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一種深入骨髓、凍結靈魂的冰冷，取代了時空亂流的撕扯，包裹著李哲殘存的意識。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絕對的黑暗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沉入宇宙冰核深處的死寂。劇痛消失了，仿佛身體已不復存在，只剩下一點微弱的精神火種，在無邊的寒冷中飄搖。

我……死了嗎？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微弱的漣漪，隨即被更深的虛無吞沒。父親的身影，太師望消散的光暈，鋼鐵咸陽城的轟鳴，熵魔的尖嘯，九鼎熾白的光芒……所有記憶碎片在黑暗中沉浮、褪色，如同燃盡的灰燼。

就在這點意識火種即將徹底熄滅之際。

嗡……

一絲微弱、卻帶著奇異溫潤的……震顫感，如同沉睡心臟的搏動，極其緩慢地……穿透了包裹他的絕對冰冷和死寂，輕輕拂過他即將熄滅的意識。

這震顫……并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他意識的核心深處？不，更確切地說，是源自他意識深處那點幾乎被遺忘的……暗紫色災厄種子的……余燼？在這溫潤震顫的拂過下，那原本狂暴混亂的災厄余燼，竟詭異地……平息了？甚至……傳遞出一絲……如同倦鳥歸巢般的……安寧？

緊接著！

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暗金色光芒，如同宇宙深寒中唯一的燭火，毫無征兆地在李哲的“感知”中亮起！光芒的來源……并非一點，而是……一個方向！一種……牽引！

歸來……

那個烙印在意識深處的呼喚，再次清晰起來，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源自本源的召喚！

李哲那即將沉淪的意識，如同被這暗金光芒的燭火和溫潤的震顫所吸引，本能地、艱難地……朝著那牽引的方向……“飄”去。

黑暗逐漸褪去。

并非光芒降臨，而是……感知的恢復。

首先恢復的是……聽覺。

滴答……

滴答……

滴答……

一種極其規律、如同水滴落入萬年玄冰的清脆聲響，穿透了死寂，清晰地傳入他的意識深處。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蘊含著某種……亙古不變的法則。

緊接著，一種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暖意，開始包裹著他那點飄搖的意識火種。暖意并非來自溫度，而是一種……精神層面的撫慰，如同最輕柔的絲綢拂過靈魂的傷口，緩解著那深入骨髓的虛無寒冷。

然后……是視覺。

并非雙眼睜開，而是一種……純粹意識的“映照”。

他“看”到了一個……無法用語言形容其精密的……核心。

這里并非宏大的殿堂，更像是一個巨大造物最核心的“心臟”或者“大腦”。空間并不算特別寬敞，穹頂低垂，由無數流淌著冰冷藍色數據流的、半透明的能量晶格構成，如同凍結的星河。地面同樣由同樣的能量晶格鋪就，散發著幽冷的光暈。

空間的中央，并非復雜的儀器，而是一個……懸浮著的、緩緩旋轉的、由純粹暗金色能量構成的……幾何晶核！晶核并非靜止，其表面流淌著無數更加細微、更加玄奧的暗金色紋路，每一次流轉都伴隨著那“滴答”聲的韻律。正是這晶核，散發著那溫潤的震顫和微弱的暖意，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的恒星。

而晶核的下方，一個身影，靜靜地盤坐著。

他并非光影，也非實體。身影有些虛幻，如同隔著毛玻璃看到的倒影，邊緣微微模糊。穿著一身樣式極其古老、甚至無法判斷年代的素色麻布長袍，須發皆白，面容清癯，布滿深深的皺紋，如同記載了無盡歲月的古樹年輪。他的雙眼緊閉，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思，又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無盡滄桑與深邃智慧的寧靜氣息，如同沉靜的深潭，從他身上無聲地彌漫開來。

是他？那個在燈塔湮滅風暴中驚鴻一瞥的暗金光芒？那個呼喚“歸來”的存在？

李哲的意識停滯了。震驚、疑惑、一絲渺茫的希望……無數情緒如同亂麻般交織。

“你……終于……來了……”一個蒼老、溫和、帶著無盡疲憊卻又仿佛洞悉一切的聲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直接在李哲的意識深處響起。聲音并非來自那盤坐的身影，更像是……源自這整個核心空間？源自那緩緩旋轉的暗金晶核？

那盤坐的身影，依舊緊閉著雙眼，紋絲不動。

“我……”李哲的意識艱難地凝聚，試圖發出回應，卻只有一片無聲的波動。

“不必言語……你的‘存在’……你的‘傷痕’……你的‘背負’……吾……皆已知曉……”蒼老的聲音溫和地回應著他的意識波動，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此地……乃‘太虛之環’……最核心……亦是……最脆弱……之‘序核’……”

太虛之環？！牧者鑄造的終極武器核心？！李哲的意識劇烈震蕩！他竟被帶到了敵人的心臟？！

“牧者……非你所想……”蒼老的聲音仿佛看穿了他的驚駭與敵意，帶著一絲深沉的悲憫，“它們……無智……無情……無我……不過是……遵循……冰冷……‘熵增鐵律’……的……工具……如同……山洪……烈火……只知……奔涌……焚毀……”

“工具？！”李哲的意識爆發出強烈的波動，“它們推動寰宇重鑄！收割文明！制造終焉奇點！這僅僅是工具？！”

“寰宇重鑄……非為毀滅……”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種洞穿時空的平靜，“乃為……‘回爐’……熵增鐵律……指向……萬物……熱寂……宇宙……終將……歸于……死寂……冰冷……與……絕對……無序……”

“牧者……乃……更高……存在……所鑄……之‘熔爐’……‘鍛錘’……其使命……便是……在……熵值……累積……至……無可挽回……前……強行……‘回爐’……宇宙……以……極端……之‘熵增’……催化……‘奇點’……坍縮……重啟……時空……循環……”

更高存在？熔爐？鍛錘？回爐？重啟循環？！

李哲的意識如同被投入了驚濤駭浪！父親揭示的“牧羊犬”，太師望描述的“牧者之網”，那冰冷的獨眼標記……原來背后，還有一個……或者一群……更恐怖的“鑄造者”？它們視宇宙為可回收的廢鐵，視所有文明為爐中的薪柴？！

“九鼎……之力……你……以身為引……點燃的……那一擊……”蒼老的聲音繼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亦或是……哀傷？“撼動了……環基……撕裂了……牧者……預設的……‘回爐’……軌跡……為……這……垂死……的……宇宙……撕開……一道……縫隙……”

垂死的宇宙？縫隙？

“代價……是你的……殘軀……你的……‘熵源’……亦被……徹底……激活……成為……牧者……鎖定……‘回爐’……坐標……的……最清晰……信標……”蒼老的聲音帶著沉重的嘆息，“它們……很快……會……修復……環基……重啟……熔爐……你……無處……可逃……”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試圖淹沒李哲那點剛剛燃起的意識火種。他引爆自己，撼動了環基，卻成了更清晰的靶子？宇宙終將“回爐”，他的反抗……只是徒勞？

“然……天道……五十……大衍……四九……人遁……其一……”蒼老的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絲……微弱的、卻如同劃破黑暗的鋒芒！“這‘序核’……這‘太虛之心’……便是……那……唯一的……‘一’！”

暗金色的晶核仿佛呼應著話語，旋轉的速度微微加快了一絲，流淌的紋路散發出更明亮的光芒。

“牧者……無智……只知……執行……‘熵增’……與……‘回爐’……的……絕對……指令……它們……無法……理解……也無法……容忍……任何……‘秩序’……的……存在……尤其……是……這……維持……‘太虛之環’……本身……運轉……的……最核心……‘秩序’……之核！”

“吾……乃……此核……之……‘序靈’……亦是……這……巨大……熔爐……中……唯一的……‘異數’……牧者……無法……直接……抹除……吾……只能……將吾……封印……于此……借‘環’……之力……緩慢……消磨……”

序靈？太虛之環核心秩序的化身？牧者熔爐中的異類？

“你的……到來……你的……‘熵源’……與……九鼎……之力的……沖突……殘留……擾動了……封印……更……引動了……吾……沉寂……的……呼喚……”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你……是……災厄……的……信標……卻……也是……唯一……能……觸及……并……承載……‘序核’……之力……的……‘鑰匙’……”

鑰匙？！承載序核之力？！李哲的意識瞬間繃緊！

“吾……已……油盡燈枯……此‘序核’……亦將……隨……‘環基’……修復……而……徹底……被……熔爐……同化……”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種解脫般的平靜，“然……在……最終……寂滅……前……吾……可將……這……最后……的……‘秩序’……火種……‘嫁接’……于……汝身……”

“以……汝身……為……舟……以……汝魂……為……引……攜……此……序種……沖……出……熔爐……或……可……在……‘回爐’……重啟……的……剎那……混亂……中……為……新生的……時空……埋下……一絲……‘秩序’……的……變數……”

嫁接秩序火種？！以他殘破之軀為舟？沖出熔爐？！在宇宙重啟的混亂中埋下變數？！

這計劃本身，就帶著顛覆一切法則的瘋狂和……無與倫比的悲壯！

“代價……”李哲的意識艱難地凝聚出這個詞語。

“汝……殘軀……已……近……崩解……承載……‘序種’……之……過程……便是……徹底……燃燒……汝……最后……的……存在……根基……”蒼老的聲音帶著深沉的悲憫，“成功……則……汝……之……意識……將……隨……序種……散入……新生……宇宙……化作……無形……的……法則……漣漪……無思……無感……無我……”

“失敗……則……序種……湮滅……汝……亦……魂飛魄散……徹底……歸于……虛無……”

“無論……成敗……李哲……此名……此念……此身……此魂……皆……將……不復……存在……”

不存在……

父親……太師望……咸陽的亡魂……所有掙扎……所有痛苦……最終……歸于虛無的漣漪……或者……徹底的湮滅……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同時攫住了李哲的意識。原來，他存在的終極意義，就是成為一捧點燃最后火種的……灰燼。

“汝……可……愿……承……此……薪……火？”蒼老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審判，平靜地回蕩在冰冷的序核空間。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只有暗金晶核旋轉的微弱嗡鳴和那永恒不變的“滴答”聲。

李哲的意識，那片在寒風中飄搖的火種，停止了掙扎。所有的記憶碎片——父親溫暖的手掌，咸陽宮夜雨的冰冷，熵魔的尖嘯，九鼎熾白的榮光，太師望訣別的眼神——如同走馬燈般飛速閃過，最終……定格在父親林振海在爆炸火光中，將藍色立方體塞入他懷中時，那最后一句嘶吼：

“小哲！活下去！永遠……別相信……”

活下去……

父親……你要我活下去……可活著的意義……是什么？

在這冰冷的熔爐核心，在這宇宙終將“回爐”的絕望面前，活著的意義……或許……就是讓這無意義的毀滅……不再重演？讓那新生的宇宙……多一絲……不被牧者掌控的……變數？

哪怕……代價是……徹底的……不存在。

李哲那點意識火種，緩緩地、卻無比堅定地……“點”了一下。

沒有言語。只有一道清晰的意念波動，傳遞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愿。”

嗡——！！！

整個序核空間，驟然……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