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樓的廢墟被拋在身后,每一步都踏在碎石與飄零的花瓣之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在死寂的小鎮中格外清晰。咸魚喵喵蜷縮在我臂彎里,小小的身體隨著呼吸微弱起伏,后腿的傷口已經用撕下的衣角簡單包扎,不再滲血,但體溫依舊偏低。莉莉婭靠在我另一側,橘色的貓尾拖在地上,碧綠的瞳孔里驚魂未定,虛弱得幾乎將全身重量壓過來。
掌心那個由燃燒藤蔓守護的太陽烙印,如同第二顆心臟,持續傳來溫暖而清晰的脈動。這脈動并非源于自身,而是一種無形的鏈接,如同被拉緊的絲線,另一端牢牢系在“醉貓的蜜罐”酒館的方向。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牽引。
“快到了…”我低聲說,既是安慰她們,也是給自己打氣。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焦糊和菌類土壤的奇異甜香,遠處傾斜鐘樓的機械貓頭鷹雕像歪斜得更厲害,一只眼珠徹底熄滅。整個咸魚喵喵鎮,在經歷位面魔女的肆虐和菓醬那吞噬一切的奇點后,顯得更加破敗,卻也透出一種劫后余生的詭異寧靜。
酒館的廢墟出現在視野盡頭。那株曾經如同金色穹頂的巨大發光蘑菇,此刻傘蓋焦黑破碎,邊緣垂落著斷裂的藤蔓。酒館主體更是慘不忍睹,被菓醬的微型奇點吞噬了接近一半,留下一個巨大、光滑、深不見底的球形凹坑,邊緣殘留著閃爍的空間湮滅電弧,如同大地猙獰的傷口。僅存的另一半歪斜著,橡木桶碎片、燒焦的藤蔓簾子、破碎的發光水母罐殘骸散落一地。
然而,那股源自契約烙印的溫暖脈動,卻無比清晰地指向廢墟深處——那個曾經被蜜釀結界保護的隔間位置!
“喵露朵露薇!”莉莉婭也感應到了什么,碧綠的貓眼亮起微弱的光彩,掙扎著想加快腳步。
我們幾乎是踉蹌著沖過滿地狼藉,繞過那恐怖的凹坑邊緣。蜜釀結界的隔間早已不復存在,連同其所在的區域都被奇點吞噬了一角,只留下半截被高溫熔融扭曲的藤蔓柱子,以及柱子后方,一個被巨大橡木桶殘骸和掉落的蘑菇傘蓋碎片勉強遮擋著的、通往地下的狹窄入口。入口的木門早已不翼而飛,只余下一個黑黢黢的洞口,散發著濃郁的酒香、泥土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寒意。
脈動的源頭,就在那黑暗的地下!
“下面…”莉莉婭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恐懼。
“跟著我。”我將咸魚喵喵小心地交給莉莉婭抱著,自己則擋在她們身前。帝皇鎧甲雖未召喚,但五行晶石的能量在體內流轉,尤其是象征大地與感知的棕色晶石,將精神力緩緩探入黑暗。
沒有預想中的危險氣息。只有一種更深沉的寂靜,以及…那契約脈動帶來的、越來越清晰的溫暖回應。
我率先踏入黑暗。腳下是粗糙的木質階梯,踩上去發出吱呀的呻吟。空氣冰冷潮濕,混雜著陳年酒液滲入地底的醇厚香氣和泥土的腥味。順著階梯向下,轉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不算大的酒窖。墻壁是粗糙的石塊壘砌,角落里堆放著一些蒙塵的空橡木桶。中央區域相對空曠,地面鋪著干燥的稻草。而就在這片稻草之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蜷縮著,身上蓋著一件沾滿灰塵的、寬大的兔耳酒保圍裙。
是喵露朵露薇!
她側躺著,純白的貓耳軟軟地貼在同樣銀白的發絲上,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蓋著眼瞼。月光(不知從何處縫隙透入的)灑在她蒼白的臉頰上,映照出近乎透明的脆弱感。她脖頸上,那個刻著“莉瓏の白貓”的項圈依舊冰冷地扣著,皮革邊緣磨損,在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但此刻,那項圈縫隙間,卻不再閃爍不祥的幽藍,反而被一層極其微弱的、如同晨曦薄霧般的金色光暈所覆蓋、壓制著。那光暈的源頭,正是我掌心烙印傳來的脈動!
“喵露朵露薇!”莉莉婭抱著咸魚喵喵,從我身后擠進來,看到稻草上的身影,聲音帶著哭腔,卻又怕驚擾到她,壓得極低。
就在這時,稻草上的少女,那覆蓋著眼瞼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又是一下。
然后,那雙緊閉的、如同最純凈藍寶石般的眼眸,在經歷了漫長的黑暗與痛苦后,帶著濃重的迷茫和初醒的脆弱,緩緩地、一點一點地…睜開了。
她的目光先是失焦地落在酒窖粗糙的石頂,帶著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幾秒鐘后,瞳孔才緩緩移動,掃過堆疊的橡木桶,掃過布滿灰塵的角落,最后…落在了我們身上。
當她的視線觸及擋在前方的我,觸及我身后抱著黑貓、淚眼婆娑的莉莉婭時,那雙湛藍的眼眸猛地睜大了!
“唔…”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幼貓初啼般的嚶嚀,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巨大的恐懼,從她失去血色的唇間溢出。她的身體下意識地想要蜷縮后退,卻因為虛弱而只是徒勞地顫抖了一下,蓋在身上的兔耳圍裙滑落些許,露出下方被血漬浸染、尚未完全愈合的傷痕。
“別怕!喵露朵露薇!是我們!”莉莉婭急忙開口,聲音帶著哭腔和急切,“是…是這家伙救了你!還有我!我們都還活著!”
喵露朵露薇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我身上,湛藍的瞳孔劇烈收縮,里面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苦記憶。她的嘴唇哆嗦著,似乎在辨認,又似乎在抗拒。顯然,血色洋館中最后的記憶——莉伊的剪刀、貫穿喵可莉的冰錐、以及我這個突然出現、穿著金色鎧甲將她帶離的“陌生人”——依舊如同噩夢般糾纏著她。
“莉…莉伊…姐姐…”她顫抖著,聲音細若蚊吶,帶著破碎的哭腔,“喵可莉…血…好多血…”淚水瞬間盈滿了那雙湛藍的眼眸,大顆大顆地滾落,浸濕了蒼白的臉頰。
“莉伊…暫時消失了。”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溫和,緩緩蹲下身,保持一個不會讓她感到壓迫的距離。“喵可莉…我很抱歉。”這句道歉沉重而真誠。
聽到莉伊“消失”,喵露朵露薇的身體又是一顫,眼神中的恐懼并未完全消退,反而多了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和…一絲極其復雜的、難以言喻的痛楚。她下意識地抬手,纖細的手指顫抖著,想要觸碰脖頸上那個冰冷的項圈。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項圈皮革的剎那——
嗡!
我掌心的契約烙印驟然變得滾燙!一股溫暖而堅定的光流順著無形的鏈接洶涌而出!與此同時,覆蓋在喵露朵露薇項圈縫隙間的那層晨曦般的光暈猛地亮起!
“呃!”喵露朵露薇如同觸電般猛地縮回手,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哼!她驚愕地看著自己的指尖,又難以置信地看向脖頸的項圈,最后,目光猛地轉向我——更準確地說,是轉向我下意識攤開的、烙印發光的掌心!
那湛藍的瞳孔中,恐懼被一種巨大的、難以理解的震驚所取代!她看著那燃燒藤蔓守護的太陽烙印,看著烙印散發出的、與她項圈上光暈同源的氣息,小嘴微微張開,仿佛看到了某種絕對不可能存在的奇跡。
“光…契約…”她喃喃自語,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淚水再次涌出,卻不再是純粹的恐懼,而是混雜了某種強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與…希望?“是…是你?封印…壓制了它?”
我點點頭,將手掌向她靠近了一些,讓烙印的光芒更加清晰地映照在她眼中。“是‘光之匙’的力量,也是…璃音的意志。”我沉聲道,“它暫時壓制了項圈的反噬。但想要徹底解除,還需要…”
我的話被一聲突如其來的、帶著巨大驚愕和恐慌的尖叫打斷!
“我的尾巴!!!”
是莉莉婭!
她原本抱著咸魚喵喵,正關切地看著喵露朵露薇,此刻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跳了起來!她丟下咸魚喵喵(黑貓在空中靈巧地翻身落地,不滿地“喵”了一聲),雙手死死抓住自己那條蓬松的橘色貓尾,拉到眼前,碧綠的瞳孔因極致的驚恐而瞪得溜圓!
“這…這是什么?!什么時候弄上去的?!該死!洗不掉!”她尖叫著,聲音帶著哭腔。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莉莉婭那條蓬松橘尾的尖端,原本炸開的可愛絨球處,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個硬幣大小的、極其復雜的烙印!
那烙印并非刺青或污漬,而是一種…如同直接烙印在毛發和皮膚之下的、散發著微弱幽藍光芒的奇異符文!符文的線條扭曲、繁復,充滿了非人的幾何感,中心是一枚如同抽象化的、旋轉齒輪般的核心印記,邊緣還點綴著幾顆細小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幽藍光點!它如同活物般,在橘色的毛發下若隱若現地閃爍著,散發著一絲冰冷、混亂、卻又與菓醬那吞噬一切的奇點力量隱隱呼應的詭異波動!
“菓…菓醬!”莉莉婭的聲音因恐懼而變調,她徒勞地用手搓揉著尾尖,但那烙印如同生長在血肉靈魂之中,紋絲不動!“是那個瘋子!一定是她!在她店里…在她那個該死的黑洞里沾上的!”她想起被菓醬掌心奇點吞噬的恐怖景象,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喵露朵露薇也被莉莉婭的尖叫和那詭異的幽藍烙印吸引了注意力,湛藍的眼眸里充滿了擔憂和困惑。
我心頭猛地一沉!菓醬!那枚由莉伊位面棱鏡碎片構成的“星云球”!她抽取位面碎片時那漠然的眼神…莉莉婭當時就在我懷里,被卷入奇點吞噬的邊緣…這烙印,是她收取的“利息”?還是某種…更深的標記?
“別碰它!”我立刻出聲制止莉莉婭徒勞的搓揉,“那東西…很危險!可能和空間有關!”
“那怎么辦?!”莉莉婭快哭出來了,抓著尾巴像抓著一條毒蛇,“本小姐…我不要變成那種瘋子的收藏品!快想想辦法!”
咸魚喵喵拖著傷腿,走到莉莉婭腳邊,仰起頭,金色的豎瞳凝重地盯著她尾尖那閃爍的幽藍烙印,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帶著警告意味的呼嚕聲。
喵露朵露薇掙扎著想坐起來,虛弱的聲音帶著關切:“莉莉婭…你的尾巴…”
酒窖內的氣氛瞬間從重逢的微暖跌回了冰冷的谷底。契約烙印的溫暖脈動依舊連接著我和喵露朵露薇,壓制著她項圈的詛咒,但莉莉婭尾尖那冰冷的幽藍烙印,卻如同一個突兀的、充滿惡意的污點,昭示著菓醬的陰影從未遠離。
“冷靜點,莉莉婭。”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目光在喵露朵露薇脖頸的光暈、莉莉婭尾尖的烙印,以及自己掌心的契約之間來回掃視。“這烙印暫時沒有表現出攻擊性。菓醬…她的目的不明,但至少目前,我們沒有直接沖突。”這話我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目的不明?!”莉莉婭幾乎要跳起來,“她把我的尾巴當畫布了!這還不夠明顯嗎?!那個瘋子!奸商!魔鬼!”
就在這時——
喵露朵露薇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她艱難地支撐起身體,靠在一個空橡木桶上,蒼白的小臉帶著一絲決絕。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自己脖頸上那個被晨曦光暈覆蓋的項圈,又指了指莉莉婭尾尖的幽藍烙印,最后,目光落在我掌心的契約烙印上。
“契約…光…”她的聲音依舊虛弱,卻異常清晰,湛藍的眼眸里閃爍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智慧光芒,“它…在渴望…連接…完整…”
渴望連接?完整?
我心中一動,低頭看向掌心的烙印。那燃燒藤蔓守護的太陽圖案,仿佛真的在微微脈動,散發出一種溫和的吸引力,不僅牽引著喵露朵露薇項圈的光暈,似乎…也對莉莉婭尾尖那冰冷的幽藍烙印,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試探性的共鳴?
莉莉婭也愣住了,抓著尾巴的手松了些,碧綠的貓眼驚疑不定地看著喵露朵露薇,又看看自己的尾尖。“連…連接?和這個鬼東西?”她聲音帶著濃濃的抗拒和難以置信。
咸魚喵喵停止了呼嚕,金色的豎瞳若有所思地在我、喵露朵露薇和莉莉婭之間轉動。
喵露朵露薇用力地點點頭,盡管這個動作讓她臉色更加蒼白。“光…能包容…能轉化…”她努力組織著語言,試圖表達那源自契約本能的模糊感知,“烙印…是‘門’…也是…‘鑰匙’…危險的…但…或許…”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足夠清晰。這契約烙印的力量,似乎具有某種包容和轉化的特性?莉莉婭尾尖的烙印雖然充滿惡意,但在契約之光的引導下,或許能成為某種“鑰匙”?或者反過來,被轉化為無害的能量?
這個想法大膽而危險。菓醬的力量深不可測,貿然嘗試連接那幽藍烙印,天知道會引發什么后果!
“喵…”咸魚喵喵突然叫了一聲,拖著傷腿走到我腳邊,用腦袋蹭了蹭我的小腿,然后抬起一只前爪,極其人性化地、輕輕地拍了拍我掌心那個發燙的契約烙印。
它的意思不言而喻——值得一試。
酒窖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喵露朵露薇微弱的喘息,莉莉婭緊張的心跳,以及…掌心烙印那持續不斷的、溫暖而堅定的脈動。
莉莉婭看著自己尾尖那如同活物般閃爍的幽藍符文,又看看喵露朵露薇期盼而堅定的眼神,再看看我掌心的烙印,最后,目光落在腳邊那只傷痕累累卻眼神篤定的黑爪白貓身上。
“煩…煩死了!”她猛地一跺腳,臉上混雜著恐懼、不甘和一絲被逼上梁山的破罐破摔,“試試就試試!要是本小姐的尾巴炸了或者變成了傳送門,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還有那個該死的奸商!”
她閉上眼睛,像是豁出去般,將那條烙印著幽藍符文的橘色貓尾,小心翼翼地、帶著巨大的抗拒,朝著我攤開的、散發著溫暖光芒的契約烙印,緩緩地…遞了過來。
喵露朵露薇屏住了呼吸,湛藍的眼眸緊緊盯著。
咸魚喵喵的金色豎瞳一瞬不瞬。
我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精神力集中于掌心的烙印,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那溫暖而包容的契約之力,迎向那冰冷的、充滿未知的幽藍符文。
光與影,契約與烙印,希望與未知的危險…
在這劫后余生的酒窖深處,即將發生第一次試探性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