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鎮(zhèn)。
午飯過后,張楚楚給李喬一行人當(dāng)導(dǎo)游。
“李喬,你們先休息一小會兒,我去換個衣服再帶你們游覽五彩鎮(zhèn)。”張楚楚笑著揮揮手。
六月的五彩鎮(zhèn)像打翻的調(diào)色盤,青瓦白墻的屋檐垂著紅辣椒串,藍(lán)染布幡在風(fēng)里翻卷成浪,穿銀飾的姑娘抱著陶罐走過鵝卵石巷,腰間銀鈴和著蟬鳴清脆作響。
李喬背著二胡站在五彩民宿院子中央,忽然聽見前方傳來清亮的喊聲:“李喬!這邊!”
民宿門廊下站著穿靛藍(lán)扎染裙的少女,馬尾辮隨動作晃出活潑的弧度。張楚楚踮腳朝他們揮手,腕間銀鐲滑到手肘,在陽光下折射出細(xì)碎的光。“廚房剛蒸好玫瑰糕,你們先墊墊肚子,等會兒我?guī)銈內(nèi)タ凑嬲摹宀省!?
民宿庭院里石榴花開得正艷,錢樹森舉著相機追著光斑跑,湯陽蹲在井邊研究壓水井,李炎已經(jīng)和民宿伙計聊起自駕路線。張楚楚端著木盤穿過回廊,青花瓷碟里躺著晶瑩的玫瑰糕,玫瑰醬像晚霞般流淌在糯米上。
“嘗嘗,用山泉水蒸的,甜味里帶著點澀。”她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像綴著星子。
李喬夾起年糕的手頓了頓。這澀味他熟悉,是玫瑰花瓣特有的清苦,和二胡松香的味道莫名相通。他抬頭時正撞上張楚楚的目光,少女托著腮看他吃年糕,鬢角碎發(fā)被風(fēng)吹得拂過耳后銀墜——是朵精巧的杜鵑花。
“好吃嗎?”四目相對,張楚楚笑著問。
李喬一時竟有些呆住,旁邊李炎看到兩人樣子,像發(fā)現(xiàn)一副絕世美景,“你倆別動,這光影,這構(gòu)圖,我要畫下來。”
張楚楚看向李炎,“你們一個宿舍不是同一個專業(yè),你學(xué)美術(shù)的嗎?”
李炎忙著畫畫,錢樹森湊近說:“美女,你別理他,我們都是音樂專業(yè)的,但李炎是個另類。用他自己的話說,所有藝術(shù)都是相通的。”
“你們來采風(fēng)可算趕上了。”張楚楚忽然開口,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裙擺上的蠟染花紋,“今晚火把節(jié)預(yù)演,彝家阿哥會在鎮(zhèn)口跳朵洛荷,你喜歡聽大三弦嗎?”她忽然轉(zhuǎn)向李喬,眼底躍動著某種期待。
李喬微笑點頭,“嗯,以前偶然間聽過一次真人彈奏,這次非常期待。”
日頭西斜時,張楚楚領(lǐng)著四人往鎮(zhèn)北走。石板路漸窄,兩旁木樓挑出飛檐,檐角銅鈴在風(fēng)中叮咚作響。
錢樹森突然指著某戶人家驚呼,“快看,那是什么?”只見門楣上懸著串五彩線編織的穗子,底下綴著牛角、銅錢和羽毛。
“那是彝家畢摩掛的驅(qū)邪符。”張楚楚踮腳摘下片羽毛,“白族用葫蘆,苗族掛銅鈴,納西族系東巴結(jié),你們聽——“她忽然拽住李喬衣袖閃進巷子。
拐角處傳來悠揚的竹笛聲,混著叮咚的月琴。穿蠟染短褂的老者坐在竹椅上,膝頭放著把三弦,琴箱上還沾著松煙墨。
“這是彝族三弦。”張楚楚湊近李喬耳畔,發(fā)絲蹭過他手背,“彝族大三弦是用整段椿木挖的,聲音有點像山洪暴發(fā)。”
張楚楚已笑著跑到老者跟前,不知說了什么,老者竟把三弦遞給她。少女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劃,清越的音色驚飛了檐下的家燕。李喬鬼使神差地取出二胡,松香氣息混著暮色漫開時,兩道旋律已纏作一處。
“這是《彩云追月》!“湯陽突然叫道。錢樹森舉著相機的手僵在半空,李炎的速寫本沙沙作響。李喬自己都驚訝,二胡的蒼涼竟與三弦的明快如此契合,仿佛看見彩云追著月亮在弦上跑。
一曲結(jié)束,湯陽驚嘆:“能聽到如此美妙的合奏,真是不虛此行,楚楚同學(xué),你真是公共衛(wèi)生學(xué)院的,這要擱在咱們音樂系,也是女神一般的存在。”
張楚楚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跟我阿莫學(xué)了些皮毛。”
錢樹森:“楚楚同學(xué)是音樂世家,卻學(xué)了醫(yī)學(xué)專業(yè),咱們李喬是中醫(yī)世家,卻選了音樂專業(yè)。”
楚楚將三弦還給老者,回到李喬跟前,“我不是音樂世家,我阿莫是彝族,能歌善舞,我跟沒遺傳阿莫的歌舞天賦,我更像我爸,我爸是漢族,我身份證上也是漢族。我上午見你下水救人,一系列動作堪稱教科書式的救人動作,原來是家學(xué)淵源。”
“你的大三弦這么厲害,你阿莫肯定更厲害,有機會一定要向她請教,今天在民族怎么沒看見你阿莫?”錢樹森插話說。
“我阿莫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楚楚面色閃過一絲酸楚,“但阿莫教我的東西,我都記得。”
李喬收起二胡,看向楚楚的眼光更加柔和。
張楚楚忽然轉(zhuǎn)頭看李喬,發(fā)間銀飾在暮色里劃出流光:“走吧,帶你們看看五彩鎮(zhèn)的火把節(jié)。”
夜幕降臨時,鎮(zhèn)口廣場已燃起篝火。彝族姑娘們頭戴公雞帽,百褶裙擺綴滿銀泡,火光將她們的笑靨鍍上金邊。
張楚楚不知從哪弄來四套五彩衣,硬逼著四人換上。“這叫披星戴月服。”
她替李喬系腰帶時,指尖掠過他腰側(cè),惹得他差點碰翻火把,“納西族女人穿這個紡線,線穗子能從日出轉(zhuǎn)到月落。”
湯陽不解,“楚楚同學(xué),你怎么不給我們找彝族的服飾?”
“五彩鎮(zhèn)是多民族聚居,主要是我只找到這四套干凈又好看的。”楚楚憋著笑解釋。
火把巡游開始時,李喬的二胡成了最獨特的樂器。張楚楚抱著大三弦到他身邊,琴聲與弦音在人群頭頂交織。
錢樹森的鏡頭追著火把跑,卻總被李炎拽回來:“拍他們!這才叫音樂采風(fēng)!”
湯陽咬著烤乳扇含糊道:“我算明白李喬為啥非來這了,這的調(diào)子能鉆進人骨頭縫里。”
子夜時分,篝火漸弱。張楚楚拽著李喬往河邊跑,說是要帶他聽真正的“五彩”。
月光在河面碎成銀鱗,對岸蘆葦叢中忽然飄來蘆笙聲,凄美悠長如山風(fēng)過谷。
“這是苗家情歌。”張楚楚坐在礁石上晃著腿。
蘆笙結(jié)束,李喬坐在楚楚身旁的礁石上拉起二胡,河水載著琴聲流向遠(yuǎn)方,驚起夜鷺撲棱棱飛進銀河。
一個片段結(jié)束,李喬放下琴弦。
楚楚聽的意猶未盡,“這首曲子真好聽,但好像只有一個片段。”
“這是之前的,要成一首完整的曲子,還要回去再完善。”
“我還想再聽一首,歡快一點的。”楚楚輕輕拍著礁石,“剛才那首有點憂傷。”
李喬又拉了一段,是對今晚的即興發(fā)揮。
“這次的歡快多了。”楚楚托著腮看向李喬,眼睛像藏著星星。
兩人再河邊待了許久,直到不遠(yuǎn)處廣場上的篝火快要熄滅,光線越來越暗。
等兩人回到廣場,錢樹森朝他們揮手,相機掛在脖子上晃蕩。李炎勾著湯陽的肩膀壞笑:“某些人再不回來,我們可要貼尋人啟事了。”
李喬摸著琴盒上的晨霧露珠,忽然覺得此行要采的“風(fēng)”,或許早就鉆進了琴弦里。