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脈之樹本體的蘇醒,并非驚天動地的轟鳴,而是一種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寂靜**。那雙自井底血淵睜開的幽綠巨眸,如同兩顆沉入深潭的冥府星辰,冰冷的目光掃過之處,連混亂的電子悲鳴、井底客的骨片摩擦詛咒、乃至雙生樹垂死的哀嚎,都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瞬間扼住喉嚨,消弭無蹤。只剩下一種粘稠的、令人耳膜鼓脹的絕對靜默,以及深入骨髓的、對古老饑餓的恐懼。
陳觀海攀附在樹冠的膠質本體,如同被凍結的黑色油脂,擬態臉上首次流露出純粹的、生物本能的驚惶。蘇婉君操控的林小滿身體,撲向果實的動作也僵在半空,右臉上那抹掌控一切的冰冷微笑凝固了。所有井底客,那些半機械半腐肉的怨靈,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齊刷刷地朝著血井方向,以一種近乎朝拜的、僵硬的姿態匍匐下去,瑟瑟發抖。
“餓……”
一個意念,并非聲音,直接在所有活物與死物的意識核心炸開。像億萬條冰冷的根須同時扎進大腦,攪動著最原始的恐懼。這饑餓感并非針對食物,而是針對…存在本身。針對靈魂、生命、能量…一切可被汲取消化的本源。
這死寂的恐懼只持續了一瞬,便被更瘋狂的混亂取代!
“不——!”陳觀海爆發出歇斯底里的電子尖嘯,膠質觸手不顧一切地卷向那顆布滿裂痕的果實,“我的神果!我的永生!”他試圖在巨樹本體徹底蘇醒前,強行攫取最后的果實能量。
“癡心妄想!”蘇婉君(林小滿)厲喝,操控著身體,指尖再次凝聚污濁的瀝青能量,狠狠轟向陳觀海的膠質核心。她(蘇婉君)的眼神里同樣充滿了被更高存在威脅的驚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兩個為了“成神”機關算盡的陰謀家,此刻在真正的遠古恐怖面前,如同爭奪最后一口殘羹的鬣狗。
周遠卻置身于另一個煉獄。
玉璧貪婪地吮吸著心口那團瀝青能量球,混合著生命刻痕與污濁煞氣的詭異流體,如同冰冷的毒蛇在他皮膚下蔓延。玉璧內伸出的那只半透明少女之手,冰冷、滑膩、帶著玉石般的質感,卻蘊含著恐怖的吸力,死死攥住他按在玉璧上的青銅手掌。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戳破的氣球,某種支撐他存在的本源力量——也許是生命,也許是意志,也許是靈魂的碎片——正被瘋狂抽離,順著那只手,注入玉璧深處無邊的黑暗。
海量的痛苦記憶碎片,如同高壓水槍般持續沖擊著他的意識:
***鎖龍井深處,血浪翻涌。**巨大的青銅棺槨并非容器,而是囚籠!棺蓋被無形的力量掀開,里面盤踞的根本不是尸骸,而是無數瘋狂舞動、散發著玉質光澤的**樹根**!它們纏繞、絞殺著一具具仍在掙扎的人形輪廓,貪婪地汲取著什么。
***蘇婉君倒在冰冷的地面,胸口插著陳觀海的青銅匕首。**鮮血在她素雅的旗袍上暈開大朵凄艷的花。她的眼神望向虛空,沒有怨恨,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憫,以及…一種近乎神圣的解脫?生命刻痕的金光正被陳觀海扭曲的嘴唇貪婪吸食,她的唇邊,卻似乎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詭異的微笑?
***一個穿著粗布麻衣、面容被歲月模糊的守燈人,**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將一塊溫潤的、邊緣帶著裂痕的玉璧碎片,用力按進一個蜷縮哭泣的女童稚嫩的胸口。女童的臉在痛苦中扭曲,依稀是幼年的林小滿。守燈人渾濁的眼中,滾燙的淚水滴落在玉璧上,發出“嗤”的輕響…
***血脈之樹最深的根系處,**一扇由巨大青銅骨架和虬結槐木構筑的門扉,緊緊關閉。門扉上刻滿的符咒如同活物般蠕動,散發著不祥的紅光。粘稠如血的煞氣,正從門縫里絲絲縷縷地滲出…
“呃…啊啊啊!”周遠抱著頭顱,青銅紋路已蔓延至整個左臉,冰冷的金屬質感覆蓋了太陽穴,正向著右臉和頭頂侵蝕。劇痛、混亂、瀕臨崩潰的意志撕扯著他。玉璧內那只手的力量越來越大,仿佛要將他整個人拖入那無邊的黑暗。
“遠…哥…”一個微弱到幾乎消散的意識波動,如同風中殘燭,艱難地穿透了蘇婉君意識的壓制和林小滿身體的劇痛,直接抵達周遠混亂的核心。是林小滿!她的本體意識,如同被巨石壓住的幼苗,仍在頑強地尋找縫隙!
這聲呼喚,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短暫地刺穿了周遠意識中的混沌迷霧。他布滿青銅紋路的左眼,瞳孔深處,屬于“周遠”的那一點人性的光芒,猛地閃爍了一下!
**不能…被吸干…不能…變成鑰匙…**
一個近乎本能的念頭在絕境中炸開!他不再徒勞地試圖抽回被玉璧抓住的左手,反而將全身殘余的力量,連同那股被瘋狂抽取的、源自凈血者血脈的本源之力,不再抗拒,而是…順著那只透明的手,**主動地、狂暴地**灌注進去!
“吼——!”
玉璧深處,仿佛傳來一聲來自遠古巨獸的、充滿痛苦與驚愕的咆哮!那只緊抓著周遠的半透明少女之手劇烈震顫起來,吸力瞬間紊亂!周遠感覺被抽離的痛苦猛地一滯,甚至有一股力量反沖回來!玉璧表面的裂痕驟然擴大,混合著金絲與黑液的流體如同噴泉般洶涌而出!
“砰!”
周遠被這股反沖力狠狠震飛,撞在身后一根虬結的巨大樹根上,口中噴出帶著熒藍光點的鮮血。心口的玉璧滾燙如烙鐵,裂痕處伸出的那只透明手,如同受驚的毒蛇般猛地縮了回去,隱沒在裂痕深處。
幾乎在周遠被震飛的同一時刻,血井深處,那雙幽綠的巨眸驟然爆發出滔天的怒火!
“螻蟻…竟敢…傷我…門扉!”
那恐怖的意念帶著撕裂靈魂的力量!整個空間劇烈搖晃,井壁的巖石如同酥脆的餅干般剝落!無數條粗壯得如同巨蟒、覆蓋著暗沉青銅鱗片和蠕動苔蘚的樹根,猛地從井底血浪中破出!它們的目標并非混亂中的陳觀海或蘇婉君(林小滿),而是剛剛從玉璧反噬中掙脫、氣息萎靡的周遠!
樹根的速度快如閃電,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
“遠哥!!”林小滿的尖叫聲撕心裂肺!這一次,是她本體的聲音!蘇婉君對身體的壓制,竟被這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絕望短暫沖破了!她(林小滿)的左眼,機械瞳孔瘋狂閃爍,一道比之前更微弱、卻精準無比的神經脈沖射向最近的一條樹根尖端,試圖干擾!
然而,那足以燒毀電子蠱蟲的脈沖,打在古老樹根上,只濺起幾點微不足道的火花,如同蚍蜉撼樹!
“躲開啊!”老葛目眥欲裂,琉璃眼射出的光束徒勞地掃過樹根。
老張更是直接嚇傻,癱軟在地。
眼看那纏繞著死亡氣息的樹根就要將周遠徹底吞噬!
“滋啦——轟!!!”
一道刺目的金色光柱,毫無預兆地從樹冠上那顆布滿裂痕、光芒明滅不定的果實核心——那塊巨大的玉璧中爆發出來!光柱并非射向樹根,而是精準無比地轟擊在血井深處、那雙幽綠巨眸之間的位置!
玉璧核心表面,周志清那張冰冷的臉,此刻因巨大的能量輸出而扭曲,眼中竟閃過一絲決絕!
“周志清!你敢?!”血脈之樹本體的意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暴怒!
金色的光柱蘊含著某種純粹凈化的力量,雖然無法真正傷害那古老的存在,卻像一根燒紅的鐵釬,狠狠刺痛了它!井底伸出的、撲向周遠的樹根猛地一滯,如同被燙到的巨蟒,痛苦地蜷縮、顫抖!
這千鈞一發的阻滯,給了周遠一線生機!
“抓住我!”一聲嘶啞的咆哮響起!是林小滿!她趁著蘇婉君意識因樹根攻擊和金色光柱而劇烈波動的瞬間,強行奪回了身體的部分控制權!她撲到周遠身邊,那只流淌著熒藍黏液的左手(屬于她自己)死死抓住了周遠未被青銅覆蓋的右手手腕!與此同時,她的右臂(仍被蘇婉君殘魂部分影響)卻凝聚起一團污濁的瀝青能量,狠狠砸向旁邊一根垂落的、連接著“人面玉璧”的能量傳輸根須!
“噗嗤!”瀝青能量腐蝕了根須,斷開了部分能量供給。
“走!”林小滿眼中是交織的痛苦、決絕和一絲清明。她拉著周遠,跌跌撞撞地沖向控制室廢墟深處,那里有一個被老葛琉璃眼之前發現的、通往更深層管道的破損入口。
然而,他們的動作在血脈之樹本體的意志面前,顯得如此緩慢而徒勞。
那雙幽綠巨眸中的怒火,足以焚毀一切理智。被周志清玉璧光柱刺痛帶來的短暫遲滯消失了。更多的、更加粗壯的古老樹根,如同蘇醒的洪荒巨龍的觸須,帶著碾碎山岳的力量,從井口、從墻壁、甚至從地底破土而出!它們的目標,依舊是周遠!
這一次,避無可避!
一條最粗壯、表面覆蓋著暗沉青銅紋路和粘稠苔蘚的樹根,如同巨神之矛,瞬間洞穿了周遠勉強撐起的青銅臂膀!冰冷的、帶著遠古腥氣的根尖,從他背后透出,帶出一蓬混雜著熒藍光點的血霧!
“呃…”周遠身體猛地一弓,所有的力量瞬間被抽空。青銅紋路如同被激活的電路,瘋狂閃爍起來,瞬間爬滿了他的整個臉龐,甚至開始向脖頸和胸膛蔓延!
“不——!”林小滿發出絕望的悲鳴,試圖抓住他下墜的身體。
那根洞穿周遠的樹根,猛地回縮!帶著他沉重的身體,如同拖拽一件戰利品,閃電般縮向血井深處翻滾的血浪,縮向那雙燃燒著饑餓與怒火的幽綠巨眸!
“鑰匙…歸位…”血脈之樹本體的意念,帶著一絲滿足的森然,回蕩在死寂的空間。
“遠哥——!!!”林小滿撲到井邊,只看到翻滾的血浪吞沒了周遠最后一片衣角,和那雙在徹底被青銅覆蓋前,望向她的、充滿了無盡復雜情緒的眼睛——痛苦、歉意、一絲解脫,還有…未說完的囑托。
冰冷的血七情露濺在林小滿臉上,混合著她眼中流下的熒藍與瀝青交織的淚水。
血井深處,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巨大生物咀嚼吞咽的粘稠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