭，爭那一線生機。

遆辰揚首高吟到，“大道五十尚遜一，天衍四九卻孤行。往事塵封何人許？萬法齊出天囚平！天無序，人不興，塵虛山海破消靈。此番消道求心己，無人可憶凌云音！”

遆辰停下腳步，回首看了看遠處渺小到難以察覺的六道封鎖著的部分意識和過去，一拂塵袖，“今日起，大道為我，我非大道。往事煙消，未來，在我自己的手上。”

遆辰踏出最后一步，剎那間，石海中的一切皆煙消云散。

他睜開雙眼，周圍有點晃眼，些許是長期不見光的緣故，他不大適應的又眨了幾下眼皮。接著他緩緩起身，觀察著周遭無比陌生的環境。

忽然，一只手伸來，在他面前晃了幾下。

“敖燭叔，他醒了。”

遆辰尋聲看去，闖入眼簾的兩人，一男一女，男子鬢間已有幾縷白發，雙目炯炯，身形挺拔清瘦，一襲玄衣點綴他的傲氣與威嚴；女子容顏傾城，目若明殊，暗含秋波，一襲藍裙，風正骨清，額角的龍角晶瑩玲巧，絲毫不若身旁男子的那般粗粗獷而又張狂。

敖燭暗中窺察一番遆辰，想知道他如今醒后的變化，更多的則是為了弄清楚那功德金韻的來由。

境界已然穩固在六道皆六境了，其余的好像并無變化，那功德金韻的來由都是未知。不過，他身上的大道氣息穩了下來，僅僅存留幾絲，看來大道還是為他留了些許生機。

“孩子，這里是古龍族古龍殿，我是古龍族大長老——敖燭，你叫什么名字？”

遆辰審視著敖燭，他已發覺面前之人修為深厚，雖然看似和藹，但隱隱藏著些許殺意。

遆辰皺了皺眉頭，已然知曉想離開此處單靠蠻力是斷然不可了。

這小子在窺探我的實力？有點意思。也是，若是一般生靈剛剛化形后面對這般處境，定然是發怵無疑，接著順從。可他畢竟是那場災難的始作俑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魄力不錯。可惜，目前而言，實力差了點。

坦白而言，敖燭的話語的確算是長者的寒暄，然而，許是他本性如此，語氣似是夾雜卻幾絲通迫與威嚴，再加上億萬年征戰所帶來的若有若無的殺氣，此情此景下，遆辰自然得保持警惕。

流辰拱手行禮，“晚輩遆辰。多謝前輩于晚輩化形之期的照顧了。”

“無妨。”敖燭擺手，“若真要言謝，也得是我們出口。”

“前輩何出此言？”

“……”敖燭再三考慮后，還是決定出口，無論將付出多大的代價償還。

“小辰，我可以這么稱呼你嗎？”

“前輩若是喜歡，自然可以。”

“小辰，先前你化形后元神不穩，我便擅自主張將你帶至古龍殿。在此期間，你身上不知何故外溢了道道功德金韻，在功德金韻的作用下，我古龍族少主——敖霜儀，也就是你面前這位女子，成功洗去了體內劫氣，修為正式躋身于六道皆六境。且目前功德還有余下的部分，而我古龍族又極需功德，所以想用些法寶或丹藥換取這些功德。當然，小辰你也可以拒絕，至于你已被霜儀用去的功德，我古龍族自會補償。”

遆辰聞言，思索片刻，覺得用這些功德換取些法寶對目前而言更值。雖說功德的作用不僅是洗去劫氣、業力，更有加速修煉、甚至強行提升境界的功能，但目前而言，這些對他作用都并不大。

雖然他記不清他化形前的過去了，只依稀記得他在化形，然后竟名其妙的就發現自己待在古龍族的地盤，但他對塵虛界的認識并未丟失分毫。他知道自己的跟腳卓絕——十二品天資，修煉速度絲毫不會出問題，主要是要固守基礎，盡可能地沉淀修為。再者，且不說目前自己不管應這個交易會不會出事，畢竟這還是古龍族的老巢，自己目前實力尚弱，對方給他一個平等的態度可不代表他真的有上桌談判的手腕和資格，就算換法寶而言，對他本就百利而無一害。

以一些目前并不需要的功德去換取古龍族的好感，何樂而不為呢？日后自己闖蕩塵虛界也好多幾分保障。

黑淵圖是本命法寶，會隨自身的境界提升而提升品質。辰時晷和封法印作為伴生法寶，雖是大道道道器，但只煉化了二十多道禁制，自己無法發揮其全部威力，反而會因此吸引不少麻煩；誅道槍（大道道器）更是殘破不堪，一百八十道禁制被斬去十百四十余道，修復它需要耗費不少的材料，至于現在，它頂多算是個異寶罷了。

他極需一些目前能用得到的法寶來彌補法寶上的不足，同意這場交易，對他來說永遠都是不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