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要留下來。”

頭頂的夜空銀河璀璨，小路輕風清涼，路明非在輪椅上回答老唐。

他不愿一起跑路，離開村子。

“抱歉老唐，還有人在等我，我現在走不了。”

老唐手推輪椅行走，鄉野的小路踏出細碎的聲響，他說：

“你這話說的，真不像每次一上線就看見在游戲列表里的人。”

“可你這個樣子，留下來能干嘛呢？”

路明非的眼睛夜里泛光：

“每個人都會變的嘛，打游戲的宅男說不準哪一天也要奮不顧身去拯救世界。”

他的眼瞳亮起湛金色，猶如陽光余暉下的麥浪，轉頭朝老唐望去：

“你瞧，我有超能力，并不只是坐在輪椅上的樣子。”

星光的夜晚，老唐看見一雙金燦燦的瞳孔，內心一凜，推開路明非的腦袋：

“不要看我，看路。”

他的手掌接觸到路明非時，身子不自覺打了一個寒顫，惡鬼樣的眼睛又來了。

路明非的黃金瞳，看著前方的小路說：

“老唐，你也可以走了之后再找人回來救我們。”

老唐壓下心中的恐懼，猶豫一會兒說：

“其實我離開村子，不打算再回來了。”

“有些感覺很難向你描述，我的直覺催促我離開，它給我指了另一個方向，我想去的地方在長江附近。”

“這個任務——怎么說呢，應該算恰逢其會，我剛好就過來了。”

老唐在接這個任務上面，同樣隱瞞了部分沒對路明非說。

從大洋彼岸來大陸，是他自己決定的事情。

上次被路明非的黃金瞳嚇到后，他夢里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甚至有了具體形象。

暗金色的瞳孔擴展為一張模糊的臉，臉部特征慢慢浮出水面，追魂索命的千年惡鬼，最終在夢里看見的是一個瘦削清秀的男孩。

那個惡鬼男孩一直在夢里追尋他，“哥哥、哥哥”的叫不停，叫的人心慌睡也睡不好，兩眼一睜全是血絲真是要命。

偶爾他的腦子里會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像是古蜀國將領、君臣，戰場生活的夢囈。

老唐發誓從沒接觸過那些成語，更不會以那種古代貴族一樣的腔調說話。

他一個打小生活在紐約布魯克林街頭的美籍華裔，會說普通話已經很不錯了，怎么可能說那些拗口難言的古語。

但夢里出現的場景愈發真實，惡鬼似的男孩離他越來越近，有時老唐醒來下意識摸向身旁空蕩蕩的床，好像應該有一個人和他一起睡。

老唐驚覺行為不對，便給自己嚇出一身冷汗，男孩不止在夢里出現，在現實也影響到他了。

一定是臟東西纏住了他，天天墓里轉悠，難免碰上些不好的事情。

他去過教堂接受彌散，唱圣歌向神父懺悔，可惡鬼的功力勝過“雞絲”，不怕十字架和圣水，這些毫無作用。

老唐試圖在獵人網站上尋找解決辦法，看見惡人還需惡人磨，解鈴還須系鈴人的說法。

墓里染上的東西，就得要更兇的大墓才能送走鎮壓，他關注此類的任務，偶然刷到有人在獵人網站發布的招募。

老唐第一眼就有預感，這正是他要找的任務。

但來到大陸他發現，有強烈召喚感的地方在長江一帶，而村子里要去的古墓隨時間臨近，帶給他越來越重的危險與不安。

等到今天，老唐實在忍不住要跑路了。

夜晚星空下的鄉野小路，輪椅不知不覺間走出很長一段距離。

視野中出現一輛靠在樹旁的二八大杠自行車，有年頭了車身橫桿銹跡斑斑，后座擱一把繩子。

老唐停下推輪椅的腳步，路明非說：

“這就是你搞來的載具？”

噩夢唯一的好處使老唐的普通話更熟練：

“是啊，村子里就這個容易搞到沒人注意，原本打算把你綁在背后，固定好一起走。”

“我覺得還是在床上躺著舒服，”

“有代步的工具可以了，哪能要求那么多，沒有的話只能雙腳跑路。”

夜風吹來草叢的窸窣，鄉野田間有神秘動靜，老唐一路上疑神疑鬼，現在問路明非：

“你有沒有聽見其他的聲音，總感覺有視線一直跟著我們。”

路明非的黃金瞳掃視左右，說：

“沒有看見其他的人。”

老唐聽見蛙叫，和蛐蛐在土壤鉆洞的聲音說：

“既然你一定要留下來，那我送你回去。”

他握著輪椅的把手，將路明非翻轉一圈往回推，有一位長發美女在后面夜晚的小路上。

院落里的女孩就站在他們身后，長發松散，衣著清涼追出來沒多久，腳下一雙露趾的涼鞋，趾頭小巧圓潤晶瑩發光。

諾諾雙手環胸，俏臉冷淡的看著他們，等老唐將輪椅徹底轉過身，她問：

“你們大晚上的要去哪里。”

她眼眸著重盯見路明非，說：

“夜宵做好了，你還要不要吃？”

轉過頭的兩人渾身一激靈，猝不及防愣在那里，老唐拍輪椅上的路明非，讓他趕緊答話。

“吃！”路明非果斷的說，這兩天諾諾會做些易消化的湯面，晚上備好半夜看路明非餓不餓，扶他上廁所。

這兩天解決生理問題，輪到路明非尷尬了，他在晚上有點怕見到諾諾。

“我們只是出來轉轉，看一下夜景，你做好飯了我馬上回來。”

路明非忍不住辯解，老唐手里抓著輪椅，說：

“是啊弟妹，我們兄弟久別重逢，四處閑逛說說心里話，交換一下最近的國際看法。”

“你看夜空。”老唐靈機一動，手指上天，夸贊：“星河絢爛，多有詩情畫意，今夜多美呀。”

諾諾就在路上看著他們。

他將路明非推到諾諾身前，訕笑道：

“弟妹你來了，我就不送人回去，你們聊聊，我先走了。”

老唐丟下輪椅，去往樹旁騎上他的自行車，對路上的人揮手道：

“浪漫星空，不負韶華。大頭熊別辜負今晚的弟妹，以后有緣再見。”

他使勁蹬踏板，夜風中不著調的嗓音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星光的夜晚里。

鄉野的小路，夜深露濃，留下兩人。

“別聽老唐瞎BB，他就是個亂說話的大嘴巴。”

路明非在諾諾身前，老唐喊弟妹她沒反駁。

但他知道諾諾是有男朋友的，不管怎樣對此時的兩人來說，都是不恰當的稱呼，徒增尷尬。

“出來也不跟我說一聲。”

諾諾走到輪椅背后，代替老唐推路明非，她說：

“你們想走還磨磨蹭蹭，粗心大意沒有警覺性，當在過家家呢？”

路明非的輪椅走上了回去的路，鄉野的夜風藏有黃鼠狼和蛇覓食的活動，他說：

“老唐走不了嗎。”

諾諾在他后面說：“如果可以簡直的離開這里，前兩天我就帶你走了。”

“村子里的人，都是劉安泰的老鄉，山林中可以跑，在村里還要躲開其他人的視線。”

“而你們兩個離開院子的動靜，已經足夠吵醒人。”

星空下的路明非為老唐祈禱，他隨風聞到一份淺淡的清香。

他深吸氣，夜風里土腥味，草木生長的氣息吹過小路。

田野的氣息很濃，但好聞的清香就在他背后，縈繞鼻尖不散。

路明非熟悉這份味道，高速開車的時候，山林中趕路的時候，清香一直陪伴在身旁。

甚至在攙扶諾諾時，懷里還能在發間嗅見一點溫熱汗味。

如今，夜空投下的星光月華冰冰涼涼，他身后的清香干干凈凈，挨近輪椅的體溫散發暖意。

輪椅在夜風中行走，除去瑣碎的聲響外，還有一股獨特的安寧。

路明非不想說話，諾諾也在后面保持靜謐。

一條路有的時候很長，老唐推著輪椅往外面跑一眼看不到頭，有的時候路很短，輪椅往回走眨眼間就到了村里。

在諾諾和路明非回村的路上，后頭來人喊住他們，年輕人劉喜從后面的小路出現。

輪椅停下諾諾回頭，劉喜走過來將一樣東西交換給她，拿住路明非的靠背。

他今夜一身夾克外套加牛仔褲，拿過輪椅說：

“師父不準夜里外出，我來找小兄弟。”

諾諾對路明非說：“我回去等你。”

村里的房屋有的亮起燈光，她的背影在高墻轉角處隱沒。

劉喜看著人不見，推開輪椅轉向另一條路。

路明非問：“劉安泰半夜找我什么事？”

“師父沒有找人，是我聽見有聲音出來看看。”劉喜說，“我看見你們走在路上，她真的很美不是嘛。”

劉喜就是老唐一路上疑神疑鬼的視線，而且在諾諾趕到之后，他跟在回來的兩人之后。

他在空閑的時間，總是喜歡偷看，夜里尾隨不安好心。

路明非在輪椅上說：“你一直跟我們在后面，沒有通知劉安泰，你有什么打算。”

“別誤會，我只是替師父看著你們。”劉喜說：“我要結婚了。”

“最近看見你們兩個琴瑟和鳴，我在想以后結婚的生活，會不會和你們一樣。”

“我的妻子是師父介紹的對象，賢惠善于理家，師父要我們一年內生個娃娃。”

“我看你們兩個人，她也是個持家的好女孩，你千萬要珍惜。”

劉喜突然宣布他結婚的喜訊，路明非凝噎一下，不想費心力解釋，他說：“恭喜。”

“既然劉安泰沒找我，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劉喜拿出一塊牌子，同樣塞給路明非，說：

“師父給你的，你今年多大有二十歲到法定結婚年齡了嗎？”

“我記事起就跟在師父身邊，現在十幾年了，師父一心修行沒有成家，我一天天目睹師父道行漸深，逐漸修煉出法體。”

“修出法體之后的師父，從未有狼狽的樣子，師父的道行已經到了祖師的境界。”

“這一次師父居然受了傷回來，師父領回你們兩個，在她身上我看不到師父受傷的可能，只有小兄弟你的手筋和腳筋是我挑斷的。”

劉喜坦白路明非的手腳殘廢由他造成，像說一件平常事，更多關注的是路明非的特殊。

“師父講你的天賦極高，在我們劉家村里活下來的都是天賦平庸的人，我的天賦也就比其他人好上一點點，師父已經很開心了。”

“師父找回你來，我見他興奮好幾天，今天尤其高興。”

“你還在上學的年紀，已經完成了龍血開脈，天賦之強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我看著你們真的好羨慕。”

路明非看著的是手里的玉牌，劉喜塞給他的與暴雨夜里損毀的玉牌樣式相同。

同一批制作出來的玉牌，仿佛某種信物，刻龍畫鳳尊貴無比。

劉喜還在講：“但我要提醒你們，雖然師父和我說的不多，可我知道這次的墓極度危險。”

“你們一對新人不能這么折損在墓里，我有一些東西給你。”

他拉開夾克，一手在內層掏出來膏藥，散發濃郁的中藥味。

生筋肉骨的草藥，里面加了秘制的配方。

“劉喜，你師父可沒讓你說那么多。”

村子里的角落，一位老者名為“子鼠”的前輩走出來。

老者說的話讓劉喜收回夾克里的東西，他過來告訴劉喜：

“我跟這位小兄弟談幾句，你先走吧。”

劉喜放開輪椅，沉默的離開。沒一會兒，他人就像從未出現，消失的無蹤。

路明非的輪椅在今夜幾次易手，老者推動輪椅，觀察四周房屋：

“我看一下你住的院子在哪，哦是在這邊。”

劉喜將輪椅帶到了村子的邊緣，老者認準方向把路明非送回去。

路明非問：“老人家大半夜不睡覺，有什么話要說嗎？”

子鼠老者說：“人老了睡不踏實，半夜出門走走，剛好看見你們。”

“原來如此。”路明非不信他們夜晚一個個閑的沒事出來團建，但不作反駁，他們說是那就是。

“別不信，他們師徒近些年越來越偏執，龍血欲望一直折磨他們，心理早變態了。”

子鼠老者聽出路明非的敷衍，說：

“我在房間里待的也不安穩，劉安泰現在就是一個隨時爆炸的地雷，他這一次沒多少時間了。”

路明非的手里一塊玉牌，但他手腳用不上力，便側身讓老人看見。

“老人家你年紀大見多識廣，幫我看看這是什么？”

子鼠老者瞧了一眼，說：“劉喜交給你的？這是劉氏血族的家傳掛牌，長命鎖一樣的東西。”

“幾千年來墓里埋了不少，村子里也傳承有，你手里的是最古老的一批血沁玉腰牌。”

“在過去劉家拿來驗證子嗣的血脈濃度，材質不錯能賣個好價錢，風水布陣可以用。”

驗證血脈濃度的玉牌，難怪滴血有反應，路明非見老者愿意說話，便乘機問：

“前輩，你知道我們去的墓，是哪位皇帝的陵寢嗎？”

老唐跟路明非說過此次任務是某位劉姓的帝陵，但具體的細節一概不知。

“東漢開國皇帝，光武帝劉秀的陵墓。”

“光武帝的墓不是出土了嘛，我記得已經列為景區，門票30塊錢。”

仕蘭高中組織秋游，班上選擇具體地點，路明非是看到過這些景區的，光武帝確實葬在邙山一帶，“頭枕黃河，腳蹬邙山”，獨樹一幟。

子鼠老者說：“我們去的不是地上的墓。”

“劉安泰已經準備好了。我們這次是去的是地下的死者之國，東漢龍興皇帝，光武真龍，云臺之主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